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其实王磊在控制室内，只要脚掌搭地，凭钢铁地面的震动就晓得不需要去检查，但他还是去了。科学某种意义上是可以不出隆中而知天下的，但是人事提拔就要考察你亲历亲为的表现。于是王磊拿着手电筒东张西望，一再观察这套他看了二十多年的重型机械，每一个开关，每一条管路，每一组连接线路。夜餐他不必管，反正谭脚板儿会给他打好放在桌子上，咖啡，加奶不加糖，三明治一块，饼干一小包，不要葱花味的，因为葱花味和咖啡混在一起很滑稽，这些谭脚板儿会帮忙。王磊正在想，反正自己要在最后吃，别人吃，我要检查设备，汽机班组都看得见，远处的电气控制室，包括老值长也能通过大玻璃窗看得见，他们晓得我王磊责任心和业务水平一样了不起，连食堂送饭那帮人都看得见，效果好啊。美中不足的是锅炉车间控制室和燃料运送车间那帮人看不见，可惜了。王磊自怨自艾了一下，又想，自己汽机班长老大姐40岁才想起来生娃娃，国而忘家，了不起啊，但愿这个娃娃在她肚子里面快点长，长出个四肢发达来，两脚将老大姐蹬翻，她好回家去安心养胎，那么汽机班长我代理到年底全厂职工大会之时，自然就是正职了，好哇。
王磊也不嫌检查设备麻烦了。抬起头，想看一眼电气车间，因为那是未来做值长时候公干的地方。哪不知王磊一抬头，透过巨大玻璃窗，看见电气控制室里面出现混乱，两个值班员端着吃夜餐的口缸往外面水房冲，一路冲，一路干呕。里面老值长犹自坚守岗位，手里面抓起电话听筒。王磊正在错愕，谭脚板儿呼唰一下推开汽机控制室的门，喊王磊，说老值长喊你。王磊赶紧跑进汽机控制室，拎起话筒，说值长，我看见那两个人跑出水房那边，什么事情？那边值长听起来好像是在跑马拉松，喘起粗气，说小王，你赶紧拦住食堂的人，他们的夜餐有问题，你们也千万莫吃。说话间哇地一声，王磊抬头透过两个控制室之间的四层加厚钢化玻璃，看见远处电气控制室的值长已经吐得一地，其他几个值班员也是一片狼藉。
王磊挂上电话，赶紧喊汽机值班室几个人不要吃，班长老大姐嘴里面在大嚼西洋口味，眨眼看着王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个值班员小冯更是个粗货，他那份早已吃下，正准备出去洗缸子。谭脚板儿倒好，王磊不吃，他绝对不会先吃，他要等小师傅回来才动手，这叫做好兄弟，也是王磊很多绝招不教小冯只教谭脚板儿的原因之一。王磊抢下老大姐的夜餐，说夜餐有问题，莫吃，然后转头一拉玻璃门，冲出控制室去追食堂那几个。
食堂的人虽然手提肩扛，脚程倒快，转眼间已经去到锅炉车间。王磊脚下三步并一步，连跑带跳，冲到锅炉控制室的时候大家正在往口缸里面装吃物，王磊上前一把抢过食堂小工手里面的勺子，大吼一声，事故！锅炉值班的几个人看看仪表盘，一切正常，说什么事故？王磊说，现在还好，吃下去就是事故。转身王磊拿起半米多长的勺子在食堂几个小工面前挥舞，张牙舞爪，说你几个站在原地，一个也不准跑！然后抓起桌子上的电话，直接拨到医务室叫人来。锅炉班的班长早就对食堂有意见，一听夜餐有问题，当场把缸子往桌上一顿，说这个事情太蹊跷，又拨了一个电话去保卫科，科长说马上带人来看。几个十八九岁进城务工的食堂小弟小妹吓得脸都煞白，说这个师傅是要吃人么？
王磊喊锅炉的几个值班员看住他们，一个也莫放跑，保卫的马上就到，又交代锅炉几个不准吃，吃了吐死你们，然后转身又跑回汽机控制室。好啦，症状显现，小冯早就跑到水房那边，老大姐班长左手捂住嘴，右手捂住肚子，脑门上冒虚汗。王磊一看，想完蛋球啦，几分分钟就搞成这种效果，这个夜餐里面无论是被掺了什么东西，反正肯定是霸道得很。王磊喊谭脚板儿再去个电话给医务室，叫他们赶紧，来人要多，说食物中毒，非比寻常，两个控制室已经闹翻一个半。谭脚板儿得令，抓起话筒，自去与电厂医务室的博士硕士纠缠。王磊扶正老大姐，又冲出去电气控制室，看见老值长已经半睡半醒模样，毕竟是年纪大，遭不住折腾，其余几个也是支撑得勉强，纷纷说是要去一下茅房。
王磊搞得有点懵球了，赶紧扶起老值长，心想自己虽然想当值长，但是老值长平时对自己可以，并不希望他一死让自己顶缺，只希望老值长干到三年后可以退下生产一线，到后勤或者人事谋个闲差，自己顺利上位就心满意足啦。于是王磊喊了一声，说值长，你可能说话嘛？老值长毕竟是军人出身，还是坚强，动了一下，醒过来一点，眯眼看看王磊，轻轻招一下手，王磊赶紧把头凑过去。王磊听见老值长说，叫保卫科派人把食堂厨房控制起来，车间里面剩下的夜餐不要给别人动，交给保卫，分开查证，到时候好落实事故责任。王磊一听，想你妈果然是军人，这一则我就想不到，分开就晓得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嘛，就赶紧又拨保卫的电话。接电话的也是个四厂职工后代，和王磊一个大院长大，叫曹伟，手长脚大，高大威猛，左耳旁边脸颊上一块胎记有指甲盖大，还外带三五根黑毛飘飘然。这曹伟自小学不进功课，长大后学不进业务，但是热心热肠，精力旺盛。他爹妈找厂里面说说，高中毕业后分进四厂保卫科，白天黑夜，四处溜达，混口饭吃，正合曹伟心意。曹伟一听又是王磊，三分钟两个电话，事情搞大球啦，于是很兴奋，说王磊，可要我再喊几个兄弟将送夜餐那几个先拎翻在地上？王磊赶紧说你狗日莫乱来，你们科长现在马上就到车间，你控制好食堂厨房就是，任何人不准进出，里面的吃物不是犯罪证据也是事故依据。曹伟从小就服王磊，从幼儿园王磊在一阵白烟中跃下高墙，扬长而去那天就佩服王磊，所以听到王磊说得这么郑重，简直如临大敌，热血沸腾，挂上电话，拎起齐眉哨棒，电筒挂在腰上，叉开两条鹤腿就奔食堂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