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张士敏    更新时间:2014-06-10 10:41:43

1

田林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托后脑勺,眼睛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上那像一匹奔马的水迹、一动不动。

这是他想心思的标准姿势一一又被炒鱿鱼了。如果说上次酒楼洗碗被炒还有某些经验教训可吸取的话,那这次 “发财”老板炒他则完全是个悲剧。好人做不得,做好人反而倒霉。

那天若不是他,店里的钱财肯定被洗劫一空。强盗送交警察后,老板夫妇确实将他恭维赞扬一番,并许诺要奖励他。

他满怀喜悦地等着,十几天过去,等来的不是奖励而是炒鱿鱼。前天老板愁眉苦脸地对他说:

“田先生、对不起,看来我不能用你了。”

“为什么?”他大惑不解。

老板吞吞吐吐、在他的追逼下道出真情。原来那个强盗送交警署后被以抢劫罪起诉取保候审,这家伙竟然指使人到店里来向老板提出要挟:一、赔偿五百元医药费,二、将他辞退。若是不答应,他的店将会遇到大麻烦。

岂有此理,天下竟有这样的事儿!

“这是讹诈!”他叫起来。

“是呀,我知道。”老板哭丧着脸。

“既然知道就应该报告警察,那家伙是候审的罪犯,加上这些他罪名会更重。”

“没用的,”老板摇头, “判不了多少年,出来后肯定报复,即使他在牢里、外面的同伙也会来捣乱。没办法、只能------”

“窝囊!”他卑睨地望着那张油光闪亮的肉包子脸,懊悔那天帮他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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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那样地静,上上下下的人都上班去了,只有他赋闲。他看看表,十一点多了,早晨只喝一杯牛奶、没吃啥东西,此刻肚子咕咕叫。他决定上街吃饭。刚欲坐起来,门外传来熟悉的乐曲声。声音不高,舒缓有致、明丽动人。他凝神静听,是舒曼的钢琴协奏曲<<梦幻曲>>。这是他心爱的乐曲,在大陆常听。无论何时何地听到这优美动人的旋律他那乾枯的心田就好似注入清泉、滋润、宁静、温馨。

此时谁会放这样的音乐?呵,她一一对门的闻小姐。这位女邻居不常在家,即使在、大部份时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唯有从门隙缝中飘逸出的乐曲声说明她的存在。但毕竟同在一层楼、共用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常常不期而遇,每次见面双方都含笑点头、道声: “你好!”如此而已。听细胞说她原来是上海某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从那白晰面皮、浓淡相宜的粉黛和入时而又不落俗的穿着,你看得出这是上海滩上那种受过较好教育、进入一定社会层次、心比天高但命比纸薄、外表高傲、矜持;内里却自怨自艾,用王牛皮话说:没啥花露水的女人。

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交朋友那是很难的。

人类具有向群性、除去吃喝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还需要交往、友谊。

这幢房子虽说住不少人而且都是中国人;但真正能交谈的人几乎没有。二楼一对夫妇加两个孩子,从不到下面来,他们也不上去。地下室两个房间也有厨房和卫生间,一间住户是个福建偷渡客,那家伙早出晚归、像耗子似的躲着人们。来了一个多月,甚至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子。另一间细胞住,除非月初收房租或是有什么事儿,老太婆难得上来,虽说没啥文化可她忙得很呢,成天在外面转悠。只有一楼他们三家似乎可能发展友谊并会有共同语言,实际不是这回事。闻女士不谈,余下那位瘦高、满头白发的黄教授。想不到这竟是个离群索居、自我封闭的怪人。老先生每天清晨六点钟起床、六点半穿上他那套许久没洗、脏兮兮的黑西装,系上同样油腻的红领带、提一只鼓囊囊的大皮包出门上班。至于在哪儿?干什么?谁也不知道。晚上七点半钟准时返回,然後晚餐,八点卅分关上房门看报纸,九点钟熄灯睡觉,星期日上午则去教堂、雷打不动。他的生活公式而又简单,而且简单到惊人、不可思议的程度。早晨一杯牛奶两片面包,晚餐一碗米饭两只鸡蛋、一点瓶装酱菜,此外不吃其它任何荤、素食品,天天如此、餐餐雷同。且怪异的是那鸡蛋不煎、不炒、不炖,而是烧饭时将鸡蛋洗洗连壳放进去。他见过不少偷懒、图省事、怕麻烦的懒人、单身汉,没有偷懒、简单到这种程度的。同在一层楼,天天见面。每次见面他都主动示好、打招呼,老头也礼貌地回答、但仅是礼貌而已,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他多少有些遗憾;但他不怪老人,他觉得他非那种清高、孤傲、目中无人的人。从他那恍惚、怯懦和时有歉疚的眼神,他看出这是个有知识、有教育、善良而又饱尽沧桑和忧患的弱者,这类人他在大陆知识阶层中见过不少,他们有自已的喜、怒、哀、乐,响往追求,他们用一层厚茧将自已的心房紧紧包裹,若非知已你难以穿透茧层进入他的世界。

在这里每人都有自已的秘密,每人都有独特的故事;但你无法进入、难觅知音。

身居纽约却是在沙漠里。

音乐似水、潺潺流淌,不过换成柴科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从那凄凉、哀宛同时又刚烈、激越的乐曲声里他似乎感悟到什么。在他印象中这女人只有周末才回来,可今天是星期二------

肚子咕咕叫,胃在提醒他:还是打点、打点你自已吧,管人家事干吗?

他起身穿上外套。拉开房门、出去、将房门锁好,再转身时、对面房门 “哗啦!”轻轻一响,门开了-------

2

田林愣了一下,闻女士已站立对面,近在咫尺、面对面脸对脸。偶然相遇?命运巧合?他不知道。今天她穿一条黑色厚呢长裙,上身是紫红毛衣、那富有弹性的羊毛衫紧裹着曲线起伏的胸脯、再配上长及脚面的裙子,使不太高的她看上去婀娜多姿、亭亭玉立。她眼圈微红、似乎流过泪一一谁知道呢一一不过这却增添宛约和柔情,尤其对那种高傲、自命不凡的女人。

“你好!”她轻启朱唇。往常总是他先开口,今天她却领先一步。

“你好!”田林说,标准回答。往常至此、她便去她想去、或是该去的地方,今天却不然。

“没去上班?”她问。

“没班好上、被炒鱿鱼了。”他坦诚地说, “你呢?”

“同你一样、彼此彼此。”

他微微一愣一一如此坦率是他始料未及的,这倒使他产生同情心一一红眼圈也许与此不无关系。

“我虽然来美国时间不长,但我觉得这里的失业、就业是平常的事,没啥了不得。”五分钟前他还傻呆地躺在床上、面对天花板、为此忧心忡忡、一筹莫展,现在居然劝慰起别人来。

“是呀。”她背倚门框、双手交抱胸前。那架势说明她准备同他谈话。没错,人需要交流、需要朋友。

“放松几天、休息、休息,听听音乐也蛮好一一你这几盘音带真不错。”

“是吗?”她抬起眼睛,那眸子不大,像一钩弯月,细长迷人。 “你也喜爱古典音乐?”

“对,”他说, “在大陆我有不少带子,可惜都没带来。在这儿我连个收音机也没有,只能以后有条件再说。”

“以后归以后、现在何不进来听听。”她侧着脸,那姿势相当优雅。

“不妨碍你吗?”他有点收宠若惊。

“请进。”

田林进屋,这房间比他的略为大些,而且还有个小沙发。一尘不染、十分整洁,且富有艺术气息。窗台上放一瓶康乃馨,还有些小摆设。墙上悬挂着一幅油画,画面是一座沉寂的孤岛飘浮在静止的海上,岛的四周都是悬崖绝壁、绝壁上生长着阴森的树木。全岛为孤独和严肃所笼罩。在这种氛围下一叶小舟载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默默地向孤岛漂去------

他被这幅画所吸引甚至震慑。

“请坐,”她指指沙发。

“这幅画什么名字?”他边坐边问。

“这是瑞士画家裴克林的名作<死之岛>。”

“死之岛?”他凝望画面, “确实让人嗅到凝重的、死的气息。”

“画家本人也说过:看这画的人一定感到一种听到脚步声都吃惊的沉默。不少音乐家从画中获得灵感写成乐曲。俄罗斯钢琴家拉赫玛尼诺夫用<死之岛>为名创作管弦乐。瓦格纳、舒伯特和柴科夫斯基关于死亡的音乐都从中获得启示。”

“爱和死是艺术永恒的主题。不过它展现的死不是世俗的惊恐和悲哀,而是一种具有哲学意义的灵魂的内省、升华和超脱、同时还有对生的渴望和对来世的追求。”

“对!”闻静窃喜,想不到这竟是个有思想、有见地的男人。门对门相处一个多月,表面虽视若无睹;但心里不知为啥却悄悄地关注这个五十来岁的鳏夫,黝黑的脸膛、深深的皱纹、坚毅的面容、匀称、结实的体魄加上小平头使她想起日本影星高仓建,颇俱阳刚之气。听细胞说他是五十年代大学生,反右时戴帽被发配黑龙江,不久前来纽约探亲、老婆病故、和女婿关系不好所以住来这里。她深为同情。看得出这是个坚强、有内涵的人,很想与之交往但囿于矜持,羞于启齿,这次朱家事变对她是个难堪同时也是沉重的打击。她恨自己、恨命运、更恨那些导演这场人寰大悲剧的人。关上门躲在屋里大哭一场。懊恼、失望、孤独和深深的寂寞使她丢掉矜持,打开房门--------

她沏了一杯茶。

“谢谢!”田林手托茶杯环顾室内,电视、音响、录像机、VCD一应俱全,不由感慨地: “从装备说你这儿是第一世界、我是第三世界。”

“只要你愿意这第一世界的门随时为你打开、你可以来听音乐、看录像和VCD。”

“是吗?”田林转头正碰上她的视线、她忙避开、一抹红晕却飞上面颊。田林心里也忐忑。

“你想吃点东西吗?”她问。

“我正准备去吃午饭,”田林说, “走吧,我请客。”

“我不想出去,”她说, “就在家里吧,我有瓶法国葡萄酒、还有点菜。”

“也好,我冰箱里还有烧鸡和烤鸭。”

CD放送施特劳斯轻柔欢快的圆舞曲,伴着动人的乐声两人对酌起来。

“为我们的相识干杯。”她举杯。

“好,”田林碰杯、仰头一饮而尽,再倒满酒, “为我们的相知干杯。”

“相识更相知,好!”闻静喝干杯里的酒。

两杯酒下肚闻静的脸一片潮红、似窗台上的康乃馨。

田林也心潮荡漾。

“人生真不可思议,”田林慨叹, “不瞒你说,十五分钟前我躺在床上心情沉重、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到极点。”

“现在呢?”她望着他,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摇曳、迷人的光。

“好似遇上一场激烈风慕,乌云被一扫而空。”

“彼此彼此,”她转动酒杯, “而且我的心情更坏、更恶劣。”顿一下, “甚至想到死。”

“这么严重?”田林一惊、想起她红红的眼圈。“炒鱿鱼也不至于------”

她缓缓摇头。

“现在如何?”田林看出她不愿说原因便转换话题。

“风暴趋起、乌云消散,我会活下去、而且好好活下去。”

“好,”田林举杯, “就得这样、为活下去干杯。”

再次碰杯、一饮而尽。

“其实人就这么回事,”田林感叹, “尤其处在我们这种境地的人。在这儿没人疼你、没人需要你、也没人会关心你,只有自己调理、照应自已,同时敞开胸怀、寻找友谊,否则没法生活。你会闷死、憋死。”

“你说得对,”她点头, “人的本质是脆弱的,生与死有时只隔一条线,很容易失足逾越,此时如若有人点拨、甚至不用说一句话、只要对方的存在死就会转为生。”

“一句话:自我解放。”田林觉得她心里藏匿着很多东西、问题是他们相互还不了解,不到时候、她不会倾诉。

“还要加一句:自己找乐。”

酒喝完、收去碗筷、闻静拉上窗帘、取出一盒影带塞进录影机。

“今天我俩真像是过节。”田林笑道,他觉得脸上热烘烘的一一酒的关照。

“这就叫自我解放、自己找乐。”她回眸一笑,酒使她的脸更红了,看上去鲜嫩娇滟,年轻十几岁。

这是一部展示人性、欲望、情杀和人的叛逆精神的好莱坞影片,著名性感名星莎郎-史东主演。这女人不仅毫无顾忌、赤裸裸、一丝不挂地向世人公开自己胴体,还大胆甚至疯狂地展示作爱的场面。在大陆这叫黄带。田林听人说过但从未看过这样的影片。

“啊!亲爱的-------阿唷------”赤裸、被压在下面的莎郎史东扭动、呻吟、尖叫------

田林只觉得浑身燥热、额角冒汗,下身也膨涨起来------

猛然、一只柔软、汗浸浸的小手落在他粗硬的手背上,好似遭电击、全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意识到什么,猛地翻过来将那灼热、微微颤抖的小手紧握住,同时转过脸。

她迎接他的目光。她不仅面颊绯红、两只眼睛也红彤彤,放射着炙人灼热的光芒。

莎郎史东在呻吟------

她眼里光也愈耒愈热烈,不,那不是光而是火一一狂烈、灼人能烧毁一切的火。二十六年前那个暴风雪的夜晚在一双眸子里他曾领略过。这火带给他欢乐、希望、信心、和站起来重新做人的力量。今天他又看到这神秘的火,这火又将给予他什么呢?

莎郎史东在尖叫------

火、在燃烧。他全身血管几乎暴烈。猛然、抬起粗壮结实的手臂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她搂在怀里、按倒在沙发上。她不仅未予抗拒而且热烈回应,双臂勾住他。紧紧地抱、深深地吻直至透不过气来,这才退去她的衣裙---------

阳光透过乳白的窗帘映在她像莎郎史东一样赤裸的胴体上。他眼前骤然掠过另一个躯体:黝黑、硕壮------眼前则完全不同,洁白、细腻、光滑、像似大理石、又好似一块白海绵。他冲动可又怯怯。是呀、**于他似乎已经是件很遥远的事。结婚头几年由于新鲜和年轻,他们还常欢度良宵,享受此中快乐,随着年令增长、生活艰难、日子过得不愉快,频率便愈耒愈低。这两年树英身体不好、性趣索然,他更很少碰她。闻静更如此,她已记不起多久没接触男人,压抑、压抑-------突然火山爆发-------

她紧紧地搂着他,那细腻光滑的身子在他怀里蠕动,娇媚万态、迫不急待。

莎郎史东也扭动叫唤得更厉害。这女人!

他终于进入做了想做和应该做的,使出浑身力气勇猛冲击。闻静由沉默而呻吟、由呻吟而喘急-------他似乎获得鼓励、想做得更好些,但是力不从心,很快一泻千里、全身酥软、大汗淋漓,败下阵来。

“呵、对不起-------”他搂着她喃喃、满怀歉意地说。他觉得对不起她、他恨自已无能,为什么不能坚持一下、这么快就结束呢?

“呵!不,不-----”她吻他再吻他,接着呜鸣哭起来------

哭得那样伤心、那样奔放、那样纯情------

他任她哭。不知为啥,眼前浮又现出二十六年前那个难忘的夜晚,事后他也曾这样哭过。这泪水和那泪水又有何不同呢?

3

似疾风骤雨、雷鸣电闪,一切如此迅猛、如此突然,田林做梦也不敢想像;但是毕竟发生一一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他们都不年轻了,看似荒唐、超越常规;然细想也不奇怪,浪迹天涯、无倚无靠,往昔辛酸、前途茫茫,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刻骨的寂寞、难忍的孤独、共同的逆境和遭遇是情的导火线、爱的催化剂。

一星期过去,他俩像一对年轻、疯狂坠入爱河的恋人,七天、一百六十八小时,时时刻刻厮守在一起,抛开失业的烦恼、忘却对未来的忧虑、摒弃所有不愉快的事,欢度今宵、享受眼前。俩人一起上超市采购、烹调想吃的菜肴、听音乐看录像、相依相拥、接吻作爱。

欲念是大脑的产物、性能力很大程度上受主观意念的支配,这些医学常识,田林是知道的。他原本强壮、只是日久荒舒,一旦排除怯懦、增强自信、经过操练后他雄风大振、锐不可挡,每次都让她欲仙欲死、腾云驾雾。

“呵,你知道吗,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生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满足后她搂着他喃喃地说。这确是她的由衷感叹、肺腑之言。不幸的婚姻不可能有愉悦的夫妻**。他将她搁置一旁在外寻花问柳,她也曾想觅一知己,一来报复、二来满足需要;但始终未获知音。也许是守旧,她觉得性必须以爱作基础,她不能想像与一个毫无吸引力、没有爱情的人拥抱接吻寻欢作爱。来美国后社交圈子更小,几乎没几个相识的男人。但她毕竟有需求、有欲望,何况正值 “虎狼”之年。雨雪晨昏、漫漫长夜,那种难以名状的渴求和欲念使她全身躁动、难以入寐。想不到会从天上掉下这个高仓建式的黑大汉。

田林绐予她作为女人应该享受但从未享受过的东西。她像个贪嘴的孩子碰上好吃的食物、贪婪地霸占着。她不许他想工作、谈未来,要他抛开一切,只想眼前、只想爱。她似乎要将往昔失去的东西从田林身上加以补偿。

田林被她征服和融化了。他没想到这外表矜持斯文的女人会如此奔放、如此强烈。

“我住到这儿快两个月,”田林说, “由于寂寞、我很想同你说话,可你总是昂着头像个骄傲的公主,这次为啥突然------”

“突然什么?”她从他怀中仰起脸问。

“突然这么主动,不仅交往还将一切奉献给我。”

“你认为是我主动吗?”

“那当然,没有你的示好、主动邀请我根本不敢踏进这房门。”

她笑笑、默认。

“还有、我看出那天你哭过、眼圈通红,我想一定有什么事。”

她将脸埋进他怀中以避开他的目光。能将那段可怕的历史以及与朱浩天的瓜葛公之于他?不、不能,即使有了这样的关系也不能。

“那天我确实哭过,”她说, “主要是心里烦,想想这种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生活就没劲、加上那天刚和东家发生矛盾被炒鱿鱼不仅悲从中来。”

“如果不发生矛盾不被炒鱿鱼就不找我了?”

“不,”她否认, “说心里话、表面上对你虽然视而不见;可心里却想看到你。”

“是吗?”田林意外, “我这乡巴佬啥地方吸引你?”

“正是你这张乡巴佬的黑脸还有这脸上的皱纹。”

“人家都欣赏小白脸哪有喜欢黑炭的。”

“都这样年纪了,还谈啥小白脸。”她说, “对我们来说首要的是务实,我听说你的经历,从你脸上我看出你所经受的生活磨练、这是很珍贵的、也可说是一笔财富。”

“我谢谢你。”他给她一个吻, “坦率说、这一个星期是我这一生中最销魂、最快活的日子,新婚时也不曾这样快乐过。”

“真话?”她仰望他。

“当然。”

她将他抱紧。

“不过我们不能永远呆在这两人天堂。我们得返回人间、面对现实。”

“你是说------”

“我们得去打工找工作。”

“一想到做管家看人家面色我心里就没劲。”闻静噘嘴。

“管家绝对不能做,”田林分析, “即使东家待你再好、你自己心里总觉着低人一等、心态不会平衡。”

“我也这么想,”其实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问题是不做管家做什么?”

“你会踩缝纫机吗?”田林问。

“会,但不熟练。你是让我去衣厂车衣?”

“对呀,昨天我看报纸招工广告,衣厂要人。”

“听人说衣厂打工很累的。”

“打工哪有不累的,”田林说, “衣厂打工车衣肯定比看孩子、做家务吃力;但处境、心态却不一样。车衣计仵、多劳多得、干完走人、不想干可以不去,不用看谁的面色。管家则不然,得住在人家家里,活虽不很累;可你时时刻在东家眼皮低下,别说你本人,我从旁想想也觉着不是味儿。”

“你说的有道理,”闻静赞同, “不过听说华人衣厂剥削很厉害,人家都喊衣厂血汗衣厂。”

“我听说过,报纸上也这样称呼,”田林说, “可是活说回来在纽约无论你干哪一行、行行都要被老板剥削,资本主义就是剥削,除非你不打工。”

这些浅显的道理闻静当然明白、不过一时拿不定主意罢了。

“再说我俩可以一同去衣厂,你车衣我烫衣,相互有个照应。”田林以为她仍不想去、进一步说服。

“好,就这么定,去衣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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