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十八扯11

作者:以笑作答    更新时间:2014-07-06 13:00:00

王磊听爷爷那一辈的人说,这个老厂长的故事传奇得厉害。42年建厂,可能是早年受日耳曼教育,又娶个日耳曼媳妇,回国得早,不曾被种族主义迫害着,所以他老人家心下老实瞧不上美国大兵和官员,见着面,只管两眼瞪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但是夫妻两个为人确实可以,对工人好,对邻居也有礼貌,生活讲究整洁,万事皆有章法。电厂业务厂务,上下事情一丝不苟,就像一台奔驰车。要是日本人的飞机来鸟乱,两口子就站在院子里面指着天,拿德意志话骂娘。尤其他那西洋媳妇,到滇池边农民地头买菜去,也要穿条红白相间方格子长裙,戴一顶金黄色阔边草帽,挂个小篮子,说不来中国话,也拿出耐心来比比画画,十足巴伐利亚风光。

王磊常常想,这个厂长业务到底有多少能耐,能不能十五步外靠震动判断汽轮机工况,会不会听声音,会不会闻味道,王磊觉得可惜,老实想和这种人物比试一番。王磊这个人有点怪诞,有本事有名堂的人,他欣赏,但是不一定服。按照他的逻辑,独孤求败是死得早,要不然耽误到后来遇着东方不败,未必就干球得赢。不说东方不败,见着韦小宝这种撒石灰的,也不一定占得着便宜。

第一任厂长之后,继任者的水平就乏善可陈。50年,西洋留学厂长带日耳曼媳妇去了西洋,从此了无音信。接任的是他以前的副手之一,水平一般但是忠诚苦干,一路保发电量保安全生产,倒是也有说服力。可惜1966年,照样遭殃,哪个叫你在国民政府治下当过差,算起来,第二任厂长还比王磊的祖爷爷王孟元早死几天,所不同的是,王孟元据说是饿死,那第二任厂长是自己跳滇池。四厂建在昆明郊区,离滇池不远,倒也方便。说到第一任老厂长,王磊又想起祖上王孟元。王孟元是认识那老厂长的,可惜王磊既不认识王孟元,也不认识那老厂长。王磊听爷爷说,祖上是饿死在西边粮库,但是也只是听说。粮库饿死人,奇迹得很。咋个搞的嘛,王磊想不明白。就像他爷爷王先明当年一样想不明白。

发一阵思古之幽情,保卫科来人啦,医务室也来人啦。保卫科长,也是个部队转业下来分配到四厂的,说起来当年还是老值长手下的兵。看到一片狼藉,老领导被夜餐这种低级东西闹翻,保卫科长很不痛快,咬着牙巴骨,鼓着腮帮子,除了先将那几个送夜餐的临时工带回去了解情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瞪着眼睛,四处乱看。这个时候倒是医务室的能发挥作用,三个白大褂,都是正经医科毕业生,跑前跑后,忙着翻各人的眼皮,拿小手电晃人家的眼睛,又拿小木片撬开各人的嘴,捅着人家的舌头反反复复地看。白大褂给各人灌些药片下去,说是不行,医务室太小,赶紧送工人医院。王磊抓紧时机,说车队的人马上就来,马上送。

结果是,车队的人开了两台大客车来,王磊看了好笑,想你妈这两大台车,二值全部闹翻也够装了。然后保卫和医务室七手八脚将中毒的几个弄上车,随他们一起走掉,电气主控只剩下王磊一人。王磊抬头看看那墙上的钟,一点啦,厂长还不带领导层过来,好玩得很啊。又想,值长送医院,今天二值的值班记录哪个来做?王磊翻开记录本本,见每天的签字都是值长,轮不到自己嘛。回头看看远处汽机控制室,只剩下谭脚板儿一个人在值守,他倒是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盯住主控墙上那几十个仪表。王磊一笑,谭脚板儿啊,总有一天是要变成老鸟的。直到人都走完了半天,厂长才带着两个秘书打着哈哈进车间来。那时候,王磊正翘着脚在电气主控室摇茶杯,嫌水不够开。

话分两头讲。之前王磊和厂长那个电话,是很有分量的。至少厂长从不晓得王磊是哪一个,到刮目相看,甚至进来车间后,对王磊有点心有戚戚焉。王磊瞥眼一看只有这三个人,差点就想摔杯子。这种整法不对啊,王磊想,你一个人来,车间主任也不带,书记通知了没有,厂办也该来两个工作人员嘛。堂堂一个供电主力火电厂,运行期间,电气、汽机、锅炉、燃运四个值班部门,一个夜餐就整翻一个半,剩下两个人就支撑着两个部门的运转,你就一个人来?两个秘书顶个屁用,进厂工作资格还干不过谭脚板儿,喊他两个秘书去吩咐其他部门分派调度,他们哪个会敢去?那些二十来年的工人阶级老资格,脾气架子绝对比前列腺还大,业务水平要求绝对比血压要高。人家老师傅咳声嗽,他几个还以为是锅炉孱震。

王磊表面功夫还是有,站起来,点个头说,领导。然后就站在一边等领导发话。厂长也点点头,把一双笤帚棒棒一样的干巴手肘被在背后,绕着电气主控转了两圈,皱着眉头,问王磊,人送到哪里去啦?王磊说,工人医院,车队派大客车送,医务室和保卫科几个一起送。厂长低着头,嗯嗯两声,说好。王磊实在不是看他苦于无计可怜他,而是嫌这个棒槌戳在这里太**恶心啦,所以开腔,说厂长,他们走了好一阵啦,你们现在赶出去,开小车猛追么,估计也要追好意半天噻。厂长兀自还在沉思,听王磊说他也要去医院,有点吃惊,抬头望着王磊,说我们去了帮不上多少忙嘛,医生自然有医生的办法,我们还是明天先召集人开会再说。王磊这个时候太想将手里面的大茶杯飞到厂长脸上,但是想想自己以后是要坐这个位子的,不应该给别人留下这个厂长打过以前厂长的大院传说,所以手里杯子举起来,也没有飞出去,而是递到自己嘴边,将涌到嘴边的各种昆明本地下半身动词形容词,连同一口没泡得开的温茶咽下去。王磊吁口气,说厂长,这个时候医院是要收钱的嘛,遇到个把人要是有个危险,要有人签字有人拍板,特别我们汽机老大姐,40岁怀个娃娃,要是出点问题么,就多半是绝了人家的后。说完也不指点厂长具体如何,抬头望仪表。

厂长和两个秘书嗯嗯唔唔说了一阵话,说小王,你责任重大,无论如何要坚守岗位。然后就走球了。王磊望着几个人出去的样子,倒是比进来的时候从容许多。

等到夜里两点不到,三值来交接班,看到这种阵仗,一面七嘴八舌问王磊来龙去脉,一面各自就炸了锅,连远处汽机控制室的谭脚板儿,也被拉住叽叽喳喳,搞得谭脚板儿不可开交。王磊与三值值长言明,这个值班报告是值长才能写得,我王磊自然不能乱来,签字更加不敢签,你们三值接上班,该当如何自己好自为之就是,反正就一条,今天没有夜餐吃。正在说,曹伟提着他那条齐眉哨棒,叉开两条鹤腿冲进车间来,说下班了嘛,走走走。拉上谭脚板儿,三个人兴冲冲地直奔厂区外面的烧烤摊。不等肉烤上来,曹伟先往他那一身排骨里面灌几口啤酒,说出一番精彩。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