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5

作者:(法)左拉    更新时间:2013-11-08 15:02:05

嘿,这可是一支激昂的歌;真来劲!歌声让人想起一幕真实的情景。布瓦松曾在海上旅行过许多年,所以深有感触地点着头赞赏不已。另外,大家也真切地感受到这支歌表达了皮图瓦太太的心境。古波前倾着身子告诉大家,他说有天晚上,皮图瓦太太在雏鸡街遇上四个男人企图对她不轨,却被她打得落荒而逃。 

此时,众人还未吃完蛋糕,热尔维丝已经在古波妈妈的帮助下送来了咖啡。大家便不让她坐下,嚷着要她唱歌。她推辞着不唱,从她苍白的脸上看得出她似乎不舒服;人们笑着问她是不是鹅肉撑坏了肚子。于是,她便用柔弱而委婉的声调唱了一首名叫《啊!让我人睡吧!》的曲子,当她重复着其中的歌词时,不由地想到梦中的好景,她那眼睑微垂的眼神像是穿越黑暗街道,直到路的尽头。热尔维丝唱过之后,布瓦松紧接着向女人们点头致意,也开口唱了一曲名叫《法兰西美酒》的祝酒歌;然而他却唱得不流畅;只是末尾的一段有爱国情绪的歌词感染了大家,因为当他唱到有关三色旗的句子时,便把酒杯高高举起,摇了几下,张开嘴,将酒一饮而尽。接着大家又唱起一些抒情的歌曲;博歇太太唱的那首摇船歌曲里赞颂着威尼斯和船夫们,罗利欧太太的一首西班牙歌曲讲述着塞维尔和安达露丝的故事,罗利欧的一首《阿拉伯百花香》的曲子则渗透着法特玛舞女们**的情调。在这张布满油腻的餐桌周围,伴随众人们的嘴里呼出酒肉气味,天边金色的晚霞映着那娇嫩的白晰的酥胸,乌黑透亮的云发;月下吉它琴声相伴的甜吻;还有舞妓们脚下洒落的珍珠和珠宝;男人们快活地抽着烟斗,女人们脸上挂着不可名状的享乐笑容,人们仿佛正在呼吸着阿拉伯的阵阵花香。当克莱曼斯用颤抖的声音学着鸟鸣声唱起一首《请您筑一只巢》的歌曲时,让大家更是兴奋异常;那歌声使人们联想到小巧的鸟儿在枝头欢唱跳跃,野花扑面的香味以及在凡赛尔森林中吃兔肉时看到的那般情形。然而,维尔吉妮接下去送上了一首滑稽歌曲,那歌名叫《我的哩叽叽》。她学着卖酒女人的样子,一只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斟酒的姿态。此时大家都恳求古波妈妈唱那支叫作《耗子》的曲子。古波妈妈拒绝了,她说她并不会唱这种淫邪的小调。但是,最终她还是用沙哑的嗓音唱了起来;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的那对小眼睛不停地闪烁着,歌词中充满了隐语,讲述着丽丝小姐看见柱子害怕地束紧裙子的表情和动作,当她唱到此时还有意提高了嗓门,大家却笑出声来。有些女人竟动了心,禁不住用眼睛瞟向男人们;实际上这歌曲不算下流,里面并没有粗俗的字眼。博歇却要实践歌中的动作,于是沿着瞿朵尔热太太的大腿装做一只耗子要钻进去。这般闹下去,险些儿要不成体统了。幸亏热尔维丝向顾热使了一个眼色,他马上用浑厚的低音唱起一首《嘉代尔辞行歌》才使众人恢复了平静和严肃的举止。他的嗓音充满着力度,那撮黄胡子里面发出的声音像是一只铜号在演奏。当他唱到士兵呼唤自己那匹黑色战马时,便高声叫道:“啊!我的好伙计!”他那雄浑的声音,让众人心跳,没等他唱完,已经被喝彩声打断。 

“布鲁大叔,该轮到您了!唱吧,歌越老越有味!”古波妈妈说。 

大家把目光都投向这位老人。大家请求着,鼓励着。他那张褐色的老脸上显出迟钝的神情,像是听不懂大家的话。大家问他会唱《母音五字歌》吗?他低了头,说是记不起来了。当年好光景时的歌曲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乱麻。大家正要放弃努力,他却突然记起了什么,用浑浊而底气不足的音调唱了起来: 

特鲁啦啦,特鲁啦啦, 

特鲁啦,特鲁啦,特鲁啦啦! 

他的面部露出悦色,也许是那重复的段落勾起了他对当年快乐时光的记忆,他自我陶醉着,听凭自己渐唱渐弱的嗓音,他像孩子一样眉飞色舞着。 

特鲁啦,特鲁啦啦, 

特鲁啦,特鲁啦,特鲁啦啦! 

此时维尔吉妮又走了过来附在热尔维丝耳边说: 

“喂,我说亲爱的,我又去了一次。这次我可放心了……真的!朗蒂埃已经离开弗郎索瓦的酒店!” 

“您没有在街上遇到他吗?”热尔维丝问。 

“没有,我赶紧回来了,没留神看。” 

当维尔吉妮抬起眼睛时,不觉哑然住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说: 

“哎呀!天啊!……是他来了,他就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他正在朝我们望呀。” 

热尔维丝吃了一惊,放开胆子望了望,外面的路上围了许多人听屋里的人唱歌。杂货店的伙计们,兽肠店的老板娘,还有那个钟表匠都聚在一起,像是在看戏。还有几个军人,几个穿着长袍的绅士,还有三两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相互牵着手,脸上露出严峻而惊奇的表情。朗蒂埃果然站在人群的第一排,正安然地听着望着。他看上去什么也不怕。热尔维丝觉得浑身上下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她动也不敢动,此时布鲁大叔叔还继续唱着: 

特鲁啦啦,特鲁啦啦。 

“好呀!老朋友,您已经唱够了!”古波说,“您能记全这首歌吗?人们狂欢时总有一天会请您再唱的!” 

大家发出一些笑声。老人突然停了下来,用那双无神的眼睛围着餐桌扫视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先的沉思状态。喝过咖啡后,古波又要酒喝。克莱曼斯又吃了些杨梅。轮流唱歌暂停了一会儿,人家议论起今天早上隔壁的一所住宅里一个女人自缢的事。该轮到罗拉太太唱了,她都说得预先准备一番。于是她把餐巾的一角浸在一杯水中,再把它按在太阳穴上,她感到实在太热了,接着又要了小口烧酒,喝了下去,不紧不慢地擦着嘴。 

“唱那支《上帝的孩子》对吧?”她小声自语着,“上帝的孩子。” 

她身材高大像个男人一样,突出的高鼻子军人般宽阔的双肩。她开始唱起来: 

被母亲遗弃的无依无靠的孩子, 

终究会找到安身的圣地。 

无依无靠的孩子乃是上帝的孩子。 

上帝的光辉照耀他让他成人。 

她唱到几处要紧的字眼处便拉长音调带着颤抖声,听起来像支哀曲;她仰头向天,右手放在胸前,抚摸着自己的心口,那姿势显得很感动。当热尔维丝瞅见朗蒂埃有些伤感的样子,自己不由地哽咽起来;她似乎感到歌中讲述的就是自己的痛苦,她就是那个被母亲遗弃的、无家可归的孩子,正等待着上帝的庇护。克莱曼斯醉得东倒西歪,她忽然嚎啕痛哭起来;她把头俯在餐桌上,用台布掩住正在嚎哭的嘴。众人都在伤感中沉默着,女人们掏出手帕擦着眼睛,木然的面孔都露出伤感的神情。男人们也略低着,垂下眼睑的眼中发着呆滞的光。布瓦松一口气噎在喉中,不由地牙齿紧咬,竟把烟斗嘴咬碎了两次;咬下的木屑便一口口地啐在地上,仍旧不停地吸着烟斗。放在瞿朵尔热太太膝上的博歇的手不再捻动了,他模糊地觉得良心不安,脑子里闪过恭敬为人的念头;两行热泪不觉从两颊上流了下来。忘情欢乐的人们此时却变得像法官一样严肃,像绵羊一样温顺。呃!酒从他们的眼里淌了出来!歌声又起,更加缓慢,更加打动人心,大家都面对酒杯餐碟痛哭起来,有人解开了衣扣,个个都伤感不已。 

然而,热尔维丝和维尔吉妮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人行道。博歇太太看到了朗蒂埃,不由地失声惊叫了起来,还忘不了擦着她的泪眼。于是三个妇人都显出提心吊胆的样子,又万般无奈地相互摇了摇头。天啊!如果古波转身望见了他,不就会两虎相逢,少不了相残呀!女人们更加慌乱,以至于古波也不禁发问: 

“你们在看什么?” 

他边问便侧过身子向外望去,他认出了朗蒂埃。他小声自语说: 

“妈的!这也太欺负人了!呸!那野汉子。嗯!那野汉子!……不行!太欺负人了!非要有个说道不可!……” 

他站起身来,怒不可竭地说着威吓的话。热尔维丝压低声音劝他说: 

“听好了,我求你了……放下刀子……坐下来……别惹祸才是。” 

原来他已从桌上操起一把刀子,维尔吉妮从他手里在抢下了刀子。但是她却无法阻止他走出门去向朗蒂埃走去。宾客们还沉浸在伤感之中,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都还在不停地哭着;罗拉太太用令人断肠的音调又唱了起来: 

无家可归的孤儿, 

她的哭声中有树儿风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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