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名叫弗雷德·波普的经营汽车旅馆的家伙曾经对我发表对埃斯梅拉达的看法。他上了年纪又爱讲话,然而听他说话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种看上去帮不了忙的人,有时会讲出一两件事让我的案情有重大突破。
“我到这儿三十年了,”他说,“当年我患有干性哮喘,现在倒变成湿性哮喘了。我记得以前这个镇安静得可以让狗睡在大马路上。开车的人,当时有车的人不多,开车在路上遇到这种情形就得下车,动手把狗推到路边,那些畜生被推,还会斜眼瞄人。一到星期天,常叫人以为自己到阴间了。所有商店屋子都把门关得像银行保险库般严实。没事到格兰街上走走,还真像到了停尸间一样,连包烟都买不到。到处都静悄悄的,老鼠一捻须,你都可以听到。我跟我那老伴——她死了十五年了——就在靠崖的街道上自己的小房子里玩木板计分的纸牌。同时我们会竖着耳朵,以免错过什么——比方说有个老人拄着拐杖出来散步。我不明白这是海威格斯先生所希望的,或者他恶意作弄。那几年他并不住这儿,他是生产农业机械器材界的老大。”
“可能是,”我说,“他聪明过人,预见到这块地方值得投资。”
“或许是吧。”弗雷德·波普回答,“不管怎么说,他几乎是只手搞起这个镇。一段时日后他就搬来了——就是山丘上那片豪华灰泥房中的一户,那些房子屋顶还铺层砖,可时髦呢!他家有个花园,园里又盖石阶,又铺绿草皮,花丛遍地。大门是锻铁做的——听说是从意大利进口的,小路石板是亚利桑那的石材。更夸张的是,这种庭园他一口气盖了六个。他反正是地多财多,这么一来就不必跟邻居有任何瓜葛。据说他每天要喝上两瓶烈酒,但是在吃喝上不懂得讲究。另外他有一个女儿,帕特里西亚·海威格斯小姐,那女孩以前就是个小可爱,现在仍然是。
“总之从此以后,埃斯梅拉达就不断有人搬来。起先都是些老太太们跟先生,你知道吗,那阵子开殡仪馆最赚了,那群老头一死,他们的未亡人就得花钱下葬。奇怪那些老女人一个活得比一个长,我老伴没那个命。”
他顿了一下,将头偏开一会儿,才又继续说。
“也是从那时候,这里到圣地亚哥间有了公车,但是城里还是死气沉沉的,实在太安静了。当时很少人生孩子,生个小孩被认为是纵欲过度的事。不过打仗后大家的想法就不一样了。如今这地方有了做粗活的男人,学校里的孩子穿牛仔裤脏T恤,野得跟什么似的。这儿也有搞艺术的人,喝酒就到乡村俱乐部去,因此也有了卖高脚对杯的礼品店,一组要卖八块五。餐馆、酒馆跟着开,但仍旧没有广告招牌、撞球场以及坐在车上也能买东西的店。去年,他们在公园里弄来一台投币的望远镜,市公所吓得大叫,老远你都听得到。当然他们把东西毁了,不过并没有从此阻断外地的新玩意儿。现在我们这里也有像比弗利山庄那种店,此外帕特里西亚成天奔波也给这里带来不少东西。海威格斯先生五年前死了。当时医生警告他再不停止酗酒,就活不过一年。他把医生赶走,并宣称要是他不能随性喝,他就不喝,如果他再沾一滴酒,他就不得好死。后来他戒酒成功——反而没活过那一年。
“医生总有他们的借口——他们一向如此,我想海威格斯小姐也有她的,因为那些医师给从医院里轰出来,这么一来他们在埃斯梅拉达根本混不下去。大家反正也无所谓,这里还有六十几个医生嘛。这一带充斥海威格斯家的人,有的嫁了人改了姓,不过仍都是一家人。他们有的很有钱,有的仍得工作以求温饱。但这里面最勤快的还是海威格斯小姐。她今年八十六岁,可脾气还跟头驴一样倔。她不嚼烟草、滴酒不沾更不抽烟,不上粉不化妆。她捐钱给镇里盖医院、办私立学校、图书馆,兴建艺文中心、公用网球场。当然绝不止这些。而她自己三十年来都开同一辆劳斯莱斯的旧车,车子跟瑞士手表一样嘎嘎乱响。这里的市长跟她住得很近,都在山脚,两步路就到。我猜市政中心恐怕也是她出钱盖的,然后市政府再象征性地给她点钱买下来。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当然我们这里也有犹太人。不过我告诉你,一般人都说要当心,犹太人不但赚人钱还带偷钱。那都是胡扯。犹太人喜欢跟人做买卖,他们爱做生意,不过他们悍在脸上,软在心里,应付他们其实容易。他跟你我一样都是凡人。你真要找那种一次把你榨干、没人性的痞子,我们镇上倒有一群这种人,他们扒你一层皮、连骨头一块儿剔干净,最后还说你得补贴服务费。他们会把你死咬在嘴上的钞票抢走,再用眼神告诉你那笔钱本来就归他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