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但是任何人之间的交流,前提是要有交集。就像刘姥姥,逛大观园让老婆子眼花缭乱,人生观备受核打击,但好歹也还是扛住了,可能是因为之前刘姥姥对大户人家气派多少也有点心理准备。如果刘姥姥逛的是圆明园,恐怕不过十分钟,老太太当场要被吓死在里面。后来出现的情况,就好比苏岩连大观园都应付不来,也不感兴趣,而王磊却一头冲进圆明园,逛了一圈爽得很,又摸进巴比伦空中花园,而且觊觎伊甸园等等之类。苏岩一是赶不上,二是连那些园子的门面都摸不着在何处。他们的交集正在烟消云散,苏岩还在路上款款而行,而王磊已经冲远球了,虽说不是冲到别个姑娘那里去,而是冲到另外一个星系,另外一个星际维度里面。冲到别个姑娘那里去,苏岩可以上前揪住王磊的耳朵将他揪回来,冲到别个星际维度,你为之奈何。
从聆听老者教诲之后,王磊情况陡变。从前王磊让苏岩喜欢,是因为王磊满嘴没有人话,但是这些话苏岩是听得懂的。现在王磊冲进一个新的层面,而且在这个层面当中好像是绕球不出来。从那以后,王磊嘴里面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再有,绝大多数时候是干脆没有话。王磊买了一个巨大的地球仪,每天课余,不是在图书馆查资料,做笔记,就是抱着这个大地球仪盯住死看,一边看,一边还用彩色笔在地球上画些三角形,同时点出一些点,又拿虚线连起来,嘴里面嗡嗡作响,很判断不出是在嘀咕些什么名堂。等整完这些,王磊又去拿抹布将所画统统擦掉,然后瘫坐在角落里面抱头,冥思苦想。后来王磊又在电脑上查星相图,天文望远镜的照片,地球的卫星图片。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几个月下来,反正就是无话。
苏岩从小就听她老父苏焕然说过自己祖宗的故事,晓得自己有好几个祖宗就是如此这般,自己将自己整死球,也害怕哪天自己一觉醒来看见王磊吊死在出租房里面,于是乎时时刻刻紧盯,生怕他出差错。但是苏岩的祖宗当年状若疯魔,是因为有些事情他们想看见而看不见,王磊现在之所以也是状若疯魔,是因为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居然真被他看见了,而且越看越多,兹事体大,一时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旁的便顾及不上。苏岩紧盯,其实也累人得很,她也很困惑,怀疑王磊可是疯球。苏岩试图与王磊讲话,但是王磊真是说不出话来,苏岩就以为是王磊故意不合作。其实不是王磊不合作,王磊太想跟苏岩说说,但是千百种事情,件件事情都非同小可,同时涌到嘴边,王磊真是无从说起,所以他在苏岩拷问之下,烟是一根接一根,口中似乎呵然有声,要说,但是说不出来。王磊其实也痛苦得很噻。等苏岩问得紧了,王磊终于眼中精光大闪,倒是反问苏岩两个字:意义?反问之时,看上去居然很真诚,一点都不强词夺理无理取闹,因为他的确是在对苏岩的问题作出深层次思考。
苏岩脾气再好,再书香门第,对待这种情况下的王磊,长期下来,也力所不逮。最后,也是一声暴喝,大吵大闹,如同天下所有滚滚红尘中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般,或声嘶力竭,或声泪俱下。再如何倾诉声讨,王磊也要么莫衷一是,要么困惑不安,傻不拉唧地望望苏岩,又望望地板。由此又发展了两个月,等后来发展到书香门第会摔东西的时候,王磊一等苏岩起身要开动,别样他倒不顾,先两步冲上前,死死抱住他的地球仪,背对苏岩,回过头来满脸惊恐地望着他的增压涡轮,就像野地里的獾猪看见抬枪的猎人。这种情状,苏岩往往是眼泪婆娑,举起来的东西又放下。还摔什么摔,事已至此,你还奈他何?任凭苏岩白天威逼之,又掐又打,王磊只是低头沉思。任凭苏岩晚上色诱之,又亲又摸,王磊只是仰头苦想。他只看得见天外的星星,看不见苏岩新买的情趣内衣。
平心而论,这个时候的王磊可是变心了?其实他就是变心了,只不过不是变到别的姑娘那里去,而是变到另外的思想维度里面去。普天之下的大姑娘小媳妇,你再懂得如何防范身边之人见异思迁,最多就是针对男人周围的各种温柔如水,各色美丽动人,或严防死守,或寻机歼灭。但是再机关算尽,你又可防得住地球仪和天文望远镜图像这一招?
由此僵持到05年暑假前,两个人无论如何,功课是一等一的。苏岩自不必言,管不了王磊发疯,只好拿功课撒气。等那一年暑假前她已经修完各种功课,而且伤心绝望之余,打算出洋留学。同一时间,王磊也修完功课,只是在系里面已经没有人控制得住他。半年多来的反常,系里面看得出来。系主任叫他来办公室谈话,周围四五个教授讲师,苦口婆心,硬是没有一个整得过他。人家叫他向前看,不要钻牛角尖,就给他举科学先贤的例子。说诺贝尔,他冷笑,说出七个字来:军火商,杀人无算。人家说诺贝尔的发明,王磊说,他发明?你看见啦?他申请专利就是了。教授又说行业先驱爱迪生,王磊更是只给五个字评语:投机商,寡头。看见老师们大惊失色,王磊只好补充两句,说他对科学所知,只比得上尼古拉泰斯拉半个脚趾头。
到了这个份上,系里面的老师晓得,他们已经教不了王磊什么东西,由此同意王磊办手续,出去社会实践,明年来拿文凭便是。其实老师也怕这个怪物,莫在学校里面生出事来就难办了,索性让他出得门去,校园安全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