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4

作者:(法)左拉    更新时间:2013-11-08 15:01:37

喧哗声中,布鲁大叔和古波妈妈谈起话来,那老头儿好酒下肚却脸色苍白。他说起自己在克里米亚战死的儿子们。晦!如果他的孩子们还在,他会不愁没有面包吃。古波妈妈的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了,俯身对布鲁大叔说: 

“您别这样说,有孩子也有让人烦心的事呀!就说我吧,您看我在这儿挺开心,对吧?嗨!要知道我哭了不止一次呀!……不是吗?别指望孩子们。” 

布鲁大叔摇了摇头,又说: 

“现在没有人肯让我做工了。我老啰。当我走进工厂的时候,年轻人竟都取笑我,问我当年是否给国王亨利四世擦过靴子……去年,我去油漆一座桥,每天能赚到三十个铜币;钻到桥下面,脚下就是奔流的河水。从那时候起,我便得了咳嗽病……如今一切都完了,没有人要我干活了。” 

他瞧了一眼自己那双僵硬而干瘪的双手,又说道: 

“再简单不过了,我既然不中用了,人们自然用不着我了,他们是对的,即便我是他们,也会那样做的……要知道我的不幸之处就是还没有死。是的,这是我的过错。当一个人不能干活时睡着等死才是正理。” 

罗利欧听到此便说: 

“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政府不救济那些残废的工人们……前些天我从报纸上还看见那个……” 

然而布瓦松却认为该替政府争辩几句,于是便开口说: 

“工人并不是军人,残废荣军院里专为军人开设的……我们不该苛求那些不可能办到的事。” 

此时餐后水果端上来。中央是一只大蛋糕,形似一座庙宇的造形,庙宇的顶部是由一块西瓜做成的;上面还插着一朵假玫瑰,它的旁边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蝴蝶是用银色的纸做的,用一根铁丝系着。花心里有两滴凝固的胶水,算做两滴露水。大蛋糕的左边的是凹盘中摆放着一块乳白色的干酪;右边的那只盘中有些搅碎的带汁杨梅。另加一盘油拌大叶莴苣生菜。 

“博歇太太,”热尔维丝殷勤地说,“请再吃些生菜吧。我知道您爱吃生菜的。” 

“不,不,多谢了,我再也吃不下去了!”博歇太太回答说。 

热尔维丝又转身劝说维尔吉妮,她便把手指伸进嘴里,像是能摸着吃到嗓子眼的食物似的,她说: 

“说真的,我肚子里再也盛不下东西了,没空地方了,一口也吃不进去了。” 

“嗨!再加把油呀。”热尔维丝面带微笑说,“总会有点儿地方。即使不饿也能吃进生菜的……您难道要放弃品尝莴苣的良机吗?” 

“您留着明天吃酸生菜吧。酸生菜会更好吃。”罗拉太太说。 

女人们都喘息着,眼巴巴地望着盘中的生菜,觉得实在可惜。克莱曼斯说她有一天午饭时吃下去三捆水芹菜。皮图瓦太太更有甚之,她自称并不剥净菜皮,便能吃下不少菜头;只加上一把盐便能下肚。看来她们对生菜都是情有独钟,都是成捆地买进。借着谈的兴致,盘中的生菜也被消灭了。 

“我呀,更喜欢趴在菜园里吃!”博歇太太满嘴是菜地说着。 

后来大家又对着那只蛋糕傻笑。糕点也算得上一道菜!它端上来是晚了些,但也并不要紧,终究会被吃完的。众人既然打算没命地饱餐一顿,这区区杨梅和糕点还能难得住他们吗?再说,大家并不忙,有的是功夫,吃它一夜也无妨。宾客们先把杨梅和干酪放进各自的盘中。男士们点燃了烟斗;那六瓶陈酒已经喝得底朝了天,又喝起普通酒来,边喝边喷云吐雾。人们只想着热尔维丝赶快切开那只大蛋糕。布瓦松彬彬有礼地站起来把盘中那枝玫瑰摘下来献给老板娘,全体宾客顿时欢呼雀跃。她只得用别针把花别在左胸口上。每每一动,那只连着铁丝的蝴蝶便上下翻飞起来。 

罗利欧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嚷了起来: 

“嗨!原来咱们是在贵店的烫衣台上就餐呀!……好!不好了!也许人们在这上面能干更多的事吧!” 

这个粗俗的玩笑竟博得不同凡响的效果,一时间众人们纷纷说出许多撩人的隐语:克莱曼斯吃一匙杨梅什便说她在烫衣服;罗拉太太说连那干酪里都有了烫衣的灰浆味;罗利欧太太喃喃自语,她说这真是难以想象,就在这块木板上千辛万苦挣来的钱,一顿饭便烟消云散。大家的喧嚷说笑声响作一团。 

忽然间,一个高亢的声音让大家安静了一下来。此时的博歇站起身,摇头晃脑,哼起一首名叫《爱情火山》的小调,这调子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诱惑女人的大兵》。 

“我呀,白拉文诱惑着美人们……” 

喝彩声中人们听起第一段歌词。对,对,大家一起唱歌吧!每人唱自己的曲子,那会很有情趣。人们有的把肘支在桌上,有的仰依在椅背上,中听之处点头称道,重复之处便喝上一口酒。博歇这家伙善长诙谐的歌曲。当他摹仿着大兵,伸开五个手指,把帽子戴在脑壳后面的时候,真能逗得酒瓶也会咯咯地笑出声来。唱过《爱情的火山》之后,他又唱一支名叫《弗莱比茨男爵夫人》的歌曲,这也是他拿手的一支歌。当唱到第三段歌词时,他转头朝着克莱曼斯,带着淫邪的声调,慢悠悠地唱着: 

男爵夫人有家人, 

四个姊妹惹人疼; 

八只媚眼让人销魂! 

于是,众人情绪激越地重复着歌词。男人们合着节拍用脚跟敲击着地面;女人们用餐刀敲起她们的酒杯,众人又齐声唱道: 

真见鬼! 

谁为巡逻兵付酒钱? 

真见鬼! 

谁为巡……巡逻兵付酒钱? 

店里的窗子玻璃被震得山响,唱歌的男男女女呼出的气息鼓起了窗帘。而此时,维尔吉妮已经进出了两回;第二次回来时,附在热尔维丝的耳边悄声禀报着一件事。第三次回来后,又在喧闹声中对女主人说: 

“我说亲爱的,他一直在弗郎索瓦的酒店里,他在佯装看报纸……真让人感到蹊跷。” 

她说的是郎蒂埃。她进进出出就是去探虚实。每次带回的消息,都让热尔维丝神色不安。 

“他醉了吗?”她问维尔吉妮。 

“没有。”维尔吉妮回答说,“他看上去很清醒,这正是她的担忧所在。噫!他没有醉,为何总呆在酒店里?……天啊!天啊!但愿不会生出事端!” 

神情忧虑的热尔维丝,让她别再说下去。忽然,大家静了下来。皮图瓦太太站起身唱起一支歌:那是一首船歌!宾客们默不做声地望着她;布瓦松为了听得更清楚,把烟斗放在了餐桌。她挺直了自己矮小的身段,黑色的帽沿下露出灰白的面孔。她伸出左拳,显出威风凛凛的样子,嗓子里冒出豪壮的歌声不像出自她那弱小的身躯: 

大胆的海盗, 

竟敢尾随我们! 

该他倒霉, 

他的罪恶哪能赦免! 

孩儿们,架起大炮, 

酌满朗姆酒, 

海盗恶棍会被斩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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