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者:张士敏    更新时间:2014-06-10 11:14:58

1

“田先生,到了,这儿就是Queens(皇后区)婚姻登记处。”玛丽将丰田车停在皇后大道(Queens Blvd)一幢大厦旁边,将汽车熄火、然後侧转头,用一双有细密鱼尾纹、画了眼线、闪烁不定的眼睛望着身边的田林。

田林下意识地瞥一眼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想不到自己会同这张 “血盆大口”登记结婚一一尽管是假的;但毕竟是建立正式、具有法律效率的夫妻关系。

春节过后,闻静又在长岛找了一户人家做管家、周末才回来。他找了几处工作,仍然老问题一一绿卡。此事一直困扰他。既然想在美国呆下去、有所发展,这个问题看来非解决不可,否则只能做 “黑人”、去餐馆洗碗和到血汗衣厂打工,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但是解决却非易事、有关途径都己了解过,路都不通。唯一可试的是像王牛皮那样假结婚。当然,这也是作假、欺骗;但要比伪造公、检、法的逮捕、搜查证、刑事判决书要好得多。他不是圣人,不想用圣人标准要求自己,他是小人物一一可怜的小人物。为生存、有时不得不做点假,只是不要太出格、太过份。这是他的人生哲学。他拿到绿卡后就同闻静结婚,如此闻静身份连同她儿子来美的问题均可解决。他将想法告诉闻静。“你不要考虑我,”闻静说, “你主要考虑你自己,如果你认为这对你很重要那你就去做,否则就别做,不要将我拉扯进去。”他说: “事实上这是我俩的事。” “不,这完全是你个人的事,与我毫无关系。”态度明确、语气坚决、无庸置疑。他无可奈何同时也很苦恼,自从大西洋城那次事件发生后,生活虽然一如既往,一口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但感情上总好似隔一层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也说不清。反复思忖,他决定进行。他找了王牛皮而且提出最好找个华裔、双方好沟通。 “一句闲话。”王牛皮一口答应。结果介绍这张 “血盆大口”。

这女人祖籍广东台山、三十年前自香港来美国。中国名字林美丽、美国名字叫玛丽。

玛丽年龄同闻静差不多,由于精心保养、细心装扮、修饰,看上去还蛮吸引人、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身材适中、五官也还端正,就是嘴巴太大一一两边嘴角几乎连上耳根。嘴本来就超标、再涂上浓密的口红,成了名符其实的 “血盆大口”一一又不真的讨做老婆,大就大吧。重要的是价码。她开价一万六,经王牛皮做工作,讨价还价最後以一万五千元成交,领到结婚证书后一次付清。按移民法规定 “婚期两年”、至田林取得绿卡为止,不上床、不承担其他一切夫妻义务。

公平交易、标准买卖。不少人这样做;但田林心里总有些怕,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田先生,你怎么啦?”

“呵,下车吧。”

办理登记的大都是年轻人,有的穿礼服、披婚纱,有的捧着大把的鲜花,喜气洋洋。玛丽熟门熟路地取来登记表格,熟练地填好、让田林签字,然後交上去。

“好啦、等着吧,会喊我们的。”她在长椅上坐下同时手拍拍、示意田林也坐下。

田林坐下,距她三十公分。

“田先生,你好像有什么心思?”

“噢,不、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她斜田林一眼问。

“---------”田林一下回不过神。

“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她重复一遍颇有点威严。

“这是-----这是婚姻登记处。”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来、登记结婚。”

“那你看看人家。”她用 “血盆大口”指对面的男女,一对对有依偎、有搂抱,十分亲蜜。

田林这才明白,不由脸一红,将空档消灭、挪到她身边。

“要这样。”她提起田林的手放在她腰间。

隔着薄薄的绒衣、田林感觉到异性柔软的肉体。

“你演过戏没有?”她问。

“没有。”

“可总看过吧?知道如何欣赏?”

“当然。”

“演戏最重要的是进入角色,美国人眼睛很尖,如果你不想将事情搞砸,我希望你进入角色,像那么回事,不要像是到火葬场。”

“对。”田林深为惭愧,是呀,既然 “演”就得认认真真、像个样子,像刚才那样铁板着个脸算什么?为表示真正进入角色他将她搂紧、同时在那粉脸上亲一下。

“这还差不多。”她粲然一笑。

“玛丽小姐、田林先生。”喇叭里喊到他俩名字。

“沉住气!”她盯他一眼。

“放心。”

两人半抱包搂亲热地走进去。

负责接待的是个白人老太婆,那满脸皱纹看上去总有六、七十岁,但目光犀利。她仔细审阅田林的中国护照、树英的死亡证明和玛丽的美国护照并与所填表格相对照。

“田先生,你妻子四个月前病逝?”她抬起头、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审视地盯着田林。

“是的。”田林从容回答。

“你什么时候认识玛丽小姐?”

“两个月前。”

“在什么地方?”

“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

“你们一见钟情?”

“可以这么说吧。”他在玛丽的面颊上热烈地亲一下。

“玛丽小姐,你这可是第六次办结婚证呵。”蓝眼睛转向玛丽。

好家伙!第六次?田林心里一愣,好在不真讨做老婆,管她几次。

“OK!第六次。” “血盆大口”一咧,好像那是多么得意的事情, “夫人、我想你也知道那种没有爱的婚姻是多么痛苦。”

“那么这次你是真爱田先生了?”

“你说呢?亲爱的。” “血盆大口”在田林腮邦上响亮地一吻,留下一个鲜红的唇印。

“她真地非常爱我,”田林将 “血盆大口”搂得更紧, “爱得我几乎受不了。”

“OK!祝你们幸福。”蓝眼睛在结婚证书上签字。

“非常感谢!”玛丽卷好证书。

“希望这是最後一次。”

“但愿如此。拜拜!”

两人搂抱着走出去。

“怎么样?”田林问。

“后来表现还可以。”

“你可以拿这个向移民局申请绿卡。”到车里她将结婚证交给田林。

田林端详着,他想不到事情竟如此简单;不过刚才确实害怕。

“给我。”玛丽手一伸。

“什么?”

“什么你忘了?”玛丽眼一瞪。

“噢!对不起。”田林蓦然想起、忙从内衣袋里取出写好的一万五千美元支票递给她。

“血盆大口”诡谲地一笑。

2

“哈罗!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田林提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娇柔的声音。

“你找谁?”田林问。

“我找田林。”

“我就是,你是哪位?”

“我是谁你听不出来?”对方似有责备。

“对不起听不出。”

“我是你太太!”对方大声。

“我太太?”

“怎么,连太太都忘了?”

太太?田林猛然想起那张 “血盆大口”。上次分手后他请律师办理绿卡申请书寄给了移民局,一个月过去,因没事就没同她联系,时间一长,倒真将她忘了;但她确实是他太太,法律上的太太。

“呵,玛丽,没想到是你,对不起。”

“你想不到我我可想着你呀。”声音嗲溜溜。

“谢谢你。”

“请你到我这儿来一下。”

“有事吗?”

“当然有事罗。”说完又郑重加一句: “可是关系到你拿绿卡。”

“是吗?”这女人还不错, “什么时候来?”

“现在。”

田林当即赶往玛丽住处。他曾随王牛皮去过,距法拉盛不远一幢House,那女人住在一楼的一个独用套间。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玛丽穿一件薄薄丝质睡衣、里面胸罩和内裤都隐约可见,脸上仍然化着浓妆。田林想不到她竟如此着装接待客人。

“请坐。”她将田林引进小客厅。

田林在沙发上坐下。

“抽烟吗?”她问、坐在田林侧面沙发上。

“谢谢、不抽。”

她取一支烟、叼在血盆大口上、不紧不慢地用打火机点着,头仰靠沙发、再提起两条光溜溜的腿搁在小茶几上,然後向空中喷着烟圈、水平相当高一一烟圈很圆。

“家里没人?”田林不知该说什么、没话找话问。

“奇怪,”她喷一只烟圈, “有人我能同你去领结婚证。”

“我是说其他人,如子女。”

“子女?”她好像头一回听到这两个字,向空中喷出一窜烟圈, “不谈啦。”

“对不起。”田林看出她对这话题没兴趣忙打招呼。

她仰着头,专心而且认真地制造烟圈。似乎她喊田林来就为欣赏这个。

田林无聊;可又不敢再贸然说话。

一只只白色小圈圈袅袅升起、前面瓦解、后面跟上------

田林觉得眼前女人如同眼前烟雾一样,吃不准、摸不透。她如何生活?靠什么生活?无从知晓。

这样的女人纽约还真不少。

“最近在忙什么?”烟圈终于制造完毕,她将烟蒂丢进烟缸。

“还不是打工、在一家衣厂。”田林说的是实话,不久前他又找一家衣厂做杂工。

“衣厂是很苦的。”她瞥他一眼。

“我知道,可没办法。”

“等绿卡到手就好。”她又瞥田林一眼, “你有大学学历、再努力些提高英文水平、找份好些工作不难。”

“我也这样想,”田林心想,老天爷,终于抓住主题, “你不是说让我来谈谈有关绿卡的问题吗?”

“对。”她注视着他。

“有什么问题?”

“请你将衣服脱掉。”

“脱衣服?”田林以为听错, “你-----开玩笑?”

“谁同你开玩笑!”她一本正经。

“那-------为什么?”

“你想不想拿绿卡?”

“当然------不过------”田林实在不明白脱衣服与绿卡有何关系。

“你知道移民官要找我们面谈。”

“这我知道。”田林说, “这与脱衣服有啥关系?”

“面谈时移民官会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她注视着他,目光神秘、迷离。 “除通常认识多久、在哪儿认识之类有时还会问隐私方面。”

“隐私方面?”

“对呀。比如你身上、尤其是下面那隐敝的部位长什么东西、有些什么特征,作为妻子的我理应知道,你说是吗?”

“是----是这样,不过移民官会问这些吗?”田林实在不信。

“会,怎么不会。她说,现在假结婚的人不少,因此面谈时移民官问得非常仔细。夫妻毕竟夫妻、有些人就因为回答不出这方面的问题而露馅。”

“------”从道理上说确应如此;但是------

“我这完全是为你好,”她微显不悦, “不脱可以;不过以后若有什么麻烦可别怪我。”

“好,脱!”

田林依次脱去上衣、长裤,余下一条内裤时又犹豫了。

“脱呀!”她叫着, “就是要看那儿。”

田林只得拿掉最後一块遮羞布。

啪!她打开电灯。

除了树英和闻静,这是他在笫三个女人面前赤身露体、一丝不挂,而且他也没让她俩这样看过。

“嗯,你肌肉很发达,不像那些干瘪知识份子。”像是在博物馆欣赏艺术品,她认真观看同时发表评论。

“我在黑龙江劳改好多年、锻炼出来的。”最初的羞怯和不安终于过去,开始平静。

“是吗?”眼里掠过赞许的光,同时视线下移。

田林又感到一种不自在。

“呵,这儿有个疤。”

那是他左大腿内侧根部一一看得真细。

“还有、这宝贝也不小。”

“---------”除脸红他能说什么?

“现在轮到我了。”

“你!?一”他不敢想像她也要脱光让自己看。

“你是我丈夫,他们问我也会问你。”

她原本穿得很少,只几秒钟就将所有东西除去。

“我怎么样?”她微笑问,眼里春光荡漾。

这是除树英、闻静外他所看到的笫三个全裸的女人,而且她俩也没让他这样认真、这样细致地看过。在灯光下她那洁白的肌肤光滑细腻、好似凝脂。尽管是个半老徐娘,由于良好保养,身材还不显臃肿、丰胰肉感尤其是那对乳房------

“我这肌肤怎么样?”她笑盈盈地问。

“挺白。”田林觉得胸口好似端只小兔子,不敢正视。

“比你那情人怎么样?”她又问。

“你怎知道我有情人?”

“这你就不用问了一一告诉我、比她怎么样?”

“比她白。”这倒是真话、闻静这方面不如她。

“真的?”

“真的。”田林希望赶快结束。

“那好。”她非常得意。

“行了吧?”

“你还没看过这儿,最重要的------”她两腿分开。

其实田林己经瞥过一眼,只是没勇气仔细看吧了。现在他不得不认真------

心口小兔子蹦跳得更厉害、身上的血在涌动-------

“看到吗,这儿有个痣。”

“嗯。”他看到那儿确实有颗痣,像粒赤豆。

“记住,在右边,方向不能搞错。”

“嗯。”燥热、汗珠从额上沁出来-------

她将一只手搁在他肩上,这突然的接触使田林心里一阵抽搐。本能驱使他想有所动作;但理智却提醒他:别胡乱来,小心陷阱,瞧那张血盆大口,说不定会咬人。

“你无能。”她嘲讽地说。

“我无能?”田林被激怒。

“不然为什么不敢?-------瞧,我就这样靠在你身边。”她挑逗地望着他、那目光**、狡黠、戏弄。

“我们有协议、不承担夫妻义务。”只得说出心里话。

“如果我愿意呢?”她微微抬头、血盆大口靠近他鼻尖,好似要将他吞下去。

“你愿意?”

“无条件地。”

“---------”

她动了一下。

田林饿虎扑羊猛地将她压在身下。原始本能、雄性占有欲和一种因戏弄而产生的报复和愤怒汇聚成一种勇猛、强大的力量------

“啊!----”她锐叫------

这声音像催化剂,使田林更兴奋、更勇猛、更强大--------

“呵,你真厉害!”她满足地呻吟。

“你不是说我无能吗?”田林喘息。一种胜利者喜悦弥漫全身。说实话、他自己也奇怪哪来这大力量,都是这骚娘们挑逗、戏弄、激怒的结果。看来男人需要诱逼和剌激。

“我就喜欢你这样强壮的男人。”她抚摸田林被汗水浸润的肌肉,“到底劳改过的。”

3

自此以后她常打电话来,有时白天、有时夜晚。他必须随叫随到。他成了 “应召男”。最初田林抱着反正不蚀本、逢场作戏、玩玩的心里,而且有一种占有和胜利者的喜悦,尤其是她在身下激烈扭动、敖敖喊叫时。但时间一长、他 “性趣”大减、甚至想抽身。他毕竟不是小青年、年过半百、要应付两个女人,偶尔可以,时间一长实在力不从心,何况他并不爱她,只不过是种**。而对闻静有种欺骗和负罪感,尽管她们不是夫妻,但他爱她、全身心爱她。

一定要从玛丽那儿脱身。一定!

如何脱却是个问题。为对付假结婚,移民法规定与美国公民结婚、时间须满两年、方能取得绿卡。这两年他的命运掌握在她手里、他必须满足、迁就她,同她搞好关系,使之不产生麻烦;否则------

真不知如何是好!

做爱本是乐趣,如今却成为负担。真正占有者和胜利者不是他、而是她,那个骚娘们。

他欲滑脚抽身、玛丽却得寸进尺。

“我看我们真的结婚吧。”一次敖敖叫后她说。

“什么叫真的?”田林不解。

“你搬到我这儿来日夜陪着我,这才叫真的。”

“这不可能!”田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为什么?”她眼一弹、从床上跳起来。

“玛丽,我们不是有协议吗?不承担夫妻义务。”

“可我想承担。”一脸蛮横。

“可我不想。”他也不甘示弱。

“是不是丢不下那个情人?”

“对。”田林实在无路可退。本来他就觉得愧对闻静,现在她却要他彻底离开她,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好,你很坦率。”她披衣下床, “既然这样你就赔偿我损失。”

“赔偿你损失?”田林奇怪, “什么损失?”

“你占有我那么多次我不是损失?”

“你!?-------”田林望着那张血盆大口,他一直惧怕这张大嘴、总觉得会吞啮他,如今终于张大------

“我也不黑心、你给我三万元。”

“讹诈!你这是讹诈。”田林忍不住叫起来。

“就算我讹诈、你能怎么样?”她乜斜着他。

“你!一”田林大吼一声。

“你?一”她连连后退,威胁地: “你若碰我一下我就报警。”

“目前我还不会碰你,”田林警告, “但是我必需严肃提醒你。”

“什么?”

“中国有句俗话:狗急跳墙,欺人不能太甚,若是你把我逼急了-------”

“你敢怎么样?”她悻悻地问。

“不怎么样,”田林冷笑,举起两只有力大手,“我会像宰一只鸡似的扭断你的脖子。”

“那样你也完蛋。”

“我准备完蛋。”田林满不在乎, “你想、我五十多岁,一个穷光蛋,无牵无挂,我怕什么?你可不一样,你有车子房子、你还想享受生活,后面还有好日子等着你。俗话说,富的怕穷的、穷的怕赖的,我既穷又赖。”

这些话说在玛丽心里,她听人说过有关大陆穷光蛋的事情,将他们逼急了没好处。

“再说纽约是没死刑的,”田林看出刚才的话起作用,进一步发挥, “我宰了你、顶多判无期徒刑,二十年后假释。你呢,命也没了,所以说你绝对不合算。”

“你滚!”

“用不着吼叫、我会走的。”田林看出这是色厉内荏, “不过我想给你个诚恳的忠告:这张血盆大口还是用来作爱和接吻的好、不要妄想吞吃别人,否则麻烦。”

“你!--------”

“我仍乐意接听你的电话。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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