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明是对的。为什么说老姜才辣。会开完，王磊出来就骂了一路的娘，而且对谭脚板儿阐述那番歪理邪说，就是现代人类23岁以后的生活，必然一天比一天扯淡。原因就是王磊在这个会上被升职。
这个会，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头天晚上吃夜餐的事情，那么开个会也应该，几个领导出出面，几个家属出出气，该骂的骂，该下的下，尤其梁老二。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里面有名堂。一开始，先是由省总公司来的调查组批评。批评得有道理噻，属于人为责任事故，这个是脱不了的罪责。你夜餐这个东西，是四厂上下技术含量最低的一层，居然丢那么大丑，成何体统。省总公司下来的调查组负责人，操着官话骂了一通，从各人内心的工作态度骂起，连后勤各个岗位一直骂到新来的生产技术员，然后话锋一转插入新时期广大职工的思想问题，作风问题，话题兜转得很大。兜转之后一下子又回到旧社会，回到1942年，回到建厂的时候种种艰辛，带领大家追思先贤，然后又结合这次事件的社会影响和四厂的光荣历史如何如何之不般配，骂得畅快淋漓，骂得高潮迭起。最后连警告带鼓励，在一阵歌剧咏叹调中呼唤未来的安全生产和谐稳定，要创先，要争优，要化各种为力量，取得各种更大成绩。一番汤汤水水下来，将将好一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因为王磊数着指针掐着表。调查组负责人发言完毕，王磊带头鼓掌，不得了啊，王磊想，一个小时，不罗嗦，不重复，处处有事实，句句有政策，语气到位，情绪到位，时间还那么准，这个是一等一的高档水平。王磊的鼓掌不是拍马屁，他欣赏有名堂的人物。八股能讲出歌剧的味道，你就是尊人物。
总公司的人，讲完话就走，说是要继续调查，早日给同志们一个交代，还同志们以真相，说得风萧萧兮易水寒。接下来就是厂长讲话。一开始王磊不将厂长的讲话放在心上，因为头天晚上的事情，王磊已经认定这个厂长是个菜狗。但是厂长说了没有三分钟，话题一转，全部是关于王磊。厂长口沫横飞，描述头天王磊在车间里面是如何如何之临危不惧，如何如何之力挽狂澜，如何如何之将四厂半个多世纪的荣誉和10万千瓦时的重担独力承担。厂长说，头天晚上的事情是不可接受的，是耻辱，糟糕得很，但是我们也看到，厂里面还是有顾大局的人，有中流砥柱。各种溢美之词，好像是说厂里面上下，个个干部是饭桶，个个职工是饭团，只有王磊是道荤菜。王磊在下面坐着，心里面一冷，想完蛋球啦，这种整法么，不叫夸，叫捧杀。捧杀是杀，棒杀也是杀，两个字只差了一笔，那一笔横看竖看都像一把刀。王磊迷惑之余，突然凉气从心里面直冒向四肢头脑。他发现个大问题，这个菜狗厂长现在说话不像头天晚上一般坑坑洼洼，也有条有理，也大气磅礴，也风生水起，也一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臭模样。王磊渐渐悟出门道来啦，这里面有个坑，这里面有个套，这叫狼外婆盯上了小红帽。
然后紧接着，厂长就决定，全厂安全生产是大事，迫在眉睫，必须由有能力有魄力的人上来抓。厂里面的安全生产之所以现在是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安监办公室主任去北方学习，一时回不来，厂里面没有委任一个硬手段抓这一块的工作，现在出了纰漏，我作为厂长，我有责任，我要向大家道歉。
这几句，连王磊都差点信了，但是刚被忽悠起来，又觉得有什么大大的不妥。果然，接着厂长就说，厂办研究决定，调王磊做代理安监办公室主任，即刻上任，猛抓安全工作，查缺补漏，重新建立强效有力的安监体制，他和厂办领导都相信，王磊一定会不辱使命，改变现状，为四厂的生产作出更大贡献。然后大家就鼓掌，噼里啪啦乱响了一阵，王磊木然起立，点点头，学着大家鼓鼓掌。那一刻王磊想起爷爷王先明问他那句话，白天的觉可睡得够，因为王磊现在感觉有点睡不醒。王磊又想起来爷爷王先明那句话，噫，开大会都会有好事啊，没听见过。王磊这个时候，只想学着他爷爷的模样，背着手迈着方步走球。他看见旁边鼓掌的谭脚板儿很迷茫很错愕，王磊赶紧低下头，完全不敢看远处他爹王昭廉的脸色。
至于为什么升做主任还会如此难过，还要骂娘，王磊散会之后不但告诉谭脚板儿23岁以后只剩下扯淡的人生感悟，还向谭脚板儿解释了这个安监办公室的深刻含义。
安监办，外行人不好理解，内行人理解不好。按照道理来说，一个厂，一个行业，其诞生之后，必然带来相关的种种规章制度，后来人所要的就是执行其规章制度，包括安全方面的种种，那么一般来讲，既然规章严格执行了，何必脱裤子放屁，还找些人来盯梢，本并不需要在安全监察这个问题上多作文章。但在神州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偏偏就是有那么多神奇的事情。规章有了又怎么样，你要是没有个人再去守住盯住，事情的走向往往就是规章本身所想象不到的。你比如当今的神州，号称GDP天下第二大邦，人口天下第一大邦，经济增长速度盖世无双，一个天朝大国的梦想，比足球出线那一年还让人痴狂。但随便你来看，天朝前面是美利坚，后面是东洋，三个大国，唯独天朝的厕所需要挂上来也匆匆、去也冲冲的牌子。唯独天朝的扶手电梯上，站左边的有之，站右边的有之，站中间的有之，偏不会空出一边来让那后来者居上。唯独天朝的街面上，会挂出牌子来说此处不准随地大小便，此处不准随地吐痰。好端端一个斑马线，开车的人拼了命都想在上面碾死两个才过瘾，举国看不见斑马线前减速停车让行人，能逼就逼，能顶就顶。好端端一个红绿灯，红灯亮了行人不该往前冲，自杀也该挑个风水噻，但是举国都是那穿越的勇士。这些事情，本不需要规章，因为在那美利坚或者东洋地方，人家就不消各种规章贴得到处都是，来告诉你说上完厕所要冲水，大街上不能随地拉屎。吐痰这种事情更是，大和民族号称样样**，吐痰他肯定干不过天朝子民，那是绝对的，他们还会惊讶天朝上国人，脖子不比大和民族粗多少，咋个就有呢么多吐不完的花样。好，那么以上东西在天朝既然情况不理想，设置规章算是应该的，各种不准不准不准，堪比肩基督十诫天朝版，从幼儿园就教起，没有上过幼儿园的小学也教过，再怎样，电视上讲，大街上也有告诫牌，一再说不准不准不准，情况应该好嘛。但天朝，就是个神奇的国度，以上事情哪怕你再三令五申，再苦口婆心，举国上下，何处少得了？何处好得了？这个不是个现象，这个是个病根，反映到一个电厂，也是这种情况。安全生产规程上说，要戴安全帽，因为电厂安全帽比安全套还重要。但是你每天进厂一看，天天都看得见那不怕死的，光着脑袋四处乱窜。规程上说不能横穿燃运部运煤的火车铁轨，但是你去看，天天就是有那嫌命长的在运煤列车左右前后表演凌波微步。更不要说值班期间其它各种，次序动作之夸张离谱，操作之不规范，只有让人叹为观止的份。天朝人有个特点，只要在黑白无常揪住他本人之前，他就是不相信各种区区小事其实关乎性命，关乎国运。他就是不相信人随心所欲的结局是死路一条，自然规律都不一定放在心上，规章制度算个屁。于是乎规章不够，要有专人盯专人看，专人处罚专人打报告。天朝，原则的代价必须是得罪人。君不见，天朝马路上，从天子脚下到国境边疆，交警不够要有协管，哪个协管不是声嘶力竭。扫地车不够要有黄马甲，哪个黄马甲不是挥汗如雨还敢怒不敢言。泱泱大国之大国民要都是这种派头，大国二字看来也不咋个值钱。这些东西，你还不能怪政府出钱不多，出力不够。一件事情如果成年人道德水平还干不过幼儿园的娃娃，这就不是政府的问题。天朝人不能随便一点脏水都往政府身上泼，吐痰和上厕所冲水这些事情，难道说也要政府出面才学得会规矩？扯淡噻。王磊对谭脚板儿总结说，天朝人做事，有一种天朝特有的粗逼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