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十八扯5

作者:以笑作答    更新时间:2014-07-06 11:59:29

王磊的祖爷爷王孟元,那一年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儿子。一开始,王孟元还怕这些高鼻子和国军一样,会三个五个约起来,拿了枪就去农民家里拖大牲口回去打牙祭。又听去南洋跑单帮的同乡说,南洋地方,日本人会在大路上拖大姑娘小媳妇,拖进兵营去,多半回不来,回得来的也是个半死。只怕高鼻子也是这般,所以王孟元还是很担心的,想那当兵拿枪的,总是要找老百姓麻烦。但是那个时候的美国兵,确实比现在这些美国兵有体面。因为王孟元当时发现这些高鼻子也不干这些事情,不拖大牲口,人家吃穿讲究得很,喝牛奶像喝茶水,脚上蹬双大头皮鞋,走起路来嗵嗵作响。大姑娘小媳妇也安全,高鼻子要找都会去窑子,听说办事付钱,从不赊欠。一个美国军官开着吉普车进城办公,还捎带过王孟元一回。这是王孟元第一次坐汽车,很新鲜。渐渐地,王孟元也就放心。

这天,王孟元在地里面打草,几个美国兵一路检查输油管道,路过田边,发现油管一处地方不妥,美国兵就跑过来找王孟元,说的西洋话王孟元自是不懂,高鼻子比比画画,意思是要问王孟元借把铲子去用一下,王孟元也就跑进家拿来借去给他们用,转身又去打草。打完草,王孟元回到田边,这几个美国兵还没有回来,王孟元就一直等,等到日落西山都等不到人。王孟元有点急,就径直走去油库讨要。守门的国军正不让进,这个时候,上次捎带王孟元进城的美国军官开着吉普车回来,路过大门,问什么事情,王孟元说了,翻译官直言相告。美国军官听得大怒,下车拉着王孟元就进了营地,拿起手中的哨子一吹,一百多个美国兵马上齐刷刷地列队在场上。美国军官人高马大,四十多岁,大吼大叫,开始用西洋话骂娘。王孟元吓了一跳,说这是咋个搞的嘛。翻译在一旁小声告诉王孟元,是在骂当兵的不懂规矩,你莫怕。那个借铲子的兵被骂出列,说是他借的。美国军官扔下帽子,上前去就是一拳,将那个美国兵打翻。王孟元看见那个兵嘴都打出血了,赶紧上去劝,说莫打莫打,多大点事情,莫整得太难瞧了。军官让翻译官给他翻译,说是请接受他和他士兵诚挚的歉意。另外一个兵赶紧找来铲子,还给王孟元,说他们用完铲子回来,找不见王孟元,又不晓得王孟元住哪一户,就将铲子带回兵营,对不起。王孟元听得大为惶惑,想这种兵,少见得很啊,难怪能飞得上天,日本人都干球不赢他们。

那时候的美利坚地方人,与现在的,确实不同样。

那一次,美国人还了铲子,还送给王孟元几个美国罐头,和一个美国饭盒,高级得很,像铁的,不生锈,盒子上打着西洋文字。

王孟元回家,这件事让他感叹了好几天,说给村里的伙伴,伙伴们都称奇。过了一个月,国民政府要在滇池边建电厂,从附近村子里招民工,招工的是国民政府的技术员,坐在美国人的军车旁边。王孟元扛着包谷从旁边过,军车上的三个美国兵倒有两个认识王孟元,正是上次借铲子的,和政府的人一说,王孟元就随国民政府去滇池边建电厂出力,厂建成,王孟元成了正式职工,接受培训,从此成了工人,不再到田边打草。

当上了工人,王孟元回一次家。回家期间,拿了一摞家人做的包谷面饼,送去给美国兵营的兵,他总觉得,当上工人,不挖田,吃官家给的俸禄,那几个美国兵是替他说了话的。进来兵营,没有见到上次那几个借铲子的兵,军官与翻译还在。军官倒也不见外,高兴得很,抓起包谷饼就吃,还祝贺王孟元。王孟元问起上次那个挨打的兵,说送两个给他吃一下。军官脸色沉下来,说那个兵死了两个多月了,日本人飞来,他和同伴飞上天去放对,落了单,被六七架日本飞机围着打,没跑得脱,冒着烟一头栽进了滇池里面,尸首都没捞得。王孟元又问那两个介绍他进厂做工人的,军官说,那两个在运输机上公干,飞印度,撞上雪山,也没回得来。王孟元难过得很,索性将所有包谷饼都送了军官,作别回家。那以后,王孟元又送过军官两次东西,一次是腌肉,一次是中秋节的炒板栗。王孟元总觉得,这些高鼻子也可怜得很,在天上公干,是个不把稳的行当,吃一顿算一顿。送了几次吃物,倒弄得美国军官很不好意思。1947年,军官回国前,送了王孟元一个美国收音机,在当时,算是不得了的罕见货色。

1950年云南解放前后,原先国民政府派来的技术员好多出越南去了台湾,那个电厂成了第四发电厂。王孟元作为厂里面的老资格,成了电厂技术骨干,当上了轮值长,副厂长级职称待遇。1952年,王孟元的儿子王先明18岁,也进四厂做了职工。家里面的情况好得很。

1966年,本该王孟元年底退休。没到年底,天下大乱。

王孟元那个美国兵的饭盒,实在是惹眼得很,尤其上面钢印打的西洋文,红卫兵小将横看竖看都说是帝国主义反动口号,要抄家。一抄家,王孟元罪大恶极,美国收音机,当然也就成了电台。王孟元,省劳模,居然是个特务,不得了,被拖到电厂冷却水塔下面捆起来。小将问,狗特务,老实交代,密码唻?王孟元说,没有密码。没有密码,如何与敌台联系?王孟元说,你们这些学徒工,业务底子一场空,这个是个收音机,不可能是电台,无法联系。学徒工现在是小将,不吃业务这一套,说你个狗特务要与人民顽抗到底。如此,王孟元就被关到西边粮库。那一年,王孟元的儿子王先明早已成为技术员,被调派到四川参加三线建设。等他年底回昆明,才晓得爹已经被抓。过了几天,红卫兵贴大字报,反动特务王孟元畏罪自杀,要王先明去收尸。收尸的时候,西边粮库的老职工悄悄告诉王先明,王孟元关进来就被学徒工小将忘记球了,是活活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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