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匹克威克同仁
洞幽烛暗的第一缕光明,使不朽的匹克威克辉煌业迹的早期历史从混沌中显现,是源自对以下记载匹克威克俱乐部的文献的披阅;编者为把这些文字呈献给读者而感到无尚的荣幸,因为这足可证明他在受托钻研这些浩瀚的文件时,小心翼翼、勤勉有加的态度和不俗的鉴赏能力。
一八二七年五月十二日。由匹克威克俱乐部终身副社长约瑟夫·史密格斯先生主持。一致通过以下的决议。
“本团体听取了俱乐部总主席塞缪尔·匹克威克先生所提交论文,题目为《关于汉普斯德水池源头之思考及关于刺鱼[②]学说之意见》,大家感到非常满意,并完全赞同;谨此,特向总主席塞缪尔·匹克威克先生致以最真诚的谢意。
“因为本团体深感上述成果必定会对科学事业大有裨益——这正是俱乐部总主席塞缪尔·匹克威克先生对霍恩赛、海克特、布列克斯顿和坎伯韦尔一带努力不懈的调查研究的结果——所以他们不得不强烈地意识到,假如让这位学者以延伸旅程和不断地扩展观察范围来拓展其研究领域,那将对知识的进步和学识的传播会有难以估量的贡献。
“基于上述意见,本团体认真考虑了上面已提及的总主席塞缪尔·匹克威克先生和下面就要提到的其他三位匹克威克俱乐部成员所提出的建议,即成立一个匹克威克总会的新的分支机构,定名为‘匹克威克俱乐部通讯社’。
“本团体接受和批准了上述建议。
“‘匹克威克社俱乐部通讯社’由此宣告成立;俱乐部总主席塞缪尔·匹克威克阁下、俱乐部成员屈雷西·特普曼先生、俱乐部成员奥古斯都·斯诺格拉斯先生、俱乐部成员纳撒尼尔·温克尔先生四位被提名和任命为该社成员,并且要求他们,把他们的行程和考察、他们对风土人情的的观察,以及他们的种种奇遇、连同当地的风光和社团的一切故事和材料,如数予以记录,并随时提交给伦敦的匹克威克俱乐部。
“本团体对通讯社的每个成员自理旅费的原则给予诚挚的肯定,在这个前提下,也不反对该社成员根据自己的意愿,延长他们的行程继续他们的考察。
“在此还须通知通讯社成员的是,他们那自行偿付信件和包裹邮资的提议,本团体已加以认真的考虑。本团体认为这足以表明提出者的伟大胸怀,因而,表示完全同意。”
我们还有幸读到了会议秘书,一个临时旁观者补充的下面这段记录——在宣读上述决定时,那个谢顶的脑袋和对着他(即秘书)脸的那副一动不动地的圆眼镜,对一个临时的旁观者来说,也许并无特别之处。然而对于那些知道匹克威克的伟大的头脑正在那额头下面运作、匹克威克的炯炯眼神正在那眼镜后面闪烁的人们来说,这场景的确是意味深长的。眼下这位像冰冻了的汉普斯德的一池深水,像蛰伏在陶罐深处的一条孤独的刺鱼那样冷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的人,正是探究到的汉普斯德水池的源头、并以他的刺鱼学说轰动科学界的大人物。而以下的场面又使这副眼镜多么意味隽永:当他的伙伴同声高呼“匹克威克”时,这位杰出的人物兴奋不已,慢慢地爬上那把他曾站在上面,对他亲自创立的俱乐部发表演说的温莎坐椅。这种动人的场面为艺术家提供了一个多么有意义的素材!口若悬河的匹克威克,一只手优雅地藏在燕尾服后面,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为他的雄辩平添了几分力量,由于他站的高,露出了他的紧身裤和皮绑腿,这些要是穿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或许不会引起注意;但如今穿在匹克威克身上——如果不妨这样说的话——就产生了一种不由自主的敬畏了。簇拥在他周围的,是那几位自告奋勇要分担他旅行的艰苦,同时也命运注定要分享他新发现的荣耀的人们。他的右手边坐着屈雷西·特普曼先生,这位多情的特普曼,除了有着年长者的智慧和经验之外,在人类最有趣和最可原谅的弱点——爱方面,还有着小伙子的热情和冲动。时间和食物已经使他曾经风流潇洒的身材发福了;那丝质的黑背心,越来越膨胀;系在下面的金表链已一寸一寸地退出了特普曼的视野;越来越肥厚的下巴逐渐侵占了白领带的边界,但特普曼的灵魂依旧——主导着他灵魂的依然是对女性倾慕。坐在伟大的领袖的左手边的是富于诗意的斯诺格拉斯,而他的边上则是爱好运动的温克尔,前者用一件神秘兮兮的狐皮领的蓝色斗篷富有诗意地裹着身子,后者一袭绿色新猎装、格子领巾和褐色紧身裤打扮,越发显得生气勃发。
俱乐部的文献还记录着匹克威克先生在这次会议上的演说以及随后的辩论。两者都酷似其他著名团体的会议情形;追寻伟人们言行的相似之处总是有趣的,我们把这些文字抄录在此。
“匹克威克先生指出(秘书说),人生在世莫不为名声所惑。诗名为他的朋友斯诺格拉斯所重;征服异性的虚荣同样是他的伙伴特普曼切切在心的事,而他的同伴温克尔胸中最高的欲望,则是在野外、空中和水上的运动中赢得声名;而他(匹克威克先生)呢,也不免会受到人类的情欲和感情(喝彩)——可能还有人类的弱点——(高呼‘不会的’)的影响;不过他要强调的是,假如妄自尊大的火焰会在他的胸中燃起,那么优先为人类谋利益的欲望一定会把它扑灭。如果说人们的赞美是他的‘动力’,那么博爱是他的保险公司。(热烈的欢呼声)。他的确有些自豪感——他毫不讳言地承认这一点;让他的敌人们去说吧——他为把自己刺鱼学说公诸于世而感到自豪;这学说或许会扬名天下,或许未必。(有人大叫:‘已经出名了’,接着是一阵热烈的欢呼)他乐意接受刚才那位尊敬的匹克威克同仁的高呼声——已经出名了,但是即使这篇论文的名气遍及这世界的每个角落吧,但作为作者的自豪与他俯视众人的自豪无法比拟,此时此刻才是他一生中最为自豪的时刻。(欢呼声)他个人是微不足道的。(‘不,不是的’。)然而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受到自己被他们选来承负一件极为光荣、也有些危险的任务。旅行充满着风险。而马车夫们的头脑是靠不住的。请大家不妨到外面瞧瞧,认真想想那发生在周围的触目惊心的活剧吧。到处有马车翻身、马儿脱缰、船只倾覆、锅炉爆炸的事在发生。(欢呼—-有人又叫‘不’。)不是吗?(欢呼声)倒要请这位如此高声大呼‘不’的可敬的匹克威克同仁上来,说一说‘不’的道理,要是他说得出的话。(欢呼声音)哪位在喊‘不’?(热烈的欢呼声)该是什么失意落魄之人吧——他不想说是小商贩之流(高声欢呼)——这种人,或许是妒忌他(匹克威克先生)的研究所获得的荣誉——这也许是受之有愧的——,而又苦于站出来挑战的企图会遭到一致的谴责,于是干出了这种卑劣的和诽谤的——
“布洛顿先生(来自阿尔德该特的)起立发言。所说的这位可敬的匹克威克同仁可是指他?(‘秩序’,‘主席’,‘是的’,‘不是’,‘说下去’,‘住嘴’,等等的叫唤声。)
“匹克威克先生是不会被呼声所吓倒的。他刚才指正是指的那位可敬的绅士。(顿时群情激昂。)
“布洛顿先生接着只是说,他用最大的轻蔑来回答这位可敬的绅士的卑劣和非难(大声欢呼)。这位可敬的绅士是个骗子。(全场一片混乱,‘主席’和‘秩序’的叫人不迭。)
“奥·斯诺格拉斯先生起立发言。他把矛头指了主席。(‘听呀’。)他要问,两个俱乐部同仁之间这种不光彩的争论,是否能允许这样继续下去?(‘听呀’,‘听呀’。)
“主席深信这位可敬的匹克威克同仁会收回他刚才说的话。
“布洛顿先生说,他尽其所能对主席怀有敬意,却深信他不会收回他说的话。”
“主席感到他有义不容辞职责任要质问这位可敬的绅士,他刚才那个脱口而出的话,是否是通常意义的表达。”
“布洛顿先生毫不犹疑地回答说,不是通常的意义的——而是按照匹克威克同仁常用的方式使用这句话的。(‘听呀’,‘听呀’。)他应当承认,就个人而言,他对那位可敬的绅士怀有极高的敬意;他只是出于匹克威克同仁的观点,称他为骗子。(‘听呀’,‘听呀’。)
“匹克威克先生对他的这位可敬的朋友的这种公正、坦率而又充分的解释十分满意。他恳请大家能立刻谅解他,他自己所说的那番话,也只是希望得到匹克威克式的解释而已。(欢呼声。)”
记录就此结束,无疑,这场争执既然已经达到了如此令人满意的、彼此理解的地步,自然也可结束了。而读者将要读到的以下章节的内容,我们并无正式记录的文献,是从信件和其他权威的手稿中认真收集整理出来的,这些材料都是那么真实可靠,所以把它们用连贯方式加以叙述是完全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