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六年婚姻恩爱鸳鸯 致命邀请埋上祸根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4-06-12 00:06:05

民国二十四年,即1935年12月9日,由于日本军队向华北发动了新的侵略,中国的民族危机空前严重,北平在这一天爆发了震惊全国的“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瞬间,全国相继掀起抗日救亡运动的高潮,上海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也组织学生上街游行要求国民党政府停止内战,大批巡捕设置路障,一时间上海游行地段交通停运,商店纷纷关门打烊,警笛四起,电车停在马路中央,行人被赶到沿街商铺边不得随意走动,几百人的游行队伍正浩浩荡荡举着标语,喊着抗日口号缓缓通过。在商铺边人群中挤着一个长得英俊斯文的瘦个子男人,身着西装夹着公文包不断看手表焦急的望着马路中央,他叫王守财,三十八岁,是位于大马路上的宝顺洋行财务主管,燕京大学毕业,为人老实本分,却很爱财。他不是本地人,祖籍安徽,原先是个地主家庭,二十岁时进京读大学,几年后学业归来时,父亲因为抽鸦片过量死亡,风光安葬后,由于丈夫在当地仇家太多,母亲变卖家产来上海避难,在一个远方亲戚的帮助下,通过青帮朋友将儿子王守财介绍给了宝顺洋行的老板白敬斋。白敬斋时年四十三岁,又矮又胖,脸上长着许多恶心的麻子,假装慈善接纳了时年二十三岁的王守财在宝顺洋行当了职员,其实是看上了王守财的母亲,一日在王守财上班的时候,他以关心他们生活为由独自去看望王守财母亲将她强奸,王母羞愧难当,又不敢报警,生怕得罪白敬斋儿子的工作不保,最后服毒自杀,巡捕也查不出原因,这个案子就当作一般的自杀了结,白敬斋假心假意的厚葬了王母,王守财十分感谢他,一直把他当恩人看待。一年后,王守财结识了郝允雁,同年在霞飞路的租了房子与其完婚,生下一个女儿,今年六岁。今天是他与太太郝允雁结婚六周年,平时下午五点下班,坐电车到位于法租界的霞飞路家需要化去一个小时左右,他向老板白敬斋请假提前一小时下班,正赶上游行巡捕房设置路障,这一呆就是近两个时辰,旁边有个年长的男人问王守财:“先生,几点啦?”王守财抬腕看表,不冷不热地回答;“快七点了,我们在这站着有两小时,真讨厌。”长者说:“也不能说讨厌,现在日本人很猖狂啊,中国四万万同胞到了该觉醒的时候了。”王守财不屑的望望他说:“这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老百姓只管赚钱养活家里,政治是当官们考虑的问题。”长者反驳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老蒋不抗日只知道围剿……”他看看四周,凑过去压低声音细语,“我听说蒋光头派姓宋的正在跟日本人谈和呢。”王守财听罢连忙打断道:“嘘,你这种赤话很危险啊,别跟我说这些,我不关心。”

郝允雁站在家的阳台上眺望着街道上来去的行人,这里可以看得很远,丈夫说好六点到家现在还未到,今天他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她菜场买来十几块排骨,准备晚上下面条送给全楼的邻居吃,算是大家一起庆贺。他们住在霞飞路上一座三层旧洋房的顶楼,这栋房子的女房东是五十岁的刘秋云,丈夫是前国民革命军38师师长,两年前阵亡,这房子是其祖上留下的遗产,她有一个二十五岁的儿子在其父亲的部队里任团长,所以平时她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领着政府的抚恤金和房租度日,没事打打麻将,爱沾小便宜,人倒是个热心人。门开着,她走进屋大大咧咧地嚷道:“小妹啊,王夹里还没回家啊?你的排骨面什么时候下,我晚饭也没烧就等你了。”郝允雁缓缓转过身一脸的愁容道:“刘大姐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刘秋云紧张兮兮地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啦?”房间里顿时空气凝固,她接着道,“要不你去我房间打个电话去宝顺洋行看看他出来了没有?”郝允雁说:“不用吧,要么是生意忙,打电话也没用,要么是路上堵,也叫不到他,再等等吧。”二楼的沈家阿婆上来敲敲郝允雁家的门板没有进来,她是个七十八岁的小脚老太太,儿子是跑单帮的不常家,她常常孤苦零丁一个人过日子,郝允雁和刘秋云快步过去搀扶她进屋,郝允雁问:“阿婆你怎么自己上来啦,面一会我会送来的。”阿婆是个文化人家媳妇,识得大体的女人,摆摆手笑道:“不是不是,我吃过了,看你们在等王先生,我也替你着急来问问。”她们正议论着,底层传来一阵骚动,是王守财回来了。“吆,王大哥怎么才来,我们都在等你家的面条哪,你摸摸看我肚子瘪得。”一楼的关洁嗲悠悠地说着凑过身去,王守财微微闪了闪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今天马路上游行堵到现在,马上送面条给你。”郝允雁在三楼听得个正切,敢怒不敢言,摇着房东说:“刘大姐你瞧下面的那个女人又在挑逗我家先生了。”刘秋云气愤地骂道:“这**大概好久没揽到生意浑身痒了。”沈家阿婆说:“这种人早就该赶她走了,住在这里简直辱没了我们大家的名声。”刘秋云做了个嘘的动作轻声说:“这女人不好对付的,听说她的嫖客都是达官贵人,少跟她罗嗦就是。”转脸吩咐郝允雁:“叫你王夹里看到她躲远点,要被她盯着了,怕会惹上性病倒霉要倒到白渡桥。”郝允雁羞涩的打了下她说:“别乱说,我家先生可是正人君子,怎么会染上她这种女人?”正说着王守财三步并两步上楼,看到迎在楼梯口的她们笑道;“你们都在啊,今天下午外面游行正被我赶上堵了两个小时,面下了吗?”郝允雁答:“红烧排骨烧好了,正等你来再下面呢。”王守财进屋包一扔说:“那还等什么,现在下呀,你这人就像算盘珠拨拨动动。”

“王夹里,我们不急不急,你们忙着我回房间了。”刘秋云说着又对沈家阿婆说,“阿婆您走慢点。”

这栋楼除王守财他们和包租婆刘秋云外还住着四家,二层亭子间常年关着,房东刘秋云一个人,沈家阿婆的儿子在外地做生意也一人,底楼住着两户,一户是做皮肉生意的妓女是单身,另一户周教授家,儿子在北平读大学,只有两夫妻,这样算来要送五碗排骨面,分两次下完,先敬房东和二楼的沈家阿婆,王守财脚快送了二楼的,到底楼郝允雁不让他送,怕那个狐狸精又要纠缠自己丈夫,便说:“底下这几份我去送吧,热水烧好了,你先去洗洗身,忙一天够辛苦的。”他们家生着两只煤球炉子,一只下面条,另一只小火炖着大号铜壶专门洗澡用,郝允雁每天差不多丈夫回家前小火捂着,等他来了正好派用场,晚上睡觉时炉子上放几个新煤球暗火捂到第二天天亮,上面一壶水是温热的。

郝允雁一边撩着锅里的面,对站在门口啃排骨的刘秋云说:“刘大姐卫生间用吗?不用的话先让我家先生洗澡。”刘秋云莫名其妙的热情,忙放下端着的面答道:“好的好的,我现在不用,王夹里可要洗洗干净了,今天可是你们结婚六周年,六年前的现在可是洞房花烛夜啊,那天的情景我还记得清楚。”说着帮王守财放浴盆,冷热水掺妥当又伸手试试水温,说;“正好正好。”

王守财洗完太太给他下了面端房间里让他吃着,自己进卫生间用丈夫洗下的水乘还温着接着洗自己身子,这是他们家的老规矩,她曾笑吟吟着对丈夫说:“自己先生洗过的水香喷喷,浇在自己身上像是先生的抚慰。”其实这是为了节约,当然这话也只能在枕头边说说,平时对人却是个小家碧玉那么的腼腆,王守财很受用太太的这种表里不一样的差别,总说女人外表要像淑女,床上要像荡女,郝允雁听了似乎受到启发愈加卖力起来,生怕丈夫被楼下的关洁勾了去。

郝允雁给先生备了酒炒了几个小菜,两人抱女儿恩恩爱爱吃完,便安顿女儿睡着已经是十点钟,上了床郝允雁替丈夫揉脚底板解乏,顺口说:“先生,我想买扇屏风把我们的床和女儿的隔开,她一点点长大看到不好。”王守财应允道:“等这个礼拜天去买吧,不过单用屏风也不解决问题,这房间太小,要不就干脆用三夹板隔道墙装上门成两个房间,我们也安心些。”郝允雁说:“造堵墙壁工程太大了,怕刘大姐不愿意破坏房间结构,我们先用大橱隔着,然后屏风当作门。”王守财想想道:“这样好,我说那个房东也太热情了,刚才居然帮我倒洗澡水,那只搓麻将的脏手还伸进水里试试温度,什么心态嘛。”郝允雁扑哧笑出声说:“我看到了呢,端面下楼时还臆想着她给你搓背。”王守财狠狠捏了下她身子一下说:“你让我让这老女人搓背想恶心死我啊?”郝允雁轻轻叫了声忌妒地说:“如果是底楼的那个年轻的你就愿意了。”王守财心虚地否认道:“我可没有说啊,不过她倒挺漂亮的。”郝允雁连忙堵住他嘴不让往下说出来,稍息愁容满面地道:“我最近是否心理上得毛病了,总在幻想你同下面那妖精在床上干那事情,虽然现实中我很不情愿,却每次想着心里却是快悦的。”王守财是个老实人,其实心里也臆想过,有时候与太太做爱闭着眼睛想的是她,顿时汹涌澎湃,现在被太太这么一说欲望之火燃起,说:“脚不用捏了,我们开始吧。”郝允雁熄了灯钻进被子,两人将脱下的内衣扔出来,生怕女儿看到裹在被窝里身体叠在一起蠕动着,月亮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射在他们的床上,一会工夫他们顾不得其它翻出凌乱不堪的被褥,郝允雁整个身子倒悬着靠在床沿上,紧张的憋住喘气声望着昏暗中熟睡的女儿,任凭丈夫撞击时硕大的胸部晃荡不停。

次日,王守财吃过早饭西装笔挺去上班,郝允雁穿一身漂亮的旗袍送丈夫下楼,在路口看他坐上黄包车离去,才重新回家拿了篮子去菜场买菜,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穿得漂漂亮亮的送丈夫上班是给他争面子,街坊邻居都羡慕地对王守财说:“你太太人美还贤惠,讨上这种女人做老婆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刘秋云起得也早,她必须在上午忙完一切家务,除了夏天她还会把晚上的饭菜烧好,用个竹篾编制的罩盖上,下午去打麻将黄昏时分才回家,赢了顺便带些零食回来吃吃,要是输了看到谁不顺眼没怎么惹她就会破口大骂,所以她打麻将输赢邻居一看就知道,哪天远远望见她沉着脸就躲开她,尤其是到了月底收房租的时候。这回她正撞见郝允雁,眯着眼不怀好意似的问:“老好看的嘛,怎么样,昨晚这洞房过得不错吧?你家那先生高高个子瘦瘦的,我看得出床上功夫厉害的,你看我家以前那个老头子块头大,胖没用的,嘿嘿。”刘秋云总在她面前提王守财,也不见得心里有什么邪念,但老喜欢挂在嘴上,郝允雁也理解这是没有男人的毛病无恶意,陪着她说说笑笑,虽然表面上羞答答下句接不住上句的,听人家赞美自己家先生心里还是喜欢的,每到说起床上事情便红着脖子忸怩着骂几句下流完事,刘秋云跟别人谈不来就喜欢找她聊天,笑得咯咯响。她不常提及在部队里当团长的儿子,每当说起眼泪汪汪的,说子弹不长眼睛,不知道是否还能见到他,接着就骂完这个党骂那个党,郝允雁又听不懂,她只喜欢听八卦,但自己不大说人风凉话。买完菜她们在门口碰见正去学校教书的周教授和他太太,周教授笑嘻嘻说:“谢谢你的排骨面啊,你的手艺真好。”郝允雁忙说:“老爷叔客气了,您是教授,能够吃我的面是看得起我呢,”周教授拿起腔调回道:“哪里哪里,大家都平等何谈贵贱。”周教授平时一直仰面看人,总觉得这大楼里自己最有身份,他最看不起对门的关洁,常常背底里损她当妓女不要脸,但每天关洁晚上九点钟去舞厅或者到哪个客人家去,他总会在门口透气,跟老伴说是饭后百步走,见到她穿着性感的衣服总要淫淫的偷瞄几眼,偶尔打上招呼有话没话几句,有次夏天,关洁刚走不久,雷阵雨顷刻倒下来,周教授刚要回去见她远处奔过来,浑身本来就半透明的丝绸连衣裙湿淋淋的贴在肉上,看得其、七十二岁的他血脉暴涨,回头跟老伴说:“刚才见到那个**淋着雨回来衣服像没穿一样,真不要脸。”然后晚上睡觉硬拖着六十五岁的老伴要行房事,半天不出货,急得嗷嗷叫。郝允雁笑着客气地说:“老爷叔喜欢吃,以后有机会我再了送你。”周教授还想说几句,被一旁的老伴拉走了,寒碜道:“你身为人师,堂堂一校教授能否庄重点?”周教授不以为然地答道:“都是邻里居舍的,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老伴急了,说:“别鼓捣酸溜溜的发了霉的东西了,这儿不是你的课堂,我跟你说啊,昨天上海有学生游行,听说全国这几天都在搞抗议,我们的儿子在北平上学不知道有没有参加,这事悬啊,要出人命的,真让我担心。”

周教授五十岁时晚年得了第二个儿子,前一个生病去世,两夫妻曾经一蹶不振,儿子今年二十岁,在北平读中文大学,寒暑假回家两次,让老两口十分寂寞,好在周教授所在的学校回聘他继续留校教授古文,而他老伴则在一所中学教数学,马上就要退休,盼望着明年儿子毕业回上海找份工作,她说:“全国只有上海社会最稳定,现在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北平最不安全了。”

王守财坐在宝顺洋行财务主管办公室拨着算盘在对账,老板白敬斋敲门进来,递给他一份报表说;“这是上半年本行新贷款收支情况,你核对一下签个字交给我。”王守财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接过,白敬斋走的时候想起件事情转身笑着问:“怎么样,昨天结婚纪念日很有意义吧?”王守财回笑着说:“一般一般,邻里之间送碗面而已,我呢喝点小酒就睡觉了,没有铺张,呵呵。”

“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啊,我家里的那个丑婆娘从来记不住我们的结婚日,还没事总唠叨吵死我了,躲也躲不掉。”白敬斋感叹道。

“您不是还有个姨太太嘛。”王守财道。

白敬斋五十八岁,又矮又胖,一脸的麻子,结发妻子几年前与人有奸情被他休掉,没有留下香火,他娶了二房,三十岁,长得并不漂亮,哥哥曾经是青帮的,与白敬斋是好朋友,他要在上海立足不得不依靠这位青帮朋友,于是跟他妹妹结了婚,后来这个大舅子在一次与上海洪帮的争斗中被人砍死,白敬斋再也不用看二太太的脸色。由于二房也无身孕,不久讨进来个二十五岁的偏房,原来是个舞女看了喜欢当上了姨太太,平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讨主人喜欢,白敬斋祖籍北方人,所以在他们家管他叫老爷,他姨太太整天老爷长老爷短的围着他讨宠,但肚子里也一直没有动静,急得白敬斋生气时在家拍桌子叫嚷:“你们这两个女人都三棍子打不出闷屁来要你们作甚?”他想过再讨四房,先前娶的这几个女人都不属于良家,大太太虽本分人家出身,后来与小白脸勾搭,想必本来也不是好货,二太太混迹青帮之女,也是近墨则黑,第三个属于姨太太更是个舞女,所以王守财说到这事,他心里很是不满,忿忿地说:“你问她啊,哼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哈哈,那就讨三房呀。”

白敬斋坏坏的笑着答道:“现在长得漂亮的女子良家的很少,她本来就是个舞女,所谓**无情,她看中的是我家的财产,以为我不知道?”他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说:“你们结婚那天我正巧在外地没有参加你们的婚礼,听见过弟妹的同事说她生得既漂亮又端庄,什么时候带出来大家擦擦眼皮?”尽管白敬斋这话语说的有些轻佻,王守财心里还是乐呼呼的表面上装得挺谦虚,连忙摆手说:“谬赞谬赞,很普通的家庭妇女嘛。”

快下班的时候,白敬斋又过来说:“这个礼拜天下午我在华懋饭店宴请几个客户谈生意,本来就要带你去计算贷款率,到时弟妹一起来吧,也算认识认识。”王守财受宠若惊地忙推迟:“不行不行,我太太小人家出身上不了大场面,怕到时败了各位的雅兴。”白敬斋拍着他肩膀说:“嗳,你老弟把太太看得这么紧,是怕我们吃了她不成?我与你虽然上下级,当初你母亲把你介绍到我洋行来时,不是赚你的便宜,我是把你当我儿子看待的,难不成你对我也不放心?”白敬斋这么一说,王守财无法推托,他并不是不放心,而是觉得太太一个家庭妇女不谙世故,遇生人沉默寡言的,贸然带出去生怕失礼了,既然老板话已到此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除了担忧,隐隐的也有些许的自豪,他认为这是老板看得起他。

回到家他把这事告诉太太,郝允雁说;“我真的怕见生人呢,但先生要我去就去吧,只是这个礼拜天屏风买不成了,你看我床上叫不敢叫,身子又不能太暴露好难受。”王守财笑道:“再坚持一个礼拜吧,我的心情其实和你一样,家里有小孩子动作不能太疯狂了。”郝允雁害羞地说;“你昨晚动作还不大呀?让我像剥皮猪猡一样坐床沿上,我看见女儿好像动了下,要被她看见真丢人。”王守财安慰道:“我现在储蓄了一笔买房子的钱,再做一两年就可以自己买房子了,到时候买两间套的,我们到华界去找便宜的,我有个同事最近在那里买了房子,说找时间让我去看看,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郝允雁突然疑惑地问;“你说你们洋行老板怎么现在想起要见见我?”

王守财说:“也不是刻意,问起我昨天结婚六周年过得如何正好说起吧,别疑神疑鬼的,他可以说是我的恩人,母亲去世那年我没有钱给她安葬,是他出钱风风光光办的,另外,如果没有他,我在上海根本就无法立足,更别提跟你结婚了。”

王守财对母亲的死因一无所知,还以为是母亲得了抑郁症,白敬斋当年也是出于内疚才挖肉出了一大笔钱了却了这个后事,此后还去庙里烧香叩头怕鬼找上门来,后来他在生意上风调雨顺的,也慢慢淡忘了这件事情。晚上吃过饭哄女儿睡觉,两夫妻烧水准备一块去卫生间洗澡,见走廊上刘秋云对着楼梯下张望徘徊不定的样子,没等他们问,刘秋云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们啊,202唐辛亥刚刚回来了,他有大半年没有付房租了,我想去讨,夜里一个女人家的又不敢去,正好王夹里陪我去好吗?”郝允雁也跟着静悄悄地问:“你看见他回来的?好像现在房间里没有动静嘛。”

楼梯口可以直接看到她们说的唐辛亥家的房门,仍然关着感觉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刘秋云说:“是底楼的关洁刚才跑上来告诉我的,说他拎着一只大皮箱子,一言不发匆匆上楼,周教授也正好在门口锻炼身体看到与他打招呼,他杀气腾腾的理也不理,好奇怪。”被她这么描绘郝允雁哆嗦了一下,本能的捂着胸口脸色白白的,就像见了鬼似的,说:“现在很晚了,要不明天早晨问他要房租吧,这会我听了都发毛了,你听里面声音也没有,谁知道在干什么。”王守财问:“这人我都没有跟他讲过话,听说他是在教育部做事,到底在上海还是南京?”刘秋云说:“谁知道,他一年没来几次,我想应该是在南京吧?”王守财问:“那他在上海租房子派什么用处?他太太也不住这的。”刘秋云说:“不去管他,讨房租要紧,谢谢你陪我下去,明天要是被他溜掉就糟了,你好歹一个大男人,又有我们两个看着,量不会有事。”王守财本来也是个胆子很小的男人,被刘秋云挤兑着也没有办法,便捏了捏自己鼓起勇气道:“好吧,你去敲门,我站在旁边。”

刘秋云和王守财前后下楼到唐辛亥房门口,郝允雁站在楼梯口往下观望着,神经质的斜了眼炉子边夹煤球的大钳子,心想要是有状况就拿了去给丈夫防身。刘秋云与王守财相互谦让了下后敲门,力道一次比一次轻,屋内没有丝毫反应,正当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里面传出急促而又警惕的问话:“谁?”王守财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紧张地说:“里面有人,有人的。”倒是刘秋云比较沉着,答道:“是我,房东。”门打开一条细缝露出惊恐的半个眼睛,屋内唐辛亥另只手插在裤袋里握着手枪以防不测。在过去的几周里他过着逃亡的生涯,他原来是民国政府教育部财务司的干事,负责调动全国教育经费,前不久授司长委托从银行取出60万元现钞,顿起贪心,这笔钱是什么概念呢,在1935年11月民国政府刚刚实行法币政策时,100元的购买力可以与两头黄牛等价,也就是说这是一笔他后半辈子的养老金,所以领到办公室后打发走随从便拎着装满钱的箱子离开教育部大楼,逃往妻子的云南老家。事后又觉得这地方不安全,就转战到不受民国政府管辖的上海法租界,霞飞路上的同泰里,这是一栋旧式三层楼小洋房,唐辛亥几年前租了其中二楼的一个房间作为他的秘密住所,是原来他在南京套买黄金所得的存储地,只有他和妻子两人知道,来的时候偶尔住上几日后回南京当差,刚才他拎的皮箱里装的就是60万法币,正在房间里掀地板,可以移动,下面有木桩支撑着,将钱用塑料纸包住埋入再将地板复原,听到敲门声害怕是教育部的调查官派人跟踪而来了。

刘秋云这回在门外和颜悦色地说;“是我呀,你开开门好吗?”唐辛亥打开门身体档着没有让人进屋的意思,生硬地问:“什么事情?”刘秋云客气地说:“也没啥事,就是那房租?”唐辛亥突然露出释然的笑容点点头问:“对,我忘记了,欠你好几个月吧?”刘秋云这笔账早就每个月累计着记得清清楚楚,答道:“正好半年,你看……”唐辛亥很爽快说:“抱歉抱歉,你说多少我拿给你?”刘秋云答:“250块,是法币,不要银圆。”

“当然当然,现在银圆不能用了嘛。”唐辛亥关上门取了钱开门递给刘秋云,不停的解释:“前段时期部里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来上海,不好意思啊。”一看背后的王守财心虚地顺了句,“这是你先生?”刘秋云笑起来,打趣道:“我这个老太婆哪有这福气嫁这年轻帅气的男人?是楼上的邻居。”唐辛亥与王守财彼此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又抬头望望楼上楼梯口的郝允雁,献媚地笑笑说:“你们好,你们好,以后大家多关照,我这不常来,也请你们房子看着点。”

“这你放心,我丈夫是国民革命军38师师长,我儿子是团长,谁敢犯我的房子?”刘秋云底气十足地大声道。

回到三楼,刘秋云如释重负地对王守财说:“多亏有你啊,要不我刚才腿肚子软得不行,根本说不出话来。”说着又前仰后合的怪笑起来说,“刚才,刚才他说你是我丈夫,嘿嘿呵呵。”王守财很不乐意尴尬得干咳了几声,还是郝允雁会做人,乘机夸奖道:“那说明你外表看上去年轻和他般配嘛。”刘秋云抹抹自己脸颊叹息道:“不,我老了,满脸的皱纹,可我年轻的时候有人说我像电影明星呢。”

周教授在楼下一直听着二楼的事情,刚才在门口跟唐辛亥打招呼没有理睬他,心中不大爽,等人家上楼进屋才恶狠狠的对身边的关洁哼了声:“一个小小的教育部干事神气什么?”关洁正要出门,对他说:“楼上的包租婆不是在喊收不到他房租吗?现在来了,你去告一声吧,我要赶时间。”周教授是个怕事的人,他的为人处事是不出头,背后喜欢议论别人,让他告诉刘秋云欠房租的人回来了,他认为这无形中就当了出头鸟,便摇摇头说:“不去不去,管我什么事。”说着假装就要回家了。关洁是个热心人,只得自己上去告诉刘秋云,下楼的时候周教授半个身体在自家门内探听结果,关洁走后刘秋云和王守财是怎么敲门的等等细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回家向老伴汇报了此事,说:“这个姓唐的形迹十分可疑,拎着个沉甸甸的大皮箱,与他打招呼就像没看见一样匆匆上楼,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呀,那么紧张?”他老伴在打毛衣,戴副老光眼镜听他说罢停下手里的活,埋怨道:“你能不能别管人家的闲事?”周教授反驳:“这怎么算是闲事?如果他是贼,我们不要倒霉啦?”周太太毛衣桌上一扔,讽刺说:“我们家有什么值钱的怕人家偷?再说了,你要不放心那就报告巡捕去呀,还楞着干嘛?”周教授拿着收音机上床调至京剧《铡美案》,拿着京腔念白道:“我可不去,被人发现没好处。”

唐辛亥虚惊一场在家里思忖,这笔巨款贸然的拿到一家陌生的银行里储蓄风险太大,可是藏匿在家里也不是办法,首先他是个全国到处跑的人,放在家里钱用起来很不方便,其次这毕竟是别人的房子,说收回就收回的,到时怕来不及把钱挖出来,更加实际的是万一房子着火怎么办?于是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楼上的王守财。唐辛亥跟他其实并没有交流过,只是听说楼上住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是宝顺洋行的财务主管,通过他把这笔数目巨大的钱存入银行想必会减少些手续上的麻烦,所以他准备认识王守财。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