天朝地方,做生意要套熟人交情,对方既然晓得自己姓常,他常老板当然也不会生冷死硬问他王磊是哪一个,在四厂干什么。王磊喷完嘴里面那口烟,说老常,你怕早就记不得我啦,煤场上打过几回照面了嘛。老常当然不晓得王磊是哪一个,但是听他说打过照面,想好嘛,可会真是眼光不灵,的确是想不起此人。王磊此时晓得对方有点窘迫,就不为难人家,扰乱对方,差不多就行,换个话题当台阶。王磊说,煤款是小,老常,你还当心四厂偌大个家当爬起来跑球?说完哈哈大笑。
老常也笑。但是矿老板也不是常人,尤其对赖帐有警惕。说哈哈,跑不跑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说的话,只是年底啦,矿上发不出钱来,年关难过。王磊听得好笑,想那普天之下的矿老板,哪个不是黄金万两,区区年关,只当上个厕所。王磊笑说,欠款的事情,老常你真是猜得准,要真是结帐,厂里面不会来人,那么大张支票,只能财务科亲自交到你手上才算数,不会有转交这种事情。老常也是个精的,话一点透,他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有点性急,咋会连这种基本细节都一时搞忘记。其实也不是他糊涂,主要是王磊先前迷惑手段管用。王磊左右看看,矿工来来去去,就说走,我们的事情单讲。一脸透露内情模样,老常基本已被牵住。
王磊且往矿洞以外的空地上走,边走边说出一番家学之外的邪门歪道来。王磊说,常老板,你说得对噻,年底好多事情都要交接。这一两年下来,不晓得你可看报纸,用电缺口大啊,尤其煤电,那叫做是硬起头皮也要上,所以讲,明年四厂进煤,还要多。
常老板何等样人,一听便知,这个不是事关货款,是事关订单,那自然非同小可。所以老常哦地一声,觉得是不是先放下欠款的话头,先牵住订单的话头再说。
矿老板老常,纵有自己的小九九,但是岂能算计得过王磊这种抱着地球发过疯的人。王磊晓得他订单两个字已经从心头长出来,于是又再次避开老常路数,说另外半边。王磊说,当然,具体多往你矿上下多少煤,这个不是四厂一个人决定得了,但关键现在有个事情,这一两个礼拜,四厂燃运皮带上,经常看见煤矸石,大坨大坨的。常老板脸色大变,噫地一声就要抗议。王磊晓得,不能让他抗议,他一抗议派头就出来了。王磊于是接上自己的话,说我们四厂和你矿上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建立的信任也不是一天两天,这种信任不是几坨煤矸石就打得烂,你放心。常老板一颗心,是被王磊悠着走。
王磊话还越说越客气,说常老板,来也不是下订单,也不是说抱怨,主要你晓得,四厂安全生产监察,哪个都不想戴的臭帽子,就活活是压在我头上,你看嘛,就怕安全生产出问题。所以今天来,主要是请你常老板,出煤时候务必关照我们,捡好煤往我们那边送,煤标高,你们价格也高,我们运转也安全,双赢噻。
常老板明白了,来人还不还钱,未必说得上,但是明年的收成就是一张订单,来人是说了算,里外都是钱。常老板一心放不下订单的事情,听见王磊的话,说哈呀,我们矿上的煤,石头都是捡出来丢掉的,绝对不干那种压秤板的勾当,你放心啦。王磊看他急,就说是呢,你常老板这边,不说别个,我首先放心。但是我们四厂煤矸石确实也捡出来几箩筐啊,可会是运输上不妥,常老板,千万还是在运输上留个心眼,莫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掉进去,明年四厂加大负荷,保送电量,一不小心掉几个石头,订单上少吃一口,还不是便宜了别人,划不着嘛。
常老板更急,拉住王磊就往窑洞口那上煤的地方走,说你来看,我们从洞里面出煤,地都不沾地就装车,各个环节,一目了然啊。
乐得如此。王磊一来二去,就将常老板矿上各个环节看了个遍。一路看,一路任常老板交代清白,说他们如何之有效安全产煤,煤矸石如何如何之不存在。王磊看完,心下暗暗明白,像常老板这种规模的矿,煤斗小,不可能在里面埋了一老一小两个人以后,再装斗,铁轨运出,装车等等过程中居然不被发现。再说像常老板这等人,也不像是矿上死了人还敢将尸首埋到煤里面运出来的人。
常老板光明磊落,说我也不会撒同行的烂药,要说另外几个矿,都是过的来过得去的人,他们几个矿上的做法,基本都是这般。王磊顺台阶,说当然,你常老板的肚量,四厂是晓得。王磊若有所思,又确有所思,说看来你们矿上,煤里面是干净的。常老板一口气咬定,当然干干净净。王磊说,那么问题,恐怕还是铁路上啦。常老板叹口气,说铁路,从装煤到路上,实话讲,不是我们个把小煤矿干涉得了啊,有些苦衷,一时间也说不清楚。王磊有点惊讶,说难道铁路会故意为难你们。常老板倒了一点苦水,告诉王磊,铁路四通八达,但是到了这边,已经是滇中地方,市镇村子多,岔路口多,山大坡陡,火车走不快,爬顺风火车的人,那叫做是再所多有,他们在空车厢里面拉屎撒尿也好,乱扔东西也好,铁路装车皮的时候,哪个铁路段会帮你把车皮拿来清洗一道再装,所以说啊,我们也难有办法。
王磊听得冷气一口倒吸,说爬进火车厢,坐顺风火车,万一在装煤时候不是就被抓着?常老板恨恨然,说不讲会不会被抓着,生生被埋在车皮里面都是有的。
听到这个地方,王磊心里面那个谜团算是亮堂了一多半。
目的已经达到,王磊顺嘴,打听一番火车装车皮的所在,说是要去看看,尽量避免四厂安全生产层面的损失。常老板听王磊已经不再疑心他们的煤,心下大慰,说应该应该。又觉得,和四厂说话管用的人搭上话,以后不管要欠款还是要订单,多半都有用。因此上,王磊临走,常老板死活是往王磊车里面塞了两条上好的玉溪烟,王磊推辞不过,干脆接下。看看常老板那台一百四五十万的越野车,巴伐利亚机械厂制造,王磊觉得,羊毛出在羊身上,抽他两颗烟也算球不得什么。
王磊为什么敢装模作样的上门来这么一出戏,原因就是四厂的煤款,说不说都要还,只不过是一步一步还,大国企,不可能欠人家欠到两边难瞧。订单就更是,四厂这点能力,也只会从周边中小矿上进煤,说不说都是要有他常老板的份额。那些大型一流煤矿的精煤,说实话,现代天朝火电企业,没有一家用得起,他们要是用得上精煤,那么发出来的电,那个电价更是惹人恨。就算是天朝目前几乎所有火电企业都是用相对便宜的小煤矿粗煤,还几乎所有的火电,迄今为止都是亏损的,周转要靠多种经营和国家补贴,毕竟电力能源必须保稳定。这一点上,天朝火电的难处,举国百姓大多不晓得。苦死累活不赚钱,老百姓还说他们是电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