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相聚 01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    更新时间:2013-11-08 10:20:54

在九月下旬的一天,莎伦背了一大包书从加利娜妮书店出来,正走在路得利佛大街上,她几乎是疯了。她自言自语,看到任何东西都买。除了一大本有关室内装修的书,她还忍不住买了一些小说和传记。她给帕瑞特买了一些他喜欢的巴伯和修斯博士的书。最后她给阿米杜选了特别精致的礼物——一本有关中国瓷器的书,感谢他让她参加了八月的旅游。她甚至已想好了说辞:“亲爱的阿米杜,这只是为了表示我的一点谢意,谢谢你让我经历了最难忘的一次旅游……”想到在这次旅游中他们之间滋生的亲近情绪,她该署名“给我的最爱。莎伦。”一起度过的日子意想不到的快乐,他们沿着长长的岩石突起的海滩缓行游玩,海滨沙滩被轻柔的海水冲刷得非常美丽。 

阿米杜只是邀请了他的几个朋友.这些人她都很熟并且很乐意与他们呆在一起,凡布瑞斯也去了。他们沿着长长的海岸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酷热的日子,哪儿有趣就停下来,并从渔夫那儿买些新鲜的鱼,带到铺满松叶的沙滩上烤着吃。当他们想换一换口味时,他们走进小山庄和教堂.看看人们的生活情趣。阿米杜教帕瑞特游泳。她站在甲板上替他加油,阿米杜在水中等着,帕瑞特在小船弦边平衡好自己,准备跳下水去。他结实瘦小的身子被太阳晒成褐色。 

“加油,加油,往这边来。”阿米杜大声叫着,脸上满是笑容,伸出强壮的手臂等着。帕瑞特勇敢地跳到水里,象个海豹一样敏捷。他的头发上的水珠闪烁着,他高兴地大叫大嚷,觉得自己很勇敢。 

她几乎每天都和阿米杜在甲板上呆到深夜,聆听着海浪拍打快艇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话,好象一下子彼此了解很深,很多。当航行快要结束时,有一天晚上,她注视着他黑暗中的侧影时,她觉得有一种无意识的想靠近他的生理渴望。那时世界上一切该发生的都自然地发生了,他们在他的卧室中度过了余下的半夜,胳膊紧紧搂抱在一起。她比以前时候都想要他,而他呢。只要有她的一个手势和叹息就须会到了,他一直在等,多年来第一次,她为他带给她而她又无法抗拒的强大的诱惑力而无限痛苦,抛开了桑的爱给她带来的痛楚,她就象个新生婴儿一样毫无抵抗力。那天晚上,她拼命抵制她体内的颤动,告诉自己她不会是阿米杜唯一的女人。 

当莎伦遇到琼·奎尔时,她正由荷纳利大街向凡都姆公园转弯,打算回她的办公室去。“琼·奎尔,你好!”莎伦喊道,这么多年以后再次碰到她确实令她感到激动、高兴。 

“哦,我亲爱的莎伦——你看上去多美啊。”琼·奎尔惊叫道,万分高兴,“亲爱的女孩你怎么样。” 

“你来巴黎干什么呢?”热情拥抱之后,莎伦问。 

“我来换换新鲜的空气,买一点东西。我住在利兹,现在事实上我正在回家途中。 

“太好了——我能和你一起走了。我回办公室,离这儿不远。我趁午休时间出来买些书。” 

“我说,你看上去很不安,”琼·奎尔说,看了看莎伦的恍惚沮丧神态,“我还没机会祝贺你在伽伦特取得的巨大成功呢!我为你骄傲。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好多次我想提笔给你写信——”她突然窘迫地打住,这些话对她们的友谊不利。 

“琼·奎尔,太谢谢你了。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 

当她们走过两边林立着服装店的有拱顶的街道时,莎伦暗暗地想,虽然琼·奎尔已渐渐变老,而且手指头也发胖了,但在那条火红的系带子的编织披肩的衬托下,她仍显得和以前一样眩目。她轻巧地快步向前走着,穿了一双纤细的无带低跟女鞋,头发还象以前那样盘成泡沫状的小卷发,并饰了好些小金属亮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走到一个该分手的转弯处时,他们之间忽然有种奇异的沉默。琼·奎尔觉得她应该主动打破这种沉默,于是热心地说:“你能来旅馆喝杯茶或别的吗?也许可以吃午饭,当然,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之间有那么多话需要好好聊聊。” 

莎伦犹豫一会儿但是当她看到琼·奎尔脸上期盼的神色时,所有过去回忆都涌了出来。无论琼·奎尔曾做了些什么,她都不是出于恶意的,而巨,最主要的是这些事都已过去了。 

“我想,最好的是,今晚你干嘛不上我那儿吃晚饭呢?就我们两个?”莎伦建议她。 

“妙极了——我很乐意。我已和另一人有约了,但是我不管这么多了。”她高兴地说。 

“这是我的名片,现在我住在路易斯大街。11点左右来,行么?” 

“太棒了,亲爱的,等我以后告诉你有关爱丽娜的事。你决不会相信的。她和一个比她年轻二十多岁的巴里尼西王子结了婚,她和他一起住在一座有名的沙漠岛上。他们是为了对方而存在的。 

莎伦发出一阵大笑,“我实在是想念你,琼·奎尔。”她说着吻了吻她的脸颊。 

多么可爱的抱怨啊!她一边轻快地向前走,一边给了莎伦一个飞吻,“晚上见。” 

当莎伦回到办公室后,颇有兴趣地想起了桑。在罗斯玛丽之死这个悲剧发生后,她居然一点儿也没想到他。他怎么样了?她想到。她是不是真的想知道? 

那天晚上,当芬纳带着帕瑞特进来道晚安时,她和琼·奎尔正在客厅喝茶。帕瑞特已经四岁了,他脸上那种表情常使街上的人们停下来,对他那双又黑又大,闪烁明亮的眼睛大加评论。 

“过来,亲爱的,不要害羞。”她说,伸出了手,“我希望你认识一个从伦敦来的我亲爱的老朋友。琼·奎尔,这是我的儿子——帕瑞特。”她骄傲地说。 

当琼·奎尔来吻着帕瑞特的脸颊时,她控制不住脸上惊奇好笑的表情。莎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那双眼睛——他们那钮扣一样闪闪发亮。看看他又浓又黑的头发,”她叫道,又吻了吻帕瑞特的脸,“莎伦,他真是你的杰作。”她看看儿子,再看看母亲,突然惊奇得不得了。有没有可能帕瑞特是桑的儿子,在那个五月的吉尔斯顿栏之后?罗斯玛丽一直小心翼翼地使自己倾向于公众的一方,琼·奎尔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好久以前她动身去爱尔兰时。 

当劳纳领着帕瑞特去睡觉时,莎伦向后靠了靠,仔细观察着琼·奎尔,好象想读出她的思想。她觉得没有隐藏事实的必要了,她有种向琼·奎尔倾诉一切的冲动,因为她曾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一个戏剧般的角色,最后导致了现在的样子。 

“你猜对了——他看上去不象他父亲,是不是?桑那么英俊,而帕瑞特随我……” 

“这么说,我猜对了。”琼·奎尔说,几乎惊呆了。 

“那么,我觉得我还应该告诉你,琼·奎尔,”莎伦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从那时起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你还记得有一次你飞到巴黎看望我,和我商量桑的事吗?那时我就怀孕了——就是这个孩子 

然后她开始讲述这个她一直隐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事。从最初开始起,在科瓦勒的时候。 

那天深夜,琼·奎尔从她在利兹的家里向伦敦挂了个长途。当她听到长途电话铃响起来时,她清清楚楚地感到就象以前一样又介入了莎伦和桑的生活中去了,而以前她一直觉得那是她份内的事。现在,或许她能够补救一点。 

“桑吗?谢天谢地,我总算在你动身去克尔加材前找到了你。我希望你有准备接受一个新的消息——好消息啊——那将会令你大吃一惊的。” 

在第二天晚上七点,门铃响了起来,芬纳去开门。 

“是谁?”莎伦一边走进客厅一边问。她穿了一件丝质的黑色睡衣,带了圈钻石项链,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她从镜子里反看,想着可能是阿米社从纽约回来了,比预期的早。 

“桑!”当她从镜子中看到他的影子时,惊叫起来,觉得有些晕眩。 

他停在门槛边,被从她身上所发出的迷人香味所陶醉,止住了脚步。在飞往巴黎的途中,他记忆中的莎伦一直是他在塞伦所熟悉的那个样子:穿着牛仔裤,T恤,披着瀑布般的头发;但是现在,看到她穿着那么华贵的睡衣,带着耀目的珠宝,他有点畏惧了。她看上去那么遥不可及,看来他回到她身边是不太可能了。 

“莎伦,你看上去非常可爱,非常优美。”他喃喃地说。 

“你怎么会来这儿?”她软弱地问。 

“你当然该知道。琼·奎尔昨天打电话给我,告诉了我一切事情。亲爱的莎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请求地问道。他的声音因激情而粗暴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和我?” 

她觉得血涌上了她的脸,“桑,相信我,我并不是泄密给琼·奎尔,然后让你赶到这儿来的。无论怎样,现在要解释都已太晚了。”她悲伤地说着,急切地想使她的话具有说服力。过去的经历使她认识到桑其实很脆弱,不值得她为他奉献一切。但一看到这个她曾经那么深深爱过的男人,满脸风霜,憔悴不堪,她又觉得很虚弱。她跌坐在壁炉旁的一把椅子上,两个人互相一言不发地呆呆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莎伦——请,我能看看帕瑞特吗?”桑犹犹豫豫地问。 

这个场面她已经幻想了好多遍,幻想着她的儿子见到父亲时的激动情景。她在塞伦时曾经常描绘起一付美丽的画面:她和儿子坐在门口,等着桑爬上山来。这是个愚蠢,浪漫的戏剧场面。好象是直接从小说中搬出来,安放在法国南部的盛夏之中的一个故事,有花,有蝉鸣,还有蔚蓝的天空。她曾经多么傻啊,多么可怜的梦中人。但现在事情并不会有多大的不同,尤其是当她和桑面对面时,一种陌生的隔阂存在于他们之间,而以前的伤口也并未完全愈合。莎伦觉得很是沮丧,厌烦眼前的一切。当她看到他眼中的痛苦神情,他嘴角的紧张神情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来怀疑他,哪怕是一分钟之久,看着桑痛苦紧张的神情,以及寻找从未见面的儿子的渴望表情,她怀疑几年前她的决定是否错了。 

“我去把他带来。”她低声说,她的睡衣随着走动而沙沙作响。 

不一会儿她带着帕瑞特出来了。他穿着睡衣,头发零乱,使劲擦着睡意朦胧的眼睛。 

“帕瑞特,我希望你认识一下桑。” 

“我很乐意。”他一边疑惑地瞥了他妈妈一眼,一边犹豫地向桑伸出手去。 

“亲爱的,你可以说英语。”她轻柔地对帕瑞特说。 

“晦,帕瑞特。”桑一边说,一边弯下腰。他的眼睛满含感情,似乎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帕瑞特礼貌地抽回了手,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妈妈脸上有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他不太理解这表情,也无法理解这个男人所流露出来的家人般的亲近。 

“现在和桑吻一下,道个晚安。”她低声说道,“然后再去睡觉,或许你明天早晨还能见到他。” 

帕瑞特听话地把两面脸颊转向桑,接受他的亲吻。桑轻柔地吻着他,他知道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直到帕瑞特真正喜欢上他。 

莎伦把他送回床上后,回到客厅,关上她身后的两重门。她靠在门上,双手紧紧握住门柄。她努力使自己集中精神,但是最终失败了。她无助地笑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桑站在那儿,双手不自在地插在口袋卫,几乎不知身处何地了。 

“他是个好男孩,那么有礼貌,那么漂亮。”他说。 

“今晚他有点害羞,通常他是非常友好的。孩子们总是很**的,是不是?他们好象能看穿大人的伪装。” 

“是的,他们能。” 

“莎弗伦怎样了?她有没有从罗斯玛丽的死中恢复过来?” 

“还没完全恢复,而且我想她不可能完全恢复的,但她试着去做,玛丽的去世令我们亲近了好多。” 

“她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啊!我一直很喜欢她——”莎伦突然停住了。当他们一把彼此当成陌生人时,谈话就特别乏味,无话可说。 

“我不想再打扰你多久了,看来你正想换好衣服出去,我在一个不适合的时间来了。”让他从伦敦赶到这儿来的强烈激情使他处于一种陌生的游离状态,他的将来似乎掌握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里。 

“现在我不会出去。如果你喜欢,请再呆一会儿。” 

“莎伦,”桑说,“也许我来这儿太冲动了,也许我应该先打电话来。但当我一听到这儿的消息后,我便想赶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来?”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回答,这是实话。哦,不。你来了,我并不生气。” 

她想起了琼·奎尔,不知道她是否下意识地把帕瑞特的消息告诉了桑,因为她一直希望他们能和好。想到他曾经因春天的那个下流新闻而马上责骂她,而现在又如此相信她的话,她觉得有种受伤的感觉。 

“也许你自己想来杯饮料。我自己也想要。”她说。 

“是的,我很乐意。一杯白兰地就行了,要是你有的话。” 

他热切地注视着她拿起一个水晶酒瓶。她的黑色睡衣在灯光的照射下把她的奶油色皮肤衬得如金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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