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作者:张士敏    更新时间:2014-06-10 10:27:06

1

巨大的波音747像一头怪兽、呼啸着直刺蓝天。望着变小的楼宇、远去的故土,田林深嵌在浓眉下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润湿了。留恋?牵挂?难舍?不,女儿在大洋彼岸,妻子坐在身旁,在这逝去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他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但他就想哭一一痛痛快快地哭-----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虹桥机场边防捡查站那个高高、用有机玻璃拦着的边检台旁。呵,只要过了这道卡、他就出国、就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凭心而论,他没想过这辈子能出国,更别说到昔日被列为头号帝国主义的美国去。历史有时不可理喻。三十五年前一一一九五七年,二十岁的他、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就读于上海某大学历史系,一次讨论美国史,他说华盛顿真了不起,拼着性命打下江山,只做四年总统,以身作则带头搞选举。其实这只是就事论事,随意说说,压根儿没别的意思。不久反右运动开始,这番话连同往日似乎说过,但早己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乾二净的片言只语被捡拾串联,上纲上线,加上他父亲曾在国民党政府做过小官,其结果可以想像:他成了资本主义辩护士,帝国主义代言人一一右派。

拥抱他的是零下几十度的酷寒,漫天的北国风雪。

整整二十年呵!

如今他却坐上飞机奔向这片神秘的新大陆。

历史真会同人开玩笑。

出国的人还真不少,不过这儿可不像外面挤公共汽车,一个个顺溜儿排得好好的,没有挤扎,没有逾越,没有争吵、甚至连说话咳嗽都是低八度,这说明国人同胞可以文明、能够文明,问题是环境和气氛。

前面的人愈耒愈少,他终于站立在那道距边检台二米的黄线上,只要前面那个穿紫红毛衣的女士通过就轮上他了。好像有人按了身上的某一个开关,全身的血液立时加温、发热、快速奔流。呵,会让我出境吗?不会有什么麻烦吧?不,不会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又不是偷渡客,你手里拿的是经合法途径取得、正儿八经、货真价实中华民共和国护照,上面盖着美利坚合众国驻上海总领馆签发的B2签证。但是中国的事儿很难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红毛衣女士顺利过去,他转头向紧随身后的妻子点点头,拉拉肩上的挎包背带,像喝过酒似的微熏地跨越黄线。从小洞口递上护照。他个头不矮,但只能看到里面人的脑袋和肩部。小伙子肩上扛着一道杠和一颗星,满脸职业性威严。只听轻微的嗒嗒声一一往电脑里输入或是查讯有关他的资料哩。声音没有了,听有进出境经验的人说过,此时应该“啪!”一声一一一只上面标有年、月、日的边防检查允许出境的图章盖在你护照上,OK!走吧。他等着,但没听到那 “啪!”声。不对呀,全身的神经顿时抽紧。一颗星抬起脸,他触到一双踞高临下、冷冷、探究加审视的目光。呵,这目光他太熟悉了,当年的系党总支书记、学生政治辅导员这样看过他,后耒的生产队长、党支书,车间主任、红卫兵小将、派出所户籍警、居委干部乃至左邻右舍都这么看过他。几十年耒他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生活。这目光像幽灵似的伴随他,工作、学习、逛街、吃饭、睡觉甚至同老婆**都离不开这目光。恐惧、厌恶、忿怒、但无可奈何。又是这目光------恼人的目光呀!不过这目光可不是里委干部、也不是户籍警的,这是边检站。这目光可能关系影响到他后半辈子。

“呵,有-----”他想问问有什么问题,但喉头发乾、声音发颤,语不成句。

“你什么职业?”那目光问。

“职业?”

“就是工作。”一颗星说, “你出境卡上没填。”说着将他填写的出境记卡放在他面前,那上面职业栏里列了行政管理人员、办事员、专业技术人员、商业人员、服务人员、工人、农民、无职业和其他九大类,他不知道自己应归哪一类。

“我当过工人,做过农民,”他说。

“我问你最近的。”

“教师,中学教师。”

“那你选2,专业技术人员。”

“可我刚办退休手续。”

“那-----”一颗星淡眉微皱“就填其他,你在其他上勾一下。”

真他妈迂腐!我这脑瓜子是怎么啦?嗨,他使劲勾了一下。

“啪!”

天啦!

2

 落日的余辉透过厚实的舷窗玻璃映射在田林瘦削、但棱角分明的脸上。就外表、无论哪个角度你看不出这是个曾经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份子,那花白坚硬的板刷头,粗糙黑里透红的肌肤、酷似面朝黄土背朝天、终生抡锄把子的老农民,而眼角扇形鱼尾纹和额上三条整齐刀刻似的抬头纹,则活脱脱鱼捞船上一个手搭凉棚、嗅风观浪的鱼老大,唯有那深藏眉棱下永远忧郁的眼睛透着一种空灵和书卷气。

风霜雨雪,烈日严寒、揉合艰难困苦铸造的一件杰作。

飞机平稳地飞翔,旅客们昏然入睡,田林却睡不着一一太兴奋太新鲜。像中国的大多数老百姓一样,坐飞机对他耒说是大姑娘上花轿一一头一次,何况飞往大洋彼岸另一个世界去。他凝视窗外,火红的太阳己经消失,只在天际留下一抹艳丽的红霞,好似少女面颊上的红晕,鲜艳欲滴。白云在机身下翻滚,似山峦、似海浪、似羊群,更像惠丰镇棉农们摊晒的洁白的棉花。是了,惠丰镇的棉花。迄今为止他呆过三个地方:上海、雪水温、惠丰镇。上海是他的出生地,二十岁那年被戴上老右的帽子后被发配黑龙江,开始在伊春,因坚不认错、死不改悔,被送往雪水温,这是黑龙江边的一个小城,北纬49度,高寒地区,名字挺动人一一雪水温,实际上那冰雪真是寒冷彻骨,能冻掉你的鼻子、耳朵、手指等身体裸露的部份一一如果不注意的话。为生存他伐过木,捕过鱼,种过地,干过车把式,当过炉工做过泥瓦匠,一呆就是二十年,风雪二十年呀!1978年平反做教师,倦乌恋巢,故土难舍,尽管严寒风雪对他耒说己经不是一回事;但他仍想回到东海之滨,长江之尾,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想回上海,通过同学友人写信,组织也出面联系,全都碰壁一一户口难以解决。不错,他是在上海被错划而且在上海出生,可这早已是历史。上海不同于香港和其它某些地方,只要有出生证就承认你是它的人,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可回去。也难怪、几十年来由于种种原因上海奔赴外地的人太多了。许多人像他一样想返回上海,大家都回来、上海又怎能容纳?当然,如果他是什么特殊人材或有某种背景和关系那又另作别论。可惜他什么也没有,他只是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曾被 “错划”的中学教师。不得己求其次,他将目光转向上海邻近地区。八十年代初来到这个与上海一江之隔、遥遥向望的江北小镇惠丰,在一所中学教历史。小镇是安祥的也是富足的。已经过知天命之年,原打算就在这长江边上、遥望大上海、安安静静、太太平平了却余生,想不到会到美国去。

呵,美利坚,那神秘的美卅大陆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

 “啊!一”身边沉睡的妻子马树英蓦然呻吟,声音透着惊慌。这是个骨骼粗大、四肢发达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劳动人民。她比田林小六岁,才四十九,但黧黑的脸,粗糙的皮肤,憔悴的面色和鬓边隐现、花白的头发看上去像有六十。

“树英,你怎么啦?”他轻声询问。

“我做了个梦,好怕人。”她习惯粗声大嗓门,嘴一张就是高八度。

“声音小些。”田林环顾左右, “梦到什么?”

“梦到咱们到了美国,”她压低嗓门。

“怎么样呢?”

“一个牛高马大,腰里挎手枪,手里牵着狼狗的警察哇哩哇啦同我说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吓得转身就逃,警察就放狼狗追我,我逃呀逃呀,可两只脚好似绑了铅坠子,咋也跑不动,狼狗一口咬住我腿肚子,我的娘!”

“你呀。”田林忍不住笑出来,他想起看过的那些反映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美国警察抓偷渡客的电影,这是常见的镜头,“你录像看多了,我们又不是偷渡客,咱们是拿著签证到美国看闺女的,大大方方,正正经经。”

“俺知道,”她将头往田林身边靠靠, “可心里就是那个。”

田林理解她的心情,她是在那遥远闭塞冰天雪地的山沟沟里长大,学历说是初中二年级,实际小学程度。在大自然中她剽悍粗犷,斗得过熊瞎子打得死狼,可一出山,到人多的地方心里就不自在,手脚不知往哪儿搁。记得笫一次到上海吓得不敢出门“妈呀,楼这么高,人这么多呵,”她叫着,上街时像个孩子死死攒住他胳膊。这次去美国她心里更复杂,既渴望早日看到宝贝女儿,看看人们向往的美国;又有种难言的不安和惶恐。美国比上海要大、要复杂得多,而且都是蓝眼睛高鼻子,她一个乡巴佬,-----打拿到签证就没安安稳稳睡过觉。他开导她:你是去探亲又不是啥代表团,用不着你讲话、签字、做报告,外出逛街办事,女儿和我都会陪伴你,你怕啥?话是这么说,她心里总嘀咕一一一种根深蒂固、难以消除的自哀和自卑。

“还有,”她说, “咱们到底回不回来?”

“怎么又想这个?”田林微带埋怨。这个问题在家里谈过多次,莫衷一是,他已经厌烦。按照美国移民法他们的B2签证属非移民签证,作短期探亲、旅游和商务活动用。按规定签证期满应离境,事实上不少人滞留下来。女儿在信和电话中也告诉他,美国不像有些国家,这方面是很松的,让他们将要用能带的东西都带去,作好不回来打算。同事和朋友们也都劝他:你没听说人家花几万美元给蛇头,冒着危险偷渡去美国,你这硬邦邦的通行证到手进去了怎能轻巧地回来?还不想法混出个名堂。他踌躇,己经五十五岁了,这把年纪,既无专长英文又不好,在美国怎么找工作?但是再想想自已这前半生实在太窝囊,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好歹去撞一撞,再说这份签证份到手着实不容易。为这份该死的签证他们夫妻先后去上海四次,历时二年,不知花去多少精力和心血。第一次是九一年一月,元旦刚过,他俩顶着寒风过江到上海,在上海他有亲友;但他不想麻烦人家,找家小旅社住下,第二天一大早赶到乌鲁木齐南路美国驻沪总领馆门口。那天正遇上寒潮袭击,气温降至零下二度,北风呼啸,寒冷彻骨。才五点钟,离天亮还早,他以为自己赶了个早市,谁知己经聚集了黑鸦鸦一大群人,据说排在最前面的凌晨二点钟就耒了。黑暗中人们沿墙根列成一排,其中有中、青年,也有耋耋老人。天太冷,许多人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打颤,有的勾头缩颈,有跳脚搓手。领馆八点半才开门,还得熬四、五个小时,他不由觉得中国人实在可怜;但话又说回来、美国人又没邀请,是你们自己来排队。真他妈的!

队伍一点点缩短,轮上他俩进去己经十点钟。四点钟到此在寒风中整整伫立六个钟头。尽管经过严寒的考验,但这六小时也够他受的,手脚冻僵,脑袋生疼。签证有三个窗口,而签证官只一人一一一个标准的黄毛。那家伙像猴子似的在三个窗口之间蹦跳着,另有一名瘦高、像竹杆似的中国小姐一一大概是雇员一一在一旁协助递文件。“你想和你妻子一起去美国?”黄毛一面用一目十行的速度快速扫瞄他的资料,一面用生硬的普通话问。“是的,”他小心地回答, “她就在旁边窗口。”黄毛不知是否听进,或是压根儿就没打算听,用左手哗、哗,写些什么随后跳开了,他以为他还会回来,但来的是那位“竹杆”,默默将护照还给他。 “小姐,到底怎么啦?”他惶惑地问。小姐惜言似金,用那涂了唇膏、超薄型红嘴唇向他手里的护照呶呶。

“到底怎么啦?”他莫名其妙。 “看最后面。”超薄嘴唇终于扔出四个字一一字字铿锵。他翻到最後一页,只见末尾写着:01/18/916M ,外加一个小长条英文图章。“这究竟-----”他想说什么。“喂,出去。”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对他说。是那个坐在另一头桌边的中国人,刚才进来时就是他指挥人们在长椅上顺序就座。他又看到那熟悉、踞高临下、冷冷、让人背脊发凉的目光。“这-----”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打断:“你被拒签了,根据这上面的日期隔六个月再来。”“六个月?”他在刺骨的寒风中等了六个钟头,而那黄毛猴子接待的时间不满六十秒,最後又让他再等六个月,妈的! “出去!”那声音岂止寒冷简直带有杀气。很明显、若是他不服从就会有麻烦。

这种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悻悻而退。

他气恼;可有啥法子,是你想去人家那儿,不是人家要你去,求人的事儿只能忍。六个月后他跨越长江如约前往,这次除6M黄毛多给了他三个字:很遗憾。这回他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一一领馆大门口有几个 “老签”曾告诉他:拒签一、二次根本不稀奇,有签五、六次甚至七、八次的哩。沉住气!秋去冬来、日月更迭,又是六个月,他再去,结果仍是6M。这下他可沉不气了,六个月!六个月!他这一生还能有多少六个月?这不是折腾人嘛?他垂头丧气、心情沮丧地走出领馆。大门口照例围了一大堆人,看见里面人出来像苍蝇似的哄地围上去,问这问哪。这其中有些人是耒摸路子、看看你为啥能签出或者为啥签不出?为日后自已签证作准备。有些人并不打算签证至少最近将来没条件签证;但他们对签证就是有兴趣,喜欢打听议论。他们不仅签证知识丰富,而且知道签证官员的任期、姓名、年龄、嗜好。会告诉你某某好色,若是漂亮妞儿、飞飞媚眼,嗲声嗲气他准签给你;某某严肃、一本正经;某某随和、富人情味------摇头晃脑、唾沫四溅,像真的一样。过去对这些人他不屑置理,如今倒想同他们谈谈。“师傅没签出来吧?”一个戴秀琅架眼睛的问他。 “你怎么知道?”他反问。 “看侬格副样子苗头一轧就轧出来。”“你猜对了。”他如实讲述情况。眼镜儿和旁边几个人就替他会诊。 “很清楚嘛,老美认为你有移民倾向。”眼镜儿俨然行家,给他分析:B2签证年纪越大越容易签,最好超过六十五岁。很简单,年纪大了工作不好找,混不下去。他俩一个五十不到,一个五十刚出头,再说夫妻俩同时申请,大陆又没有子女,因此美国佬不给签。“那咋办?”他觉着眼镜儿分析得有道理,希望他出个主意。“有啥办法,”眼镜儿说, “唯一办法是一个人申请,试试,也许行。”树英说: “你去吧,我己经不想去了。”她说的是心里话,但他不能将她独自留下,再说女儿再三关照希望他俩一起去。

又是六个月。春去夏至眼看又到签证的日子。这些日子他冥思苦想,眼镜儿说得对,美国人嘴里不说、可心里认为他有移民倾向因此拒签。他得证明、而且使美国佬确信他没有移民倾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主意。他脱下身上白衬衫,找了一件当地农民手工织通州土布做的旧中式对襟褂子穿上。这身打扮加上板刷头和皱纹密布、黑不溜秋胡子拉碴的脸,活脱一个老农民。他让妻子脱下特地为去上海签证买的真丝衬衫,换上一件旧褂子,而且不许她去理发店做头发。“嗨,老田,你这是咋啦?”树英叫着。以前去上海他总再三叮嘱,让她去理发店做头发同时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这回出什么鬼?自己原本难看、如今这副摸样简直跑不出去。 “你别问,一切听我的。”他不想多说,再说同她也说不清楚。这次他横下心,旅社也不找、晚上十点钟就到美领馆门口,没说的、排第一。前几次接待的黄毛换成个大胡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没等对方开口,按事先设计和在心里反复演练的,他用黑龙江的东北话说: “同志,俺和俺老婆都是农民种地的,咱们从苏北乡下赶来。”“农民?种地?”大胡子的蓝眼睛瞅着他似乎在审察他是否说慌。“对呀,”他理直气壮, “我们想去美国看望女儿同时也看看你们美国,咱们申请资料齐全,可你们就不让我们去,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农民?”“哦,我们决不歧视任何人,而且反对歧视。”“那为啥不给我们签证?我这已是第四次来了。”“--------”这种弄堂里扛竹篙直耒直去大胡子从来没碰到过,一下愣住。 “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们有移民倾向,这你们就错了,你看,我们都老了、而且没文化,我们不仅不会英文连中文都不识几个,在美国我们能干啥?再说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农民生活同以前大不一样,我们有自己的土地,还有鱼圹、鸡场,我们的日子好得很,干吗要赖在你们美国?”“OK!”大胡子往常看到的都是唯唯诺诺、低声下气,此刻他被面前这个脸孔黝黑、满身土气的乡巴佬的坦率和锋利镇住。“我们只不过想看看女儿再看看美国一一人家都说你们美国怎么、怎么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想亲眼看看,难道不行吗?”就像在法庭上、他一口气劈里扒啦、理直气壮、义正言词地讲完自已的陈述。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成就成,不成拉倒,他再也不来了。“OK!”大胡子手一挥, “欢迎你们到美国去。”

“你到底咋想的呢?”树英问。

“我想回来;可出门容易进门难,想想这两年签证心里就不想回来。”

“是呀,问题是咱俩日子怎么过。”她说,“你还不老,有文化、脑瓜子也灵,身体也还可以,又肯吃苦,我想你能找到工作,麻烦的是我。”

“只要我有活干你就不愁饿饭。”

“嗨,我不要你养。”她轻声叫起来。

田林知道这是她心里话,她虽然没啥文化可自尊心极强。为生活在东北她像男人一样伐木、砍柴、拉车、种地样样活都干。到惠丰后一时找不到工作,他劝她呆在家里休息、休息,他的工资两人吃饭不成问题加上女儿还时不时从美国寄些钱来。她死活不肯,吵着要活干,而且声明:若是不替她找工作她就回东北。他没法、四处托人,最後在镇环卫所找了个扫马路的活儿。她二话没说,拿起大扫帚哗!哗!干起来。这次到美国若是没活干她是绝对呆不住的。

“若是呆下去不回来我会想法子替你找工作的。”他安慰她。

“在美国我能干啥?”

“做清洁工人扫马路。”

“美国哪有挥大扫把的,”她想起电影上看到的, “人家都是扫路车机械化。”

“这倒是,”他说, “那你可以到人家家里做清洁工。”

“我不会英文。”

“你可以到中国人家里,听野野说纽约中国人很多。”

“人家会要我吗?俺这粗手笨脚的。”

“那我咋说?”他感到厌烦, “这家不要找另一家,我想只要不懒惰总有活儿干。有些事儿现在也说不清,你也不用多想,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好吗?”

她不吭声了。

“请将小搁板放下来。”空姐推着食品车走来。

“这啥玩意?”她拿起一块麻将牌大小、锡纸包的东西问田林。

“这是奶油,涂在面包上。”田林替她将面包切开涂上奶油, “吃吃看,味道很不错的,小时候在上海我就爱吃这玩意。”

她拿起面包嗅嗅,一股怪味儿,不由皱眉。

“吃吧,又不是毒药,到美国这玩意有得你吃了。”

她咬了一口,只觉着反胃。

“你怎么啦?”田林问。

“心里难受。”她放下面包。

“那你吃面条。”田林端起面条。

“我啥也不想吃,”她仰靠在椅背上,面色乏黄额上冒虚汗。

“树英,你怎么啦?”他关切他地问。

“没啥,你吃饭吧。”她闭上眼睛, “让我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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