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汽车轻快地滑行。田林夫妇新奇地望着窗外的景色。马路既整洁又平坦,汽车安静有序,没有挤轧,不闻喇叭,没有乱穿马路的行人,不见他们熟悉的自行车、助动车、三轮车和大板车。路旁的草坪像公园里的一样都经过修剪,绿草如茵、好似地毯。葱郁的树木和一幢幢镶嵌其间、独立、风格迥异、色彩绚丽的小洋房,看上去真似水彩画。
“百闻不如一见,”田林感叹, “美国确实漂亮。”
“这就是美国?”树英问。面对这从未见过的异国景式、旅途劳顿和身上的不舒服倒消失了。
“咋,你还怀疑?”田林说。
“怎地只有这些小房子不见大楼?”在她心目中美国该是摩天大楼。
“这是在郊区,纽约市中心曼哈顿高楼大厦就多了。”驾车的方四清说。
“妈,”坐在驾驶座旁的野野扭头亲热地说, “休息几天,抽空我陪你们去逛曼哈顿,那儿大楼可高了。”
“不急,”树英说同时想起什么, “既然是郊区为啥不见庄稼地呢?”在她心目中城市该是楼房,郊区嘛就是乡下、就该有农民种的地。
“这倒是,”田林对此也感到奇怪, “汔车开这么久没看到一块耕地。”
“像上海和中国其它城市郊区那种一块块耕地、在纽约和美国其它城市郊区你是看不到的。”四清说。
“那美国人就不种地?”树英问,庄稼人出身的她委实不可理解。
“地是种的、不过不在这儿种。”
“在哪儿种?”树英很感兴趣。
“美国内地、中西部一些州,譬如科罗拉多,衣阿华,亚利桑那,都是农场。”
“离咱们这儿远不远?”
“远,”四清将汽车拐个弯, “打这儿去汽车得开几天。”
“妈哟,这么远,”树英望着窗外的草地和房子, “还不如将这些房子拼拼拢,将草地去掉,该腾出多少地呀,省得跑大老远。”
“你说啥?”四清好似听了天方夜谭。
“你们瞧瞧,这多浪费,”树英指着窗外理真气壮地说, “你们看、这一幢幢房子隔得多开,靠拢些可以腾出多少地呀。”
“这你就不懂了,”四清听野野说过丈母娘读过初中,想不到竟这么土一一土得掉渣。他说: “这不仅仅是房子间距问题,而是体现美国人的性格。”
“房子也有性格?”树英越发湖涂。
“不是房子性格,而是房子间隔上体现美国人的性格。”四清一本正经, “美国人强调自我,崇尚独立,自家房子不喜欢同别人连在一起,所以每幢房子都是独立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这不是主要的。”野野看出丈夫对母亲的轻蔑,心里老大不高兴,说: “啥性格不性格,主要是客观条件。妈,你知道吗,美国国土面积同咱们中国差不了多少,咱们960万平方公里美国930万平方公里,可你知道他们人口比咱们少多少?”
“少多少?”
“少十亿,咱们有十三亿人口,美国只有二亿多人,还不到咱们零头。”
“俺娘哟,”树英叫起来, “差这多。”
“还能有假,”野野说, “人谁不会享受,如果咱们国家面积也这么大、人也这样少,那咱们种地也用不着巴掌大的地方一块块抠,每家房子也用不着墙靠墙,都像老美这样隔得远远的,四周都是花园和草地。”
“野野说得对,主要是看客观环境和条件。”田林说,他看出这微妙的对立,他不想参与,但就事论事,女儿的观点是对的。
“在理,是这么回事,”树英点头, “主要是条件,有这个条件俺们也会享受。”
嗤!汽车停在一幢蓝白相间、尖顶殖民式楼房旁边。
夜很深了,田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知道这是时差关系,他的人体生物钟还停留在白昼。通常一周以后方能适应。睡不着躺着也难受,索兴起来。树英倒睡着了,发出呼呼鼾声,为不影响她,他披上外套轻轻打开房门进入客厅。这是幢殖民地式尖顶二层楼House(房子) 。房东是台湾人,在楼下。他们住二楼,厨房、卫生间两个卧房加一个大客厅。每月租金八百美元。听野野说他们原来住一房一厅,为迎接他俩来上个月搬迁此处。足见女儿的孝心。他点上一枝烟,伫立窗口。外面是个大花园。一轮皓月高悬在北美湛蓝的夜空,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唧唧虫声提示秋的来临。这无边寂静、幽幽虫鸣和似水的月华勾起他缕缕思绪。心头隐藏着的、难以言说的忧虑和不安像指缝中袅袅升起的烟雾迷漫扩散。起因是女婿方四清。对女儿的婚姻他他很关心,希望她能有个好丈夫、自己有个称心女婿。但他采开明态度,不武断,不强加。女儿已经长大、何况这孩子对生活很有主见,一切由她自己作主。当然作为父亲、话还是要说的,但只仅供参考。两年前野野写信说在一个Party(聚会)上认识方四清并与之交朋友。正如其名、四清是六四年 “四清”运动时出生,比野野大三岁,学企业管理,浙江人,父亲是省政府某厅厅长,算是高干。他回信说外表、长相、年龄、学历以及家庭都可以,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人、性格。交朋友可以、结婚则要慎重,希望她尽可能多多考察、细细了解。她说她知道。一年前两人结婚。他觉着似乎略嫌匆忙;不过也很难说,谈朋友时间长短本无一定,不少是一见钟情。从这个意义说一年的交往也不算短。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女儿的选择正确吗?他俩能合得来吗?他要亲自过目一一他相信自已半个世纪的人生经验,相信自已的眼睛。这也是他此次赴美的目的之一。
昨天的相识,今天的接触,使他感到不安和失望。一句话:两人不是很般配。知女莫若父,他是深知自已女儿的。野野脾气不好性子急;但待人热情、爽朗真诚,一根肚肠通到底,不会绕弯儿。四清却不一样,小伙年纪虽不大却颇有城府,有种骨子里的潜在的自大和傲慢。更重要的是精明一一令人咋舌的精明。下午他在厨房餐桌上看见二本家用帐簿,一本上标:田,显然是野野的,另一本写方,不用说是四清的了。他信手翻开,野野那本希希拉拉,寥寥无几。他是知道女儿脾气的,虽然家境艰难、但把钱并不看得很重,大而划之,没钱拉倒,有钱就用,让她每天记家用帐肯定糟糕。他翻开四清那一本,好家伙,密密麻麻、恭恭正正,上面不仅有个、十、百位大数目,而且连五角钱一份报纸、二角五分钱公共电话也都详详细细、俱载无遗。像被磁铁吸住似的他呆呆地、失神地凝视着。他知道在美国夫妻间有些帐是算得很清楚的;但清楚到这般程度,则令人瞠目一一至少对他来说。精明并非坏事,夫妻感情、家庭生活并不排斥精明,但过份精明无疑会腐蚀、销融夫妻感情,影响和美的家庭生活。
一支烟抽完、他觉着身上些微凉意,正想转身回卧室忽听得一声低喝:
“别碰我!”
野野的声音,音量并不高而且隔着紧闭的房门,但夜太静,因此字字入耳。
“不碰就不碰,”四清拖长调子, “还在为昨天接机迟到的事儿生我的气呀,我说了多少遍我公司里有事。”
“有事、有事,你永远有事,我问你,若是反过来,他俩是你爹妈,头一回来美国你会这样随随便便、满不在乎地在机场晾他们一个多小时吗?”
“这------”四清顿了一下,“若是赶巧遇上事儿,对不起,也只好让他们等着。”
田林想不到女儿还在为昨天的事儿生气,说公道话,四清此举确实欠妥,但事情很小、且己过去,多说就没意思。他想进去劝说;但半夜三更、人家小夫妻房间里说话,你凑啥热闹?而且站在这儿听也不好,正欲转身,野野大声:
“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呀,对你那当厅长有权有势的爸妈你奉承讨好还来不及呢,敢将他们那样晾着。”
“这只是你的猜测。”
“我说的是事实。”野野锋芒逼人、直逼墙根一一这既是她的优点也是不足。 “方四清,咱们是夫妻,用不着打太极拳绕弯儿说假话。”
“是嘛。”
“我气的不是早一小时或晚一小时,我气的是你压根儿就没将我爸妈放在心上,你看不起他们,而且对他们这次来你没兴趣。”
田林这才明白谈话实质,刚才误会女儿,野野说得对抓得准,这不是早点晚点的问题,而是涉及翁婿关系以及他们今后的相处和生活,对此他倒要好好听听。
“随你说。”四清不作正面回答,反问: “看来你爸妈不打算走了?”
“你咋晓得?他们对你说了?”
“没有,我是看他们带的东西,棉的、夹的、单的一年四季的衣服,还有锅碗盘碟一大堆,看样子要安营扎寨呀。”
“是呀,我打算让他们留下,你知道的、我爸妈不同于你父母,他俩受了很多苦。”
“你孝心我理解,”四清吞吐, “可这房子------”
“房子怎么啦?”
“似乎有些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不是挺好。”
“--------”沉默。
“呵,我明白了,你是指房租,对吗?我爸妈应该我负责,按人头算,从这月起你付二百元,余下六百元我付,这总合适了吧?”
“瞧你,我也没说要这么算。”
“不说比说更讨厌。”咚,房门拉开。
田林没料到如此收场,一时倒监介。
“爸!”野野发现伫立的父亲 “你没睡?”
“呵,我睡不着,出来抽支烟。好,我去睡觉。”田林似乎想说明、又似乎致歉,说完赶紧走回卧室;但却更加睡不着了。
2
曼哈顿,纽约心脏。
马树英像个生怕丢失而拉住大人的小女孩,紧挎住女儿的胳膊,惊异地望著一幢幢高耸的摩天大楼,她不能想像世界上竟有这么多、这么高、这么漂亮的大楼聚集在一起。
呵,这才是美国,这才是纽约!连日来她身体一直不舒服,为不让丈夫和女儿担心,她没吭声,来到这热闹处倒好了。
田林没耒过纽约;但看过不少有关纽约介绍,一位建筑师说过:摩天大楼之於纽约,正如 “圣母院”之於巴黎, “西敏寺”之於伦敦。从电影、电视、照片中他领略过这摩天大楼之都;但那是间接的,如今身临其境,来到这座摩天楼展示场、不能不为建筑师们超凡脱俗的构思设计,工匠们高超的技艺所折服。这儿大楼高度均在五、六十层以上,近百层者也不少。它们造型奇特,风格各异,少有雷同。既有厚重稳固的古典石材大厦、欧洲哥德式建筑、“现代派”、和 “后现代”怪玩意,还有唯美主义 “装饰艺术”和直上直下、玻璃帷幕的 “方盒子”。建造教堂为荣耀上帝,建造巨厦则是炫耀自我。这是大亨们财富的闪耀和堆砌。
“爸,这条就是百老汇街,它是斜贯曼哈顿全岛纽约最长最著名的街道。”野野停步指着面前的一条横马路说。
田林看路牌:BroadwaySt
“二百多年前这里还是印地安人的天下,这条百老汇路是印地安人狩猎的小路。”
“是吗?”田林惊叹: “才二百多年!”
行人熙攘,不亚于上海南京路,不同的是那儿绝大多黑头发、黄皮肤,这里却色彩纷呈,白、黑、黄、棕各色、色色俱全。其服饰装扮更是奇形怪状、标新立异,有西装革履、有衣衫不整,有露出屁股、短至极限的超短裙,有全身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拉伯人。有些男人头发比女人还长,有的染成火红、有染成翠绿,有扎成小辫、有在头上顶个大鸡冠,还有电影中见过戴著硕大耳环和鼻环的非州人。林林总总形形式式。
“俺娘哟!”树英轻声, “咋这么多怪人。”
“这就是纽约,”野野说, “纽约不仅是各种高楼大厦的展示场,也是世界人种博览会,世界各国人这儿几乎都有。”
“我在一份资料上看到过,”田林说, “纽约三分之一人口是外来移民,来自世界一百五十多个国家,使用一百多种语言,还有上百种不同语文的报纸在发行。”
“是呀,”野野说, “所以有人说美国是个民族大融炉,而纽约则是碗生菜色拉一一杂伴、啥都可往里装。”
“这么多风格习俗完全不同的人混杂一起行吗?”田林问。
“行,有啥不行,”野野说, “你吃你的饭、我挣我的钱,井水不犯河水。中国有句俗语:入乡随俗。在纽约你完全可以不随俗,可以保留本民族特色,拿中国人来说、从这儿往南走不多远就是Chinatown著名中国城,到了那儿你就好像到了广州、上海、香港一样,商店挂着中文招牌,卖的中国货,路上人讲的是中国话。”
“是吗?”树英意外, “啥时候去看看。”
“今天来不及,过几天陪你们去。”野野说, “离中国城不远有义大利区,下东城有犹太人区、乌克兰人区、上城有德国区、还有西班牙语区和全都是黑人的哈林区。”
“了不起的包容性。”田林赞叹。
“纽约就像个大舞台,只要愿意每个人都可以登台表演,爸、你也可露一手。”
“你说啥?”田林摇头, “爸爸都这把年纪了。”
“英国人有句名言:真正人生五十岁才开始,你五十五岁,过一点点,再说你毕竟读过大学,有文化,身体也还可以。”
“算啦,”田林摇头。啥拼搏表演他压根儿没想过,对他和树英来说是下一步如何迈。昨晚她和四清的谈话像石头似的压在他心上。为不妨碍和有利于他们夫妻关系、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是他和树英早日离开,问题是去哪儿?自觅住处?他怎能承担昂贵的房租,再说野野会同意? 他想敝开来同女儿谈谈;可这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3
田林昂首仰望巍峨耸立的自由女神像。她左手托着象征公理和正义的法典,右手高擎自由的火炬,面对大海,遥望远方,似乎向远来游子热情招唤:朋友,美利坚欢迎你!又似乎庄严昭示:自由万岁!那声音似山崩海啸、似电闪雷呜。震撼田林心房。刚才他们游览了百老汇大道,参观被称为世界金融心脏的华尔街(WallSt.)。那些雄伟的大厦,古老富有传奇色彩的街道给予他成就感和历史感;同时也留下纷乱嘲杂。这儿却不同,他浮躁的心沉静下来、而且被净化,安祥、宁静、肃穆端庄。
三十多年前他就从历史教课书中知道、1886年法国政府为纪念美国独立战争时法、美两国同盟的友谊而赠予美国的这座举世闻名伟大纪念品。美国人将她安置在这个面向哈德逊河口、位置突出的小岛上,进港的海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她成为纽约的标帜,纽约的骄傲,纽约的象征。一百年来她就这样屹立着,无论寒冬酷暑,雨雪风霜,雷呜闪电,惊涛骇浪她自岿然不动,高擎火炬, 迎候那些脱离苦海投奔自由的人们。其中最突出、最卓著的是二次世界大战中那些九死一生、离开德国、逃脱法西斯魔掌的犹太人,许多人来到这儿禁不住热泪横流、欢呼跳跃,有些人忍不住从船上纵身入海、游向她,拥抱、亲吻------
过去他一直想有朝一日亲身来此一睹芳容,以前他认为这是一个梦一一美好的梦,想不到如今竟然实现。
他抚摸着那曾被不知多少双手触摸过的花岗岩基座,抚今追昔眼睛不由润湿了-------
“老田,你怎么啦?”树英诧异地问。
田林泪水盈框、默然不语。
野野理解此时此刻父亲的心情,那是语言和文字难以表述的。
游客们进入室内、排队登楼至顶上参观,树英想休息,田林也觉着累,三人在海边长椅上坐下。对面就是曼哈顿,夕阳映射在簇拥着的、色彩斑烂的巨厦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哈德逊河水澄清、蔚蓝,微波荡漾,白色的海鸥翩翩飞舞,如诗似画。
田林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一回到家就不好说了。想了想,说:
“野野,前天晚上你和四清的谈话我听到了一一不过得说明我不是存心偷听,而是正好去客厅。”
“我知道,”野野不以为然。
“我想不到我俩的到来会给你带来麻烦,早知如此我们-----”
“爸,你可别这样说,”野野打断他, “我做梦都盼你们来,你们来了我高兴。”
“是呀,”田林理解女儿的心情并且感动, “可问题是你那位------你打算如何解决?”
“解决什么?同他离婚?”
“别误会我意思,”田林说, “我提出这个问题,同你商讨目的是希望你们好,维护你们关系。”
“我知道,可问题已经解决。”
“怎么解决?”
“说来说去就为钱,你不是听到,我让他付二百,我付六百,你俩费用我承担,这不就行了。”
“我觉得这不是好办法,”田林说, “他对我们没兴趣------”
“娘的,他看不起俺,俺还看不起他呢。”闭着眼睛仰靠在椅子上休息的树英猛然睁眼忿忿地说。
“你别急,”田林安慰妻子,“你还是靠着休息一下,我和野野聊一会咱们就回家。”
树英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这些我知道,”野野苦恼, “他这人就这德行,狂妄、自傲、小气、自私,我很恼火。”
“正因为如此,光是房租均摊还不解决问题。”田林思索。 “一个门洞里天天见面,难免不产生矛盾,我们有矛盾没关系,问题是要影响你俩关系和感情,这就不好、而且是我不希望的。”
“那你说怎办?”野野望着父亲。
“最好办法是我和你妈离开。”
“离开?”
“我们另找住处。”
“这怎么行,你俩刚来,对美国情况一无所知,年纪又这么大,独自生活我怎能放心?”
“万事开头难,”田林望着女儿深沉地, “你知道爸爸这一生,知道我怎么过来的。”
“知道,我知道,”野野眼睛润湿了,她永远、永远不会忘记父亲 在“文革”中身受的迫害和屈辱。人们斗他,打他,在他脸上、身上用颜料和墨汁涂鸦,向他脸上吐唾沫、甚至将痰盂倾倒他头上------这一切都用刀子镂刻在她心上。正因为如此她要将他接出来,尽自己所能让他有个幸福的晚年。
“曾经沧海难为水,”田林说, “对我来说,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你放心。”
“我知道,”野野摇头, “爸,你的好心我知道,但是目前、最近、我绝不会让你俩单独住出去。”说罢又加一句: “若是你一定要这样做,那我就离开方四清跟你们走。”
“那怎么行?”田林忍不住叫起来, “这么作不成了我逼着你们分开,不行,绝对不行。”
“那就按我说的先凑合着住,以后看情况再说。”
田林无语一一还能说什么?
太阳像个巨大金盆渐渐隐入海中,留下金光一片。薄暮沉沉、夜色将至。游人们陆续准备归去。
“树英,天不早了,走吧。”田林站起来招呼妻子。
树英似乎没听见。
“妈,醒醒,”野野喊。
树英仍然一动不动。
“妈一一”野野走过去想伸手拉,猛然一声惊叫: “啊!一一”
“怎么啦?”这突如其来、撕心烈肺的喊声将田林吓一大跳。
“你看妈一一”野野恐惧地指着树英。
田林的心头忐忑,走近妻子,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毫无声息。死?难道她就这样死了?一道惊恐的电流自头顶贯穿全身,浑身冰凉、手脚麻木。呵,不可能!不可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年纪还轻,又是干体力活出身,身体蛮好,没听说有啥毛病,只不过这次出国准备和长途飞行累了些,休息、休息就会好的,怎么可能-----他将手放至她鼻孔上,蓦然狂呼:
“啊!活着、她活着。”
“你一一怎么知道?”野野还未从惊惧中恢复过来。
“她还有鼻息、你摸。”
野野将手伸到母亲鼻孔上果然有一丝温热的鼻息。
“她昏迷了,得赶快抡救。”田林说。
“那怎么办?”野野环顾四周, “咱们在岛上,回曼哈顿的船刚开走,下一班不知什么时候----”
这时附近一些游客围上来,一位胖胖金发碧眼的中年女士说:
“呵,上帝,得设法将她尽快送去医院。”
“我也这样想,”野野焦急地说, “可是很遗憾,不知班轮什么时候才能来。”
“不,小姐,你错了,”一位留着漂亮胡须的男士说, “班轮太慢了,决不能等它。”
“先生,你说得对,可我该怎么办?”。
“你应该去找这儿的管理处,”男士说, “我相信他们会替你想办法。”
“OK! 这是个好主意”女士和其余的人都一致叫好。
“谢谢!”野野十分感激, “可管理处在哪?”
“就在那幢灰色建筑里。”男士手一指。
“野野快去,”田林抱作妻子, “我守在这里。”
野野撒腿以百米赛跑的速度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