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十八拍1

作者:以笑作答    更新时间:2014-07-06 11:36:32

十八拍

 

公元两千又一十三年。

过了清明,春天是无论如何应该明朗起来啦。明朗起来的景色,在这个昆明西边几十公里之外的荒郊,看起来和四年五年前,并无多大变化。和四年前一样,头一个冬天都冷得厉害。和四年前一样,入春后的雨水也是不多。于是乎,过了清明,绿得起来的,早已绿起来,绿不起来的,再已无望。绿起来的,青翠油亮,绿不起来的,乌灰焦黄。

就在这个清明前后,一个叫做谭脚板儿的年轻后生,常常感到不安,又常常感到振奋。尤其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来到这荒山高坡上,俯瞰下面的第五发电厂,困惑不已。这个后生,眉清目秀,骨骼清奇,周身一股高僧老道的超然之气。这谭脚板儿,本是这荒郊之中一座叫作第五发电厂的汽机班值班长。本来,从四年前到现在,每一个元旦过后到清明之前,他都有些不安和振奋。只是到了今年,他总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见分晓啦,按照他的小师傅王磊四年前的承诺,今年,应该是那些四年前的恩恩怨怨明朗起来的时候。但是直到今天,还没有明朗起来。四年前他小师傅王磊所言的很多事情,在这个世界上,一桩一桩,渐渐应验,便如他王磊四年前就能亲眼所见。还有件事情,是最大疑问。如果今年王磊小师傅还不出现,那么作为老兄弟的谭脚板儿,到底该不该去给他王磊修个坟,立块碑,从此清明来上个香。枯想了半天,他想起四年前,小师傅王磊告诉他,几十年前,有个先觉叫甘地,甘地说,今天就是那个你在昨天曾为之担忧的明天,现在看来,值得吗。甘地还说,人们的力量不是来自身体的能力,而是来自坚韧的意志,那就是我们认定正确,要为之努力的意愿,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大爱。因为我们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就是大爱。初听这个话之时,谭脚板儿体会不深。那个时候,谭脚板儿是个青工,高中毕业的学历,从乡下出来不久,在五厂前身的四厂,全靠他小师傅指点。此时的谭脚板儿,是五厂汽机班值班长,自己也带徒弟,别人叫他师傅,大学本科学历,里外一把好手。

这几年,对于谭脚板儿来说,最大的变化是,四厂没有了,小师傅王磊也没有了。五厂开工了,小师傅却不曾出现。小师傅若在,此时他应该是五厂的值班副厂长。小师傅王磊不辞而别之前,告诉他谭脚板儿,四厂前进一步亦可,五厂可以更好,为了万家灯火,为了民生百业,在自由能源出现之前,四厂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就在这个清明前后,来到这个荒山高坡之上枯想的,往往还会有另外一人。这个人叫曹伟,是五厂的保卫科长,手粗腿长,额宽口阔,眼光睥睨如刀,身形矫健如虎,一望而知是条好汉。曹伟来时,必手提哨棒一根,正如他在山下五厂值班,也是时时哨棒不离身。曹伟时时来到这高坡上,俯瞰底下的五厂,颇有几分高傲,又带有几分遗憾。遗憾之后,他又向东,远眺一番,那是从前四厂的方向。这个时候,曹伟就悔恨,悔恨夹杂了愤怒,愤怒巩固了他的坚定。血气方刚,胆气十足,怒气四起,志气上冲。这个时候,曹伟就会趁四下无人,抄起手中哨棒,指天画地,舞个飞沙走石,舞个晴天霹雳,舞个乱石穿空,舞个惊涛拍岸,舞得卷起千堆雪。那身法,飘如仙,疾似魔。那手段,快如电,猛似雷。堪堪一根哨棒,任是被他曹伟舞作一团红光。也数不清是几百招式过后,曹伟一声长啸,有如呼唤祖先的灵魂,要唤醒远古的力量。然后一人一哨棒,如青松磐石般,屹立在当地,眺望远方,开始冥想。想那昔年,王磊这个同一大院的老兄弟,还在幼儿园当顽童,不服管教,不想睡觉,翻身上墙,蹬翻锅炉。想那昔年,王磊在昆明西边的西山悬崖上,告诉他曹伟说,四厂应该变成现代重工集团,他曹伟应当同四厂同仁一道,去那海外地方,劈山开路,建厂兴业,为四方生灵谋福。想那四年之前,王磊带领他曹伟和谭脚板儿,冲进四厂大礼堂,为人心惶惶的四厂众人指点真相,他曹伟一根哨棒,也曾将一干祸乱宵小打翻。也想那四年之前,老兄弟王磊,告诉他曹伟,保住四厂,就要保住他曹伟的哨棒,但是不能性急,不能盲干。王磊叮嘱曹伟,未来之挑战,如鬼魅魍魉,如惊涛骇浪,要紧记古人言,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说完这些,老兄弟王磊便不辞而别。留下四厂这几句话,曹伟四年来有思有想,渐渐明朗。

但是他的老兄弟,却没有再出现。

这一天,正值清明,万里无云,天气晴好,9℃~18℃,风力:微风,紫外线强度:中等,空气质量:良,光照充足,适宜运动。

这天下午,曹伟和谭脚板儿如往年一般,一起来到山坡上,都思绪万千,都四顾枉然。那个王磊不出现,多少谜题始终难解。

这天早上,五厂开了全厂职工大会,安排会议日程的,是几个青工。曹伟和谭脚板儿都晓得,这几个青工是听了退休多年的老书记的指点,才将会议安排在这一天,其中大有意义。因为这天是五厂开工一周年,四厂关停一周年。另外一个意义,是这职工大会主要讲话的,是五厂的厂长,这厂长,就是王磊他爹王昭廉。没有现在这个厂长的儿子王磊,四厂早就不在了,更不会有五厂的今天。为了四厂从建厂到扩建,到新建五厂,这些大跨越,为了全厂千把口子人的饭碗和前景,他老王家贡献了整整四代人的光阴。其中第四代上,就是王磊,如今还生死未卜,音讯全无。其中缘由,只有曹伟和谭脚板儿知其三五分,连他厂长王昭廉本人,都不晓其所以然。他厂长老王,四年来,多做而不多说,多想而不多讲,勤勤恳恳,将他儿子下落摆一旁,带同四厂众人撑进五厂。全新广阔局面,凭的只是一个信念,一个老职工的一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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