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坚持认为那个饭盒是自己爷爷王先明的，理由是上面的西洋文字他爷爷从小就见过，所以这个东西应该由自己带回去。警察的理由也充分，说这个是两条人命的事情，现在我们在现场勘查完毕，就找着个旧布包包，里面东西寻常得很，八十四块三角钱的散票子，馒头渣渣，半个干掉的烤红薯，一件娃娃穿的衣裳，还有就是这个西洋饭盒，可能有很多东西有待我们调查，咋可能让你拿走。然后警察就问王磊，说人家可是你亲戚，要不然咋会拿着你爷爷的饭盒，而且发现尸体的时候你和你爷爷都在场，这个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仔细说一下。
一则是王磊当时忙得有点迷糊了，另一则又可能是自己一夜不睡，注意力下降，警察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是噻，人家可会是跟自己爷爷王先明有关系，或者是熟人，当时晚上，光线不好，两具尸体被煤捂了几天，王先明可能没有看出来。可惜现在王先明不会说话，要不然一问就多半有答案。
王磊一时也百思不得其解。警察在听了王磊讲过所谓闹鬼传闻，到后来找到天上飞雀子的事情种种，也不觉得这个里面有多大问题，就算王先明昏倒也不是什么问题，老人么，身体不如年轻人，最多是王磊不懂事。只不过这个两具尸首就兹事体大，意外死亡和谋杀之间要分辨清楚。究竟是铁路上出问题，还是煤矿上出问题，两者都有可能，可惜王磊这个地方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口口声声要把主要物证要回去。现在一方面联系法医检查两具尸身，再去煤矿调查，叫铁路也要查，一来二去，只怕不会是一天两天。就算如此，估计也只能等王先明开口说得了话，才会有个像样进展。最后警察没有办法，让四厂保卫科来人，把王磊带回去，不准外出，随时等候传唤，配合调查。
保卫科长来接王磊回去，临走人，还学杨白劳，按个手印。出得门来，保卫科长也是心情沉重，这几天四厂事情连连，他也上火得很，一个酒糟鼻，显得更加红。科长说，小王，回去以后，厂里面那些人随口乱说些话，你莫多计较，不消听就是，一定一定不要再跟别个起争执，不能再出事啦，可听明白。王磊望着自己手指头上红彤彤的印泥，擦来擦去擦不干净，说明白噻，你放心。
等王磊回到四厂，早已是沸沸扬扬。头两天梁老二的风头早已被王磊盖过，现在流行的题材有两种，一种是王磊去煤场抓鬼，结果果然如他所料，抓到两个鬼，一老一小，尸首都寻着了嘛，不会有错。这种是挺王磊派。另外一个题材是说王磊去抓鬼不曾抓着，结果还整出人命来，将自己爷爷都搭进半条命，现在他自己都被警察抓球了，王磊完了。这种是贬王磊派。挺王磊派来自当时在场的青工和原来王磊在车间的同事。贬王磊派来自其他职工和后勤食堂职工。尤其食堂，看见王磊回到四厂，吓了一跳，几乎就要报警，都说是王磊又跑出来啦，小心他又杀人。为了这个事情，曹伟又要去拆食堂，谭脚板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住。
警察有警察的道理，曹伟谭脚板儿他们又有自己的路数。回到四厂，已经是下午，谭脚板儿早就在等得心焦，一见王磊回来，谭脚板儿赶紧拉住王磊说，小师傅，我们还在想你可是被抓球了。王磊大笑，说抓我有球用，不过是问个话，而且问也问不出个名堂，只怕是问过之后他们警察更难整啦。然后王磊就跟两个人讲述了前前后后。莫看曹伟是个动不动就抡哨棒的粗货，但是粗货有粗货的逻辑，李逵要是学起福尔摩斯的勾当来，007就下岗啦。就好比张飞，说张飞有勇无谋的人，他自己其实才是有勇无谋。三国里面，诸葛亮的计策常常被干熄火球，六出祁山，未建尺寸之功。但是张三爷时不时搞出个奇谋妙计来，倒是表演得令人大跌眼镜。所以这个时候，曹伟放下哨棒，捏捏下巴，说出一番道理来。
曹伟说，一老一小，死在拉煤车厢里面，确实罕见得很。一种是人事先已经死在煤矿上，结果装车时候连煤带人一起装进车厢，运进四厂来。二一种是人事先死在车厢里面，运煤时候被煤捂住，运进四厂来。但是总而言之，人已经死啦，公安要调查看似容易，只不过这个饭盒就奇怪得很。你爷爷认识这个饭盒，说是祖上的东西。你看哈，你祖上的饭盒早就不在球了，一个小盒盒，在任何地方出现，都是合理情况，你爷爷王先明，人年纪大啦，在任何时候发病，都是合理情况，运煤火车多啦，任何时候发现个把死人，说实话在我们天朝地方，也叫做是在所多有。但问题这三件事情凑在一起，同时发生，还闹出那么大动静来，巧合？哪点有呢么多巧合，我看多半里面有事情，而且你想，他一老一小，咋就会来到四厂，还带着你祖上的东西？跟你王磊家里面可能有关系。现在你爷爷已经病翻，要是他哪天病一好，开口说说你家祖上的故事，告诉你那一老一小的来路，这个事情也就真相大白，我看他病好得快，比公安一路调查下来快。所以你王磊不消跟着乱掉章法。记住一条，你爷爷病好，事情自然明朗，安心等几天就是啦，只不过厂里面现在那些**人嘴臭得很，说是你在煤场上杀人，你听听，哪一句像人话，我看改天还是要一哨棒敲翻狗日几个才是道理。
王磊坦然一笑，点头不语。他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怂恿曹伟，而且还有点担心他那根哨棒莫惹出麻烦来，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心里面的想法，王磊其实是同意曹伟的，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王磊，比曹伟还要心狠手辣，也想当时就拎起哨棒，一棒棒扫翻四厂算球。王磊看见坐在一边的谭脚板儿，歪着脑壳想心思。王磊晓得谭脚板儿这个人，话虽然不多，也从来不会想拎哨棒扫哪个，四厂上下，他和哪一个都是好说好讲，是个你过得来我过得去的人。但是谭脚板儿的心思其实细密，他偶尔说出个道道来，很多情况下是比曹伟的哨棒管用。所以王磊就看着谭脚板儿。
谭脚板儿慢悠悠说出几句话来，果然叫王磊和曹伟点头。谭脚板儿说，老人家看见那个饭盒，人就昏倒掉了哟，这个饭盒是个刺激人的东西，等老人一醒过来，只怕是不宜就去问，要不然老人再昏倒一回，七老八十，折腾得住几次。再说了，莫讲问老人家告诉你事情来龙去脉，我倒想，要是老人家问起事情来龙去脉，小师傅，你到时候又如何回答。
曹伟一拍大腿，是啦是啦，万一老人家也不晓得那死掉的一老一小是哪个，这个事情就难整球。
王磊不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王磊这个时候只是太想睡觉啦。两个人讲话的时候，王磊注意过他们，脸色泛红，都是回来以后补睡过一番。王磊这个时候眼皮已经很不配合，脑壳里面一时像在打鼓，咚咚咚，一时又像是一面鼓无人来打，空洞洞，蒙了一层老牛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