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个海。初见大海,难免感受强烈,望洋兴叹;即使久居海上,对海还是永远有一种神秘感与新鲜感。诚如钱谷融先生所言:“我在上海已经住了五十六年了,但对于上海还是不敢说很熟悉。因为上海实在太大了,太复杂了。”因此,当张大成说起,他策划《放歌新上海》的500字散文征文活动时,我觉得这是个好点子,但从作者角度说,这又是一件很难的事。用这样超短的篇幅,来描画大海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抒发自己对大海的浓烈的感情,往往只能采撷一朵浪花乃至一滴海水;虽说一滴水能折射太阳的光辉,但要从一滴海水、一朵浪花中看出大海的无比丰富与无比壮阔,又谈何容易。
现在,这本图文并茂的散文集放在我面前,我怀着强烈的好奇,要看看老上海与新上海人,是怎么来表达上海的。读完全书,我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我生于上海,长于上海,当年上山下乡,还是未出上海的区域;写过不少与上海密切相关、浸透了上海味的文字,还出专著讨论“上海人”;自以为是个彻头彻尾的上海人,并一向以此为自豪;读了一百多篇写上海的锦绣文章,我觉得,对上海的感受又浓了许多,对上海更增添了几分热爱。
这本书,是为适应读图时代的受众需要而度身定做的,每篇文章都配了精美的彩色照片,照片多是上乘的摄影佳作。光看图,就令人爱不释手。但我认为,与图相比,文字绝不逊色。经作者精炼的情感,充分借助文字的间接审美功能,大大拓展了读者的想像空间,可以“看”到再丰富多彩的画面都无法表达的意蕴。李伦新站在自家的阳台上,“远眺晨曦薄雾中若隐若现的南浦大桥”,他看到的是“有180根琴弦,斜拉在两座H型花瓶状的150米高主塔上”的巨大的“竖琴”。这一奇特的联想,不仅从“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著名的比喻中生发出来,更是从他的切身经历中来。他看着竖琴般的大桥,“想到一代代上海人的黄浦江上造桥的梦想,只有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才能梦圆;想到往昔过江难的情景,那个雾锁浦江的早晨曾经发生的惨案难以忘怀;想到第一次动迁动员大会,和居民们的热情支持;想到施工过程中克服重重困难,坚持质量第一……”这就是一个老上海心中的“当今世界最新最美的乐章”。而毛时安乘车“从延安路外滩高架道路拐角俯冲下来”,“凝视着一点一点坠下的圆得红得那么感人的落日,你会感到,这座城市巨大的身躯,正在遥远的前方涌动和崛起”,此刻,华灯初放,“东、西外滩几乎在同一瞬间展现了她们的全部美丽,把一条母亲河照得如白昼一般明亮与耀眼”。有不少人写过落日,但以“落日下坠速度惊人的快”,来表现城市的“涌动与崛起”,则似乎未曾有过,而且,他把浦江两岸的华灯联系起来写,突出“瞬间的震惊”,“在20世纪最后10年,为这座城市喷发出如此巨大的活力,发生如此深刻壮观的变化而震惊;为这座城市的公民无与伦比的想像力和创造力,和他们为这座城市再度荣光所作的奉献牺牲而震惊。”这“震惊”,是毛时安非常独特的个人感受,但经他点明,又确是上海人的普遍情感。上海人近年来常常在为周围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发生的巨大变化而“震惊”。这种震惊,赵丽宏将它化为通往现实的“梦”;王成荣把它收藏在“老门牌”里;而在新上海人陈文胜那里,则是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陆家嘴迷路的故事,与由此引出的,女友要求“如想娶她为妻,必须用两人的脚步度量新上海的大街小巷”的“情结”。
而我在读此书时最感“震惊”的,是姜金城讲述的金茂大厦筹建办主任兼工地总指挥祝起宏的故事。“我仿佛又看到他坐在轿车上啃面包的情景;我仿佛又看到他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情景;我仿佛又看到他带领伙伴们迎着强劲的台风,攀上八十八层塔顶检查防台风措施的情景……”祝起宏在金茂大厦封顶时病倒,抢救无效而逝世。这篇文章,配的是一幅金茂大厦内堂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环形层廊的俯瞰图,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华美的纪念碑。
因此,这本书,无论老上海与新上海人,读来一样会有新鲜感与亲切感。要了解上海、了解上海人,不妨翻翻这本书。
海是很好看、很耐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