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尔维丝果真实现了自己的话。她更加萎靡不振了;她经常不去上工,整天整日地与人饶舌,变成了软弱无能、不事劳作的女人。一件东西从她手里掉下,她竟任其躺在地上,绝不会弯腰捡起。辛劳曾使她身心疲惫,现在她要用懒惰来养精蓄锐。她贪图安逸,除非垃圾堆积得要绊倒她,否则连扫帚都懒得动一动。现在,罗利欧夫妇路过她的房门口时,故意用手掩着鼻子,说她是个名副其实的懒婆娘。这两口子不声不响地在走廊尽头过活,他们尽可能地避开楼层里那些悲惨哀号的人们,关起门来,免得有人来向他们哪怕讨借一个法郎。瞧呀!真是有慈悲心的人!真是乐善好施的邻居!是的,像逗人喜爱的小猫!有人只是敲一敲他家的门,要么讨个火,或是要一小撮盐,一壶清水,准保会被劈面关在门外。邻人们仅仅是这些小小的奢望,也会招致他们蛇蝎般的长舌。当人们下次求助时,他们便高声嚷着说管不着别人家的事;然而,一旦有机会诽谤别人名誉时,他们又会一天到晚用他们的灵齿利牙数落别人家的事非短长。他们插紧门闩,用被单挂在门后,遮住门缝和锁孔,在里面以编织谎言、取笑他人为乐,手上一刻不离那一条条金丝。“瘸子”家迅速败落的事让他们整天价百谈不厌,呼呼唔唔的磨牙声,竟像雄猫被人抚爱时发出的叫声。瞧呀!朋友们,看她穿得那个样!再看她退了姿色的丑样!他们窥视着热尔维丝去买食品,为看到她只在围裙下带了一小块面包回来,便前仰后合地取笑她。他们还计算古波家断炊的日子。她家里尘埃有多厚,多少脏蝶子堆积着不洗,主人每一个放任贫困和愈加怠惰行为,他们都一清二楚。谈起热尔维丝的衣物,便说出那些让人恶心的破衫烂裙恐怕连捡破烂的老太婆也不肯要的!老天呀老天!她的店铺生意招致了何等重创?这个黄发娼妇曾在她那家蓝色的漂亮店铺里耀武扬威地扭过屁股哩!这一切都是大肆挥霍,狂喝滥饮,大宴宾客的恶果,热尔维丝料定这些恶意中伤都出自于这对男女,听以也时常脱了鞋,把耳朵贴在他们家门上静听;然而那被单挡住了一切。只是有一天她偶然听到这两口子把她称做“大**”。尽管贫乏的食物耗瘦了她的躯体,但她的胸脯仍旧丰满高挺。再说,她还碰到过数次类似的情形,但是为了避免更多的流短飞长,她仍旧与他们说话,明明知道这两个下流坯当众羞侮她,但却没了争辩的气力,竟像一个麻木的人。哎,见他的鬼去吧!现在她只求及时行乐,遇了事低了头少了锐气,有了快活的时光便动一动,没有别的奢求了。
一个星期六,古波答应带她去看马戏。去看看女人们骑马飞奔和跳纸图的把戏,无论如何这是值得去看一眼的。古波刚刚干了半个月的活儿,领到了薪水,花上两个法郎不算什么,他们甚至打算在街上吃晚饭,因为晚上娜娜得在老板的工场里熬夜赶做一批紧急订货。但是到了七点钟不见古波的人影,八点钟了还不见他来,热尔维丝又动了火。她那醉汉丈夫一定是拿了半月薪水与他的酒肉朋友去区里的某个酒店任意挥霍了。她已洗净了一顶帽子,从早上起就悉心补好一条旧裙子上的大小洞眼,以备晚上好稍稍像样些出门。最后,到了将近九点钟,她的肚子已咕咕直叫,她怒火又起,于是决定下楼到附近去找找古波。
“您是问您丈夫在哪里吗?”博歇太太看见她阴沉的脸色,便对她嚷着说,“他在哥仑布大叔的酒店里,博歇刚刚和他一起吃过樱桃。”
热尔维丝道过谢,挺着身子急匆匆地走上街去,想即刻冲到古波眼前。此时,天上下着细雨,在街上散步少了惬意。但是当她来到了小酒店的门前。她又胆怯起来,一旦得罪了丈夫,自己也有失体面。她忽然冷静下来,正想应该谨慎行事才好。酒店里点着煤气灯,灯火通明,玻璃反射出太阳般的亮光,大大小小的细颈瓶和敞口酒皿透过亮光把斑澜的颜色映在墙上。她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弯下脊背,把眼睛贴近橱窗,透过酒瓶的夹缝,在酒店大厅的深处寻找着古波,他正与一群哥们围坐在一张锌皮桌子前,烟斗中喷出的云雾泛着青色把他们团团围住。她听不到他们在寒暄什么,只见他们一个个指手画脚,伸出下巴,眼睛快瞪出了眼眶。看到这情形她脑海里生出一个怪异的联想。哎!上帝快答应这些男人们舍弃他们的妻子。丢下自己的家,在这么一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小天地关起门来过活?雨水沿着她的脖子流了进去,她直起身子,走到外面的马路上,思索着不敢进去。是啊!古波也许会接纳她,但是,他却不能忍受被人纠缠不休!再说,这去处看上去绝不是正经女人该呆的地方。此时,她在被雨水浇湿的树底下犹豫的当尔,禁不住打了一个小寒战,她想前思后觉得这样下去准会被雨水淋出病来。先后两次回到橱窗前,站在那里重新把眼睛凑近玻璃,恼火地再次看到那伙酒汉在厅里不断地谈天喝酒。小酒店的灯光折射在屋外满是积水的砖石地上,雨点剧烈地拍打着砖石地,溅起层层水泡。随着店门的一开一合,门框上的铜质镶边发出碰撞的咔嚓声,热尔维丝在窘迫和踌躇之中躲躲闪闪。终于,她骂自己未免太无能了,于是鼓足勇气推开了店门,径直向古波坐着的桌子走去。不管怎么说她是来找自己的丈夫问话,不是吗?既然他许诺今晚带她去大马戏场,那么就得算允许她进门来问个清楚。真倒霉!她再也不愿意站在人行道上像一块泡在雨中的肥皂块被融化殆尽。
“哟!是你呀!我的老婆!”古波冷笑着从嗓子眼儿高声挤出一句话,“呀!她看上去真让人好笑!……嗯?不对吗?她的确令人发笑!”
“靴子”、“烤肉”、“咸嘴”一起哄然大笑,一派酒后的嘴脸。是的,他们对此似乎感到好笑,但又说不出为什么。热尔维丝略显冒失地站在那里,古波看上去还算和蔼,于是她就大着胆子说:
“要知道,咱们该去马戏场了,还得快些走,也许还能赶得上看到一些节目呢。”
“我站不起来了,我让凳子给粘住了!嗯,不骗你!”古波又满脸堆笑地接着说,“不信你试试看,拽拽我的胳膊,用劲,妈的!再使点儿劲,呜喂!拉!……你瞧!那狗东西哥仑布大叔竟把我钉在了他的凳子上了。”
热尔维丝顺从着他的把戏,当她拽紧丈夫的胳膊时,古波的那些哥儿们觉得这个玩笑开得太绝妙了,于是大笑起来,互相你推我操,肩膀擦着胸膛,活像几条毛驴被人和铁刷子刷着顺毛一般。古波更是咧着大嘴讪笑,人们都能看见他的嗓子眼!
“不开窍的婆娘!”他终于说,“你就不能先坐一会儿,我们呆在这里总比去踏水走泥好些……呃!不错,我没能赶回家去,那是有事耽搁了。你生我的气也于事无补了……往后靠,你们其他人请走吧!”
“如果太太愿意坐在我的大腿上,那会非常舒服。”“靴子”十分殷勤地说。
为了避免过于惹人注目,热尔维丝拉过一把椅子,在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她细细端详男人们喝的东西,只见那杯子里的烧酒竟像金子一样黄灿灿地透着亮;桌上还流淌着一小江残酒,“咸嘴”醉醺醺地聊着天,一边用手指蘸着桌上的残酒,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女人的名字:欧拉丽,几个字母写得很大。她觉得“烤肉”的身体也十分虚弱,瘦得像扎在一起的一束钉子。“靴子”的鼻子已变成了酒槽鼻,活像勃良第地区的蓝色大丽菊一般。这四个男人都肮脏不堪,他们满脸脏得发硬,臭得难闻的胡须真像洗尿壶的刷子。身上穿着蓝色的旧工衣,手上满是油腻,指甲里沾着黑垢。但是,他们确实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的社会圈子里,因为他们从六点钟起就在这里喝酒聊天,他们可以想坐多久就坐多久,聊他们想说的一切,甚至是鸡毛蒜皮的琐事。热尔维丝又看见另外的两个男人站在柜台前正贪婪地喝着酒,虽然已喝得酩酊大醉,仍然相互把手中的酒杯送到嘴边,洒出的酒液浸湿了衬衣的前襟。肥胖的哥仑布大叔伸出那只硕大无比的手臂慢条斯理为他们斟着酒。那只手臂可是哥仑布大叔酒店的本钱所在。店里很热,烟斗里冒出的烟雾像是给强烈的煤气灯光罩上了一层薄纱,更像翻腾飘荡的尘埃渐渐地变厚,店里的酒客们像是被水蒸气遮住了一般。在这云雾之中发出一阵阵嘈杂声,各种混杂的声响震耳欲聋,那嘶哑的人声,叮当的碰杯声,相互的咒骂声,拳头敲击桌子的声音,简直吵闹得让人心烦。热尔维丝也把脸调转过去看着街上,因为店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对于女人来说真是不自在,尤其是没有看惯这一切的女人;她喘不过气来,两只眼睛热得像在冒火,整个大厅里到处散发出的酒精气味使她的脑袋昏沉沉的。忽然间,她觉得自己的背后好像有个什么东酉,使她产生不祥的感觉。她转过身去,看见了一台蒸馏机,那是一台醉人的机器,它正在狭小的庭院中的玻璃房顶下面运转着,它骇人的震颤声像是在招示人们,它在烹制让人走向地狱的液体。到了晚上,蒸馏机上的铜质零件少了许多光泽,那弯曲的管道上只有一盏红灯闪烁着,机器的影子赫然映在后院的墙上,那图案活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有鬼胎,有尾巴,都张着血盆大口像是要把人类吞进肚里。
“喂,我的夫人,别愁眉苦脸啰!”古波嚷着说,“要知道,不能让大家扫兴……你要喝些什么?”
“我当然什么也不要喝的,”热尔维丝回答说,“只是,我还没有吃晚饭呢。”
“好呀!那就更应该喝了;无论喝一滴什么东西都能充饥的。”
她仍然愁眉不展,于是“靴子”又向她献起殷勤。
“太太总是喜欢香甜的东西啰。”他小声说。
“我喜欢不喝酒的男人,”热尔维丝生气地说,“是的,我喜欢男人把薪水带回家,而且答应过别人的事就应该兑现。”
“噢!原来你是为这个怄气呀!”古波边说边不住地傻笑着,“你是想要归你的那一份,那么,你这个大傻婆娘,为什么不愿意喝上一杯呢!……喝吧,这里面也有你那一份在里面呢。”
她用眼睛愣愣地望着他,表情严肃,额头上皱起一道深深的皱纹。随后,她用迟缓的声调回答说:
“噢!你说得有道理,这是个好主意。这样一来就能一块把钱全喝光了。”
“烤肉”站起身来,为她叫来了一杯茴香酒。她把椅子移近桌子,然后端起了酒杯。当她小口呷着茴香酒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当年也是在这里她与古波吃过一份醉李子。当时,他们坐在门旁,古波正在追求她。当时她只咬了一口李子,不肯喝泡李子的烧酒。而现在呢,她竟喝起酒来了。哎!她心里明白,自己可真没出息。别人在她腰上轻轻弹一弹,就能让她跳进酒缸里翻跟头。她甚至觉得那茴香酒挺好喝,也许稍稍甜了些,不太对她的胃口。她一面咂着杯子里的酒,一面听“咸嘴”喷着酒气讲述他与那胖女子欧拉丽交往的经过。欧拉丽是在摆摊卖鱼的女人,她是个非常机灵的人,她推着鱼车在街上走,路过那些酒店时,甚至能嗅出来“咸嘴”在那家店里;尽管他的那些哥儿们通告他并把他藏了个严实,但是往往能被她揪出来。昨天晚上,她甚至把一条黄盖鱼扔到了“咸嘴”的脸上,让他知道旷工要遭什么惩罚。哈哈!这简直太可笑了!“烤肉”和“靴子”竟快笑破了肚皮,在热尔维丝的肩膀上噼噼啪啪地拍了几下,她像是被人搔了痒痒,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个男人建议她模仿那胖女人欧拉丽的法子,把烫衣服的烙铁拿来,在小酒店的锌皮桌子上烫烫古波的耳朵。
“好呀!谢谢你!”古波嚷着边端起被热尔维丝喝空的茴香酒杯,翻了底朝天,“你喝得真不错!你们瞧呀!她丝毫也没犹豫,全喝光了。”
“太太再来一杯,好吗?”“咸嘴”问。
不,她已喝够了。然后她却踌躇起来,那茴香酒让她有点儿发恶心,她真想立刻吃一些什么强烈的东西压一压翻腾的肠胃,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身后的那台醉人的机器。这只该死的大锅炉,鼓得就像卖锅胖女人的圆肚子,那条管子像那女人的鼻子,伸得很长,弯曲盘旋,时而喷出酒气让她打着寒战,这让她既害怕又起了欲望。是啊!这个庞然大物真像是女妖怪的铜肠铁肺,滴滴答答地从那五脏六腑里流出辛辣的祸水。这是地道的毒液的发源处!真该把这可恶的机器埋葬进地窟。这毒液的源泉是那样的放肆而令人憎恶!然后,它又是那样的不可抗拒,她仍要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那气味,尝一尝那滋味。即使舌头会被酒毒烧焦也在所不惜,就像一只橘子被猛然剥去皮,露出的是细嫩的肉。
“你们在喝什么?”她悄悄地问起男人们,眼光像是被男人们杯中漂亮的金色玩艺儿点燃了似的。
“我的老婆,”古波回答说,“这可是哥仑布大叔的樟脑酒呀……别愣着了,对吧?大家会让你尝一尝的。”
有人给她端来一杯劣质烧酒,第一口酒进嘴,她的嘴巴便缩在了一起。古波便一拍大腿说:
“哈哈!这下子可把你的喉咙清理好了!……大口喝下去。每喝一杯就会像从医生的腰包里取回六个法郎一样。”
喝到第二杯酒,热尔维丝已不觉得困扰她许久的饥饿了。现在,她已同古波言归于好,她也并不再怪罪他食言了。他们改日再去大马戏场就是了,几个女人骑着马兜圈子并不是十分有趣。哥仑布大叔的店里下不着雨,古波的工钱虽然花在了烧酒里,不管怎么说也是进了肚子,而且喝得是那种晶莹透亮的金液般的美酒,是啊!她倒愿意催人们喝酒了!生活并没有给她什么乐趣,再说她能与古波一起花手头的钱,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补偿吧。既然她觉得这样还算惬意,何必不留在此处呢?当她发起懒的时候,即便是有人在开炮,她也不会为之所动。这里温暖的空气像炉中的文火,不紧不慢地炖烤着热尔维丝。胸衣贴在了脊背上,身子舒服极了,渐渐地四肢也迟钝而麻木了。她胳膊肘支在桌面上,目光茫茫然,忽然她独自讪笑起来。她对两个顾客的举动发生了极大兴趣,旁边的桌子上一个大胖子和一个矮个子男人醉意朦胧,互相拥抱着大吻特吻着。是的,她在笑这家小酒店,笑那大腹便便的哥仑布大叔,笑那些真正的酒囊饭袋,笑那些抽着烟斗,向地上吐着痰的酒客们,更在笑那些被明亮的煤气灯从镜子里映得透亮的酒瓶。酒店里浓重的气味似乎再不使她难受了,恰恰相反的是她感到鼻子里隐隐发痒,她竟觉得这气味真好闻;当她短促呼吸时,并不觉得窒息,只是微微垂下眼睑,似乎在享受着昏昏欲睡的惬意。随后当她喝下第三杯酒后,她便双手托腮,眼里只能看见古波和他的那些哥儿们了;她的脸和他们挨得越来越近,相互呼出的气息都能吹热对方的面颊。她愣愣地望着他们脸上的肮脏的胡须,像是要数出它们到底有多少根一样。此时,男人们已经完全醉了,“靴子”嘴里流出口涎,牙齿咬着烟斗,神情沉默而严肃,像一头半睡半醒的老牛。“烤肉”说他曾经仰脖子,咕嘟嘟灌下一瓶酒还讲起他与女人滚烫灼人的爱情往事。这时候“咸嘴”从柜台上取来一只转盘与古波玩起轮盘赌来了。
“二百!……你真阔气,每次大数目都被你拿去了。”
那轮盘的指数尖哒哒作响,玻璃板底下是一幅幸运发财的图案,图中一个浑身红肉的高大女人在不停地旋转着,越转越快之中那女人的图案渐渐变成了一个红点,像是一杯红酒一般。
“三百五十!……鬼才知道你是如何做的手脚,哎!真倒霉!我不再赌了!”
热尔维丝也对轮盘产生了兴趣。她拼命地喝着酒,还失去常态地把“靴子”称做“我的小伙子”。她的身后,那台醉人的蒸馏机仍旧运转着,像地下的泉水淙淙流淌,窃窃私语,她无心阻止那溪流,也无法吸干了它,不由地怒火中烧,恨不得跳到机器上,好像站在一个畜牲的身上一样狠狠地踏它几脚,最好能踢破它的肚皮。一切都陷入了混沌之中,她似乎看见机器在摇摆,那些铜爪铁手似手钳住了她,那机器里涌出的酒液把她从头顶灌到了脚后跟。
再后来她觉得大厅像是跳起舞来,煤气灯光像天上晃动的星星,热尔维丝醉了,她听见“咸嘴”与哥仑布大叔吵得很凶。原来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强盗老板吗?那么这里岂不是匪帮村了吗?忽然间,人们拥挤起来,喊叫声四起,接着能听到桌子被掀翻的声音。原来哥仑布大叔用手在空中打着手势,不动声色却毫不客气地向人们下了逐客令。出了店门,众人们便破口大骂起来,诅咒他是个无赖,夜空中一直在下雨,一阵刺骨的微风吹了过来。热尔维丝与古波走散了,重新找着后,不一会儿又相互找不到了。她想要回家,醉意朦胧之中只能用手去摸索每家的店门,才能辨别道路。眼前突如其来的夜色使她惊诧不已。她来到鱼市街的一个街角,竟一屁股坐在了水沟里,她恍惚中以为这里就是洗衣场呢。冰冷的水在眼前流淌着让她目眩,也会给她造出病来。终于,她总算摸索到了家门,她挺着僵直的身子从门房前走过,她清楚地看见罗利欧夫妇、布瓦松夫妇正陪着博歇夫妇在餐桌上就餐,当他们看到热尔维丝这般模样脸上都做出表示恶心的鬼脸。
她怎么也不会想起是怎样爬到了七楼。当她踏进七楼走廊时,小拉丽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便跑了过去,张开双臂,用温柔亲热的口吻笑着对她说:
“热尔维丝太太,我爸爸还没有回来,来看看我睡熟的弟妹们吧……嗨!他们既听话又可爱!”
但是,当她看清楚热尔维丝呆滞木然的脸时,她向后倒退着发起抖来。因为她嗅到了扑面而来的酒气,也更看惯了翻着白眼的眼珠和歪斜的嘴唇。就这样她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没说一句话;小拉丽站在自家的门楣上用她那双充满严峻的黑眼睛默默地目送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