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大肉，喝到微醺，王磊结帐，与曹伟两个大踏步往厂区里面冲进来。路过保卫科，曹伟溜进门去，拎出两根哨棒，一人一根，杀气腾腾，直奔燃运车间而去。
两个冲到煤场上，是半夜2点刚过，另一个轮值的伙计们刚刚接过班来。白天与王磊谈话的两个青工，远远看见王磊带着帮手拎了家伙杀到，高兴得很，说王主任这个领导年轻，但是很不错，说话算话，还真是来调查事件真相。年轻的都很兴奋，虽然各自不停下自己手里面的活计，但是都远远看着王磊两个，就盼望局面有所发展。但是那些老成持重的老工人就心头打鼓啦，想你妈这个哪点像是抓鬼的阵仗，又不带驱邪符，又不拎桃木剑，抄两根哨棒来，分明是要找人打架。老职工不比青工，青工唯恐事情不大不热闹，老职工唯恐事情大了扛不住。因为他们晓得王磊和曹伟这两个，从小到大，三天不犯浑，墙洞里面的老鼠都会觉得奇怪，非要探出头来问个究竟。现在王磊遭了委屈，肚子里面憋着烧得死人的邪火，全厂人心里面明白。那个曹伟，前天刚把一个杀猪出身的梁老二放倒在地，现在还在家里面躺着哼哼哈哈，脑袋包得像个粽子。今天这两个阎王喝了酒又抄了家伙，多半要整出点事情来。因此上老成的人心下不安，各自干各自的工作，尽量不去招惹他们。
其实王磊在吃肉的时候早已盘算好，这个所谓奇怪噪音必然是机械噪音。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四厂值班人员水平不济者大有人在，判断不出名堂来也无可厚非。他王磊本人既然常自比管仲乐毅，有通天彻地之能，自然是应该悬壶救世，救黎民于水火，见妖拿妖，见鬼捉鬼，见机械故障，举手排除之，还四厂以太平，才不违国士之道。这个时候曹伟提着哨棒，怒目圆睁，精光四射，上下左右找狐狸精，王磊其实是偷笑的。他晓得，狐狸精肯定不会有，所以他把注意力都放在燃运车间的运煤皮带附近。因为运煤皮带下面的滚轴上沾染煤灰最多，煤灰盖住润滑油，自然造成不良磨损，时间一长就是噪音。还有就是推土机，推土机的履带好比坦克履带，磨损也厉害，又是在煤堆上工作，所谓女鬼哭喊那种尖锐噪音多半就是这个东西啦。
但是燃运值班员，经验老到者也不在少数。一个多月来，他几个天天琢磨问题原因，各个机件该维护该润滑该打扫处，早已经一处不漏，统统照顾周全。现下任凭王磊和曹伟两个里里外外来来回回，一个多钟头，就是瞧不出问题所在，王磊渐渐觉得这个事情应该是误传，各处都好得很嘛。最后哪怕是煤场入口运煤进来那些火车车皮，王磊和曹伟都一个一个爬上去查看，又跳下来观望，火车钢轮和轮轴各种也不见有任何问题。两个人来的时候整那么大阵仗，要是乱个半天，找不着原因，青工几个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脸面还是下不来。王磊越来越心虚，想这个脸上丢不起，但问题设备确实正常，难道说真是鬼神作怪，老子堂堂四厂技术头等能人，居然今天要栽？自怨自艾了半天，王磊最后无奈，站在运煤皮带旁边，叉着腰骂一声，你妈妈地，硬是仙逼啦！
这一骂，所谓鬼神各种，尽数现身。
王磊话音不落，众人耳边就是一阵叽哩叽哩，的确是像两个青工所说，就是这种小女娃娃的哭叫声音。哭不到两句，又变成唧唧咯咯的说笑声，一点过渡也无，说变就变。王磊正在疑惑，曹伟霎那间像打了鸡血，又如同吃了伟哥，高声暴喝，说狐狸精，我来啦！说话间提哨棒就往煤场里面冲进去。王磊晓得煤场里面，煤堆高高低低，再有多少灯都难免灯下黑，再说里面还有漏煤之煤斗一个，三五米深，直通运煤皮带，掉下去了不得，所以赶紧提起哨棒跟上去，喊说曹伟悠着点，莫掉到煤斗里面。曹伟在兴头上，哪里顾得王磊泼冷水，且跑且喊，说快点，要不然狐狸精跑球啦。两个一前一后，冲到煤斗边上，左顾右盼，硬是没有发现半个妖魅，王磊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点心惊，觉得难道说二十几年的唯物主义不管用啦，难道说今天真是遇着打倒爱因斯坦的事情。曹伟不死心，侧着耳朵乱听，说王磊，好像又要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你听嘛。王磊也听，好像确实，几个女子带着娃娃，赶着些鸡鸭，是往另外一边去，听着听着，听出名堂来，好像确实是往左边去。两个赶紧又拔腿翻上几个煤堆，高一脚低一脚，往煤场另外一边冲，冲到煤场边，声音不在啦，也找不见任何东西。王磊这下冷汗都冒，因为这个煤场上，几个女人带着娃娃，赶着鸡鸭，脚程不可能比自己和曹伟还快，就算是在大平路上，曹伟和自己的脚程也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快，除了刘翔那种可以靠跑步发家致富的，一般人都不在话下。尤其是曹伟，小时候上学，体育老师要处罚他，他拔腿撒丫子，体育老师干脆不追，因为根本追不着这个狗日的。王磊上了两年大学以后，自认为有知识，放假回家来，有一天在四厂生活区，和已经当上保卫的曹伟坐在大门口岗亭边扯闲淡，王磊的满腹经纶就当场被曹伟干熄火过。当时王磊正在介绍平生所学，夸夸其谈天下各种高科技，曹伟听得津津有味。说起来王磊就叹息，美利坚GPS卫星定位欺负人，中国人要想仰仗它，根本靠不住。曹伟也听得来气，就问王磊说，我问你个问题，它卫星再霸道，想定老子位，么还不是要跑得赢老子，要是老子比卫星撒得还快，你说哪个定哪个？王磊当场噎在那里，作声不得，任凭曹伟问，你说嘛，万一比卫星撒得快，卫星不是就无用球？王磊迄今为止也无法回答曹伟的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的曹伟，跑再快，也没有追上狐狸精。他高高站在煤堆上，回头望了一眼王磊，说怪啦，几个婆娘家，抱着娃娃，赶着牲口，居然就追不着，天底下哪点会有这种道理。正惊疑不定间，又听见老年人哇啦哇啦的声音，如同诵经念佛，又如同讨价还价，混合了年轻女人的唧唧哇哇的声音，和鸡鸭畜禽的声音，一路往运煤火车铁轨那边去了。王磊这个时候确实是已经起了鸡皮疙瘩，想声音样样有，人影偏不见，这个确实是鬼魅勾当啊。只有曹伟那伟哥附体的不要命，拔腿又追，喊王磊说赶紧，在铁路那边。一马当先又追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