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川西,菜花金黄麦苗青绿,岷江边苏家三父子准备乘船进京赶考,他们将先去成都再赴汴梁。
送行的是他们父子三人各自的夫人。
小船在江上晃晃悠悠,苏洵迫不及待地跳到船上。他叉开两腿把船踏得来回晃荡。他找到了飞翔的感觉,一付悠然自得的神态,被羁绊了近二十年的他,真想高歌一曲,来舒展胸怀。
苏洵的兴奋与年龄有点不相称,若再仔细看看他的表情,你又会发现他的眉宇间充满青春气息。他年轻时酷爱游玩,今天陪儿子去京城赶考,趁此观赏名川大山,真是求之不得,何况两个儿子高中有望,自己又有二十多篇文章拿得出手。想到这儿他把小船踏的几乎要翻。
“老爷,您当心点,这船……”船公大声叫了起来。
“哦!没事。我试一下你的船经得起风浪不。”苏洵调侃地说。
岸上,苏轼、苏辙正向母亲程夫人告别。他们跪向母亲:
“母亲,江边风大,您老请回吧。”
程夫人不像一般的母亲,送别儿子、丈夫她没有哭哭啼啼。在她的教育下,两个儿媳也是满脸的庄重,跟她们的年龄绝不相称。程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微笑着说:
“儿啊,放心去吧,家中有我不用牵挂。”
她看了看苏轼、苏辙的妻子王弗、史敏,心中无限茫然;这还是两个孩子。大媳妇王弗才十七岁,抱着还不会走路的苏迈。(其实苏迈出生在祖母去世后——作者)二媳妇史敏过门不到一年,还不足十五岁,更显得幼小。再看看十九岁的苏轼、十七岁的苏辙,嘴上胡子尚是绒毛。她心里酸溜溜地难受。程夫人又望了望苏洵那兴奋样子,脸上的慈祥顿变尴尬。她急忙转过身来下命令似的对两个儿媳妇说:
“拉他们起来上船。路上有你父亲照看他们,尽可放心。”她又对两个儿子说:
“话语再多就罗嗦了,快上船。我们在家等着你们的喜讯。哦,路上要多照应你父亲,要听父亲的话……遇事仨人多商量。”
程夫人看着苏轼说:
“遇事要冷静,前后多想想,不可锋芒太露。”
苏氏兄弟乖乖地答应了母亲。
苏轼对妻子王弗说:
“遇事多请教母亲,重活不可让母亲承担。”
苏辙对妻子史敏说:
“你年轻,要帮着嫂嫂带好迈儿,多干些家务,不可累着母亲!”
程夫人走到两个儿子身边,躬身掸去他们长衫上的泥土,拍了拍他们的背说:
“去吧!”
苏轼、苏辙向母亲拱着手退步到江边,同声说道:
“母亲保重!母亲保重!”
小船逆水而去,他们爷儿仨将由成都北行,出剑门,翻秦岭,赴汴梁。
岸边,程夫人和两个儿媳看着苏家三父子消逝在滔滔的岷江上。程夫人的心顿时像悬在半空的石头落地,三个她苦心培养的鲲鹏腾飞远去,她知道他们必出人头地,可是想到这二十余年的心血,这千山万水的分隔,心里又充满说不出的滋味,这位知书达理的女人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她的心被远去的小船揪走了,胸中像点了把火,当一口鲜血喷在江边的青草上,她昏倒了。本来就忍不住分离之苦的两个儿媳,看到婆婆口吐鲜血昏迷过去,趁机号啕大哭:
“母亲!”
“母亲!”
王弗把孩子塞给弟媳,扶着婆母一边哭叫一边抚其胸口。脸色煞白的程夫人苏醒过来,她镇定片刻,扶着媳妇的肩膀立起:
“别害怕,我没什么事,咱们回家。”
她安慰着王弗:
“抱好迈儿别让他哭。”
又对史敏说:
“老二家的来搀扶我一把,可能这些天准备他爷仨远行劳累。”
说着她朝孙子勉强地笑笑:
“迈儿,奶奶吓着你啦?别哭,你看这花儿开得多红、多大、多美啊!”她指着自己吐的血对孙子说,又抬起头仰天看道:
“这‘红花’预示他兄弟二人必高中,我的心血不会白费。”
史敏年岁小,被婆婆吐血吓的不知说什么好,她战战兢兢搀着婆婆胆怯地说:
“母亲,不说了,养养神,咱们回家。”
程夫人微微一笑,看了看孙子说:
“别担心,我没事,我还要等着抱迈儿的孙子,活个五世同堂呢。”
王弗被程夫人突然发病吓得慌了神,她为苏轼的命运担忧,婆婆的吐血预示着什么?这三父子能顺利地达到目的吗?她转过身拭去满眼的泪水凑近婆母说:
“母亲不用到八十岁就能抱上重重孙子,这五世同堂可不是难事,母亲养息几日,我给母亲炖肘子,啊,还是子瞻教我的呢!咱园内的春笋,正是母亲爱吃的……”
“啊,迈儿都生出几颗牙了。”程夫人看着孙子似有所思地说。
“无竹使人俗,迈尔该尝尝素了。”史敏插话道。
“奶奶早给迈儿喝竹芯汤了,咱迈儿早就不俗了。”王弗强着笑脸答道。
三个女人回了家——一个一天就走光了男人的家。程夫人坐在竹椅上环视屋内四壁挂的苏氏父子三人的字画,口中念念有词。当看到苏轼的书画,她一脸悲哀地说:
“这世上能容下他吗?唉,这孩子从小聪明过人,怕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又把眼神移向苏辙的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辙儿字体稳健舒展,当不会让我操多大心。”
她无奈的看着苏洵的字摇着头说:
“可惜,可惜。若早用功愤发,何至于到这个岁数陪儿子去京城颠簸?老泉啊老泉,为妻可能有千条万条对不住你,可教育两个儿子,我一个人总不如两个人有力呀。若不逼你读书,又怎能教好他兄弟俩。现在你们爷仨走了,今后的路还长,我说不清我这样做是对是错,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
程夫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
“我这两只手哪像女人?我得到了什么?我能得到什么?”
程夫人眼神发直,从她身上你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是大家闺秀,她与长年劳动在地里的四川妇女毫无两样。她眯起那双无神的眼睛,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