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四厂是个老厂,装机容量小,安监办不比大厂,大厂安监是个有门面有板眼的部门,是个像模像样的科室。四厂的安监,只是生产技术科下面的一个办公室,主任不是科级,是汽机班长这样的班长级。其实王磊晓得,电厂安监好比那交通协管员,安监办公室好比那扫地拾渣的黄马甲,你要么照章办事得罪人,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几个去送死。你检查,你处罚,人家恨死你,进进出出四厂内外,个个表面看似相安无事,其实背后个个当你是那索命的鬼,个个当你是那前世的仇。你想往这条路向上爬到厂长,那叫做登天样的万难之事,再也休想。反之要是不照章办事,火力发电厂这种地方,管子上千根,动不动高压几百斤,线路上千条,动不动高压几万伏,锅炉好比一栋大楼,内装几千度高温火焰,各类机组好比一座大厦,外露黄铜白铁张牙舞爪,随随便便一个纰漏,整死个把人比嚼烂一颗蚕豆还省力。人一死,安监办公室照样脱不了爪爪。扛上个把重大人员伤亡事故的责任,总公司外加其它厂同行,以后看你就像看见一坨屎,想当厂长,那等于说梦。前一个安监主任为什么去北方学习不回来,人家就是看得透透,晓得这个事情干不过啦,干脆在那边谋个差,不好再回来无辜吃冤枉顶缸。现下厂长要王磊去做安监办公室主任,表面上看起来是栽培,25岁的主任,听起来**,实际上是个苦逼。升你一级让你滚,这个才是真章。
谭脚板儿点头大悟,说是噻,这个叫做是软刀子杀人,死了也不好得喊疼,歹毒得很呐。又说小王师傅,他厂长这个样子是啥子意思嘛,你是全厂拔尖的生产骨干,现在厂里面出事情,人手摊都摊不过来,把你调开做啥子。王磊摇头不言头天晚上自己里里外外的锋芒,但是自己晓得,隆中对要刘备才听得顺耳,可惜人家不是。多半是这点锋芒戳着他厂长啦,厂长认准王磊是棵刺,要趁早拔掉。但是转念想想也不至于嘛,自己就算是想当厂长这点小野心被他看透,那么按照规律,爬上去最少也是十来年的事情,十来年,他们这些去美利坚学MBA老黑人打球的领导,多半下基层也下够了,早就远走高飞,自己不可能对人家有任何威胁嘛,何必如此多费事。这里面关窍太多,王磊现在根基突然不稳,不好与谭脚板儿细说,他反倒是安慰谭脚板儿,说我去安监,你尽管在汽机车间顶住,我爹过来代值长的班,不懂你尽管问他。谭脚板儿点头称是。然后说,小师傅,在安监办当差,和车间班长一个级别,既然如此,将计就计,干年把时间,再想办法杀回车间来,难说当上值长还更早。王磊苦笑两声,想在安监一年,全厂都得罪过来了,还好意思回车间?再说,既然这个菜狗厂长是要收拾自己,接下来恐怕还有节目,不会就此了账。对了,他哪点像个菜狗,判断错误,分明是狼狗。
王磊的脑子有点发蒙,心口有点发堵。
要说王磊就被这么一点小小调动手段就拎翻,也小看了这个人。要将他彻底拎翻是不可能,暂时拎翻也很难有人具备这个手段。大会上说啦,调动他到安监办公室是从即日起,也就是说押赴刑场立即执行,所以王磊第二天天一亮,就爬起床来刮刮胡子洗洗脸,把脑袋顶上一蓬乱草梳理溜光,齐头正脸往办公室大踏步踩过来。一路上他走得龙行虎步,虎虎生风,因为他已经打定主意,办公室主任也是个小小领导,领导就要有领导之板眼,不管他狼狗厂长花招如何,自己是务必风生水起,你越要老子不坚不举,老子越是要高潮迭起。
但是王磊一进办公室门,就软球了。
原因是,偌大个办公室,清静啊,脚步再轻都有回声,里面有两米多高书架若干,摆满各种科研书籍和资料,有办公桌两个,摆在进门往右走到尽头的窗子下面,扫把一把,拖把一把,铲子一个,水桶一个,椅子两把,长凳两条,这就是全部家当。王磊打开门,等了半天,不见有人来上班,心里面窝火,想你妈老子第一天来,其他人要么是想给老子下马威,要么是这个办公室真正朽木不可雕,工作纪律早已废弛。等到10点,还是不见人,王磊拎了水壶去走廊尽头打开水。灌满一壶,晃腰进来生产技术科主任办公室,主副职两个主任都在。王磊一股邪火难憋得住,开口就说,领导,安监办公室咋个看起来像个资料室,人唻?也吃夜餐闹翻球啦?生产技术科主任副主任两个,在厂里面也是有脸面的人物,论职务,和王磊他爹一级,论年纪,和王磊他爹一般。但是这个时候,两个老倌儿就像是老秀才遇着土匪,再腹诽,也不敢非议,陪着笑脸赶紧将王磊拉近办公室,说小王,开展工作要有耐心嘛。王磊说,我耐心好呢,今天我就拿出耐心来,硬是要听你们说出个名堂。主任看看,也没有别样办法,只好招认,说小王,我们小厂老厂,不比新建起来那些大企业,人家的安监科是副车间主任级,但是我们安监只有个办公室,还好也够用,只是地方誊不出来,一直就在原来厂里面那个老资料室公干。本来是有三个人,办公室主任一个,去北方学习,走球了就再也不回来,另外两个工作人员,昨天被调到检修班去了。王磊一听大怒,说检修人死光了,要往办公室调人。主任说,么检修又被调离好几个去2值做值班员了嘛,你晓得嘛,2值吃夜餐,休息了好几个,要补充人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