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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G·K·切斯特顿    更新时间:2013-09-09 15:42:08

“我所说的是,”补鞋匠顽固地重复,“这儿只有一个人能做,他也是催一有理由这样做的。铁匠西来恩·巴恩斯在哪儿?”

“他在格林福德。”神父声音发颤地说。

“更可能在法国。”补鞋匠咕哝了一句。

“不,他不在那样远的地方,”一个低微的没有什么生气的声音说——小个子的罗马天主教神父加入了这个圈子。

“事实上,现在他正走在路上。”

虽然这位小个子的神父长相并不使人感兴趣——一头棕色的短发和一张表情僵硬的圆脸,但在那样的场合,即便他像阿波罗一样俊美也没有人看他。每个人都口过头来盯着下面婉蜒穿过平原的小路,确实,铁匠西来思正迈着他那独特的大步,精神抖擞地走来,肩头上还扛着一把大锤。他骨骼突出,体形庞大,眼睛又深又黑,目露凶光,还有浓密的络腮胡。他边走边率详地和两个男人聊天。尽管他并不特别兴奋,但他似乎心情不错。

“我的天主,”不信神的补鞋匠嚷道,“那就是他杀人的铁锤!”

“不,”看起来很明智,拥有沙色胡鬓的巡官第一次开口道,“那儿才是他杀人的锤子,在教堂的墙边。我们已将它和尸体保留在现场了。”

人们都四处打量,那个矮小的神父走到锤子落下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这是一把最小最轻的铁锤,把它混在其它的锤子中一点都不起眼;但它的边上却沾满了鲜血和黄头发。

一阵沉寂后,神父没有抬头,他用低沉的声音诉说着新的发现,“吉布斯先生很可能搞错了,”他说,“他认为这儿没有不可思议之处。这儿充其量有一个谜:为什么体形如此庞大的男人竟用这样小的锤子作这样猛烈的一击?”

“哦,别管这个,”吉布斯着急地嚷着,“我们把西采恩·巴恩斯怎么办?”

“别管他,”神父镇静地说,“他自己会来。我认识和他一块儿的那两个人。他们是格林福德的好小伙子,他们是为了长老会堂而来的。”

就在他说话时,高大的铁匠转过教堂拐角,踏入自己的院子。他直直地站在那儿,锤子从他手里落下。巡官立即走到他面前,仍保持着他无可非议的礼貌。

“我不想问,巴恩斯先生,”他说,“你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必说什么,我也希望你不知道而且能证明你不知道,但我必须以国王的名义,以谋杀陆军上校诺曼·博翁的罪名将你逮捕归案。”

“你什么也不必说,”补鞋匠爱管闲事地兴奋地说,“他们已经证明了一切,仍没有证明的是那个脑袋开花的人是不是博翁上校。”

“那是站不住脚的,”教士身边的医生说,“那不是侦探故事。我是上校的医生,我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他的手形很好,但很特别——第二个手指和第三个手指一样长。哦,那足够证明这个人是上校。”

当他瞥向那脑浆涂地的尸体时,呆立不动的铁匠铁一样锋利的双眼随跟过去,停在尸体上。

“博翁上校死了吗?”铁匠冷漠地说,“那么说他下地狱了。”

“什么也别说!哦,什么也不用说。”不信神的补鞋匠手舞足蹈地嚷着,沉浸在欣赏对英国法律制度的狂喜中,因为没有人能像现实主义者那样成为守法者。

铁匠从肩上瞥向那张威严而狂热的脸。

“你们这些异教徒最好像狐狸一样避开法律,因为法律是如此得你们的欢心,”他说,“但天主能保护他自己的臣民,就像你今天将看到的一样。”

接着,他指着上校说:“这条狗是何时死于它所犯的罪行的?”

“请注意你的措辞。”医生说。

“如果圣经能注意它的措辞的话,我也会注意的。他什么时候死的?”

“今天早上六点我还看到他。”威尔弗雷德·博翁结结巴巴地说。

“天主太好了,”铁匠说,“巡官先生,我绝没有任何拒捕的意思,但你也许并不想逮捕我。我并不介意在我离开法庭时没有在道德上留下任何污点,但你也许会介意在你离开法庭时在事业中遇到一个可怕的挫折。”

顽固的巡官第一次两眼发光地看着铁匠——其他人也看着他,只有矮小奇怪的神父仍在观察那把给予上校致命一击的小锤。

“铁匠铺外站了两个人,”铁匠艰涩但明智地继续分析,“你们都知道,他们全是格林福德行为端正的生意人,我们在复苏布道团的会议室坐了一整夜,我们迅速地拯救了灵魂,他们能证明从半夜前直到黎明都看到我。在格林福德有二十个人能证明那段时间我在那儿。如果我是一个异教徒,巡官先生,我将让你走向身败名裂的境地;但是,作为一个基督徒,我觉得有必要给你一个机会问问你愿意此刻,还是愿意在法庭上听我的不在现场的证据。”

巡官第一次显得有些困窘,他说:“当然我很高兴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还你一个清白。”

铁匠以同样的轻松,大踏步地跨出院子,回到他来自格林福德的两个朋友那儿,他们确实是现场几乎每一个人的朋友。两人都说了几句话,没有人想到不相信他们。当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巴恩斯的清白时,就好像是在说大教堂就矗立在他们的上方一样肯定。

又一阵沉默笼罩着这群人,这种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奇怪,更令人难以忍受。感觉中仿佛有几丝疯狂,要拼命使交谈进行下去。助理教士对主教神父说:

“你似乎对那把锤子很感兴趣,布朗神父。”

“是的,”布朗神父说,“为什么用这样小的铁锤?”

医生迅速地转过身面向他。

“的确,太对了,”他叫道,“这儿附近放着十倍大的铁锤,谁会用这样小的铁锤?”

然后他压低声音在助理教士耳边说:“只有那些不能举起大铁锤的人。这不是两性之间力量和勇气的问题,这是肩膀的举重力量的问题。一个勇敢的女人能毫无困难地用很轻的锤子杀人,但她却不能用重锤杀死一只甲虫。”

威尔弗雷德·博翁带着一副被催眠的恐怖神情瞪着他,这时候,布朗神父微微将头偏向一边,兴味盎然地凝神倾听。医生用更嘶哑的声音强调说:

“为什么那些白痴总认为痛恨妻子情人的人一定是妻子的丈夫?十之八九最恨妻子情夫的人正是妻子本人。谁知道他带给她多少侮辱和背叛——看那边!”

他向长椅上的红头发女人作了一个短暂的手势。她最终抬起了头,精致的脸上泪迹已干,但是她目光炯炯地死盯着那具死尸,眼中有白痴般的神色。威尔弗雷德教士无力地挥挥手,似乎想要挥去探究的兴趣,但布朗神父一边拂去袖子上炉中飞出的灰尘,一边漠不关心地说:

“你就同许多医生一样,”他说,“从精神科学看,你确实能找到联想的依据。但从身体条件看,这完全是不可能的。我同意大人比原告更想杀死通奸者。我也同意她们总选择小锤,而不是大锤。但困难在于身体条件不可能。没有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天生神力将男人的头盖骨打碎打平,”停顿了一下,他沉思着补充道,“这些人都没有完全掌握情况。这个人实际上戴着铁盔,而那一击将头盔也像玻璃块一样给粉碎了。再看看那个女人,看看她的手臂。”

沉默再度降临在他们周围,后来医生恼怒地说:“哦,我也许错了,所有的理由都不成立。但我着重坚持的是:如果能用大铁锤,只有白痴才会选用小铁锤。”

听到这些,威尔弗雷德把干净的颤抖的双手放在头上,似乎想抓下他黄色的短发来,片刻之后他把手放下,叫道:“那正是我想说的,你已经说出来了。”

接着他平息着激动的情绪说:“你说的是‘只有白痴才会选用小锤子。’”

“是的,”医生说,“接下来呢?”

“接下来,”助理教士说,“这,就是一个白痴干的。”其余人的眼睛都固定在他身上,他像害了热病,用女人一般的语调煽动性地说。

“我是一个教士,”他声音忽高忽低地叫着,“一个教士不应该使人流血。我——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将任何人送上绞架。我感谢天主让我现在清楚地看到了罪犯——因为他是一个不会被绞死的罪犯。”

“你不揭发他吗?”

“就算我揭发他,他也不会上绞架,”威尔弗雷德回答道,脸上有一种快乐而奇特的狂野的笑容,今天早上我走进教堂时,发现一个疯子正在祷告——可怜的乔,他一生都疯疯癫癫的,天主才知道他祷告了些什么;有了这件奇特的事,就不难相信他们的祷告是混乱的,很可能一个疯子杀人前会进行祷告。当我最后看到乔时,他正和我哥哥呆在一块儿,我哥哥正在戏弄他。”

“啊!”医生叹道,“这是最后的谈话。但你怎样解释。”

威尔弗雷德教士几乎因他窥见的事实而浑身发抖。“你没发现,你没发现,”他狂热地嚷着,“这不是包含两桩奇怪的事,两个谜的答案的惟一推论吗?小锤子和重重一击之谜。铁匠也许能有这样猛烈的一击,但他不会选这样小的铁锤;他的妻子可能选择小铁锤,但她没力气做这样的猛烈一击。但疯子可以两者兼顾。至于小锤子——哦,由于他疯,他可能拾起任何东西。至于猛烈的一击,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医生,一阵突然发作的疯狂可能有十个人那样大的力量?”

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天啊,我相信你找到答案了。”

布朗神父长时间死死地盯着说话者,就像要向人们证明,他瞪得像牛眼一样大的灰色眼睛并不像他脸部其它部分一样无足轻重。当四周静下来时,他带着明显的敬意说道:“博翁先生,你所提出的推论是唯一在各方面都站得住脚的,而且本质上无懈可击。因此我认为,根据我的确定无疑的知识来说,你应该被告知那不是正确的推论。”说完这几句话,这位小个子男人走开去,又去盯着察看那把锤子。

“那家伙似乎知道的比他应该知道的多,”医生怒冲冲地对威尔弗雷德说,“那些天主教神父非常狡诈。”

“不,不,”博翁带着一种极端的疲惫说,“是疯子干的,是疯子干的。”

由两个神职人员和医生组成的圈子,本已脱离了由巡官和他逮捕的嫌疑犯组成的更具官方性质的人群。然而现在,由于他们的圈子已分散开来,他们就听到了别人的声音。当神父听到铁匠大声地说什么时,他默默地抬起头,随即又低下头去。

“我希望我已经说服了你,巡官先生。我是一个强壮的人,就如你所说,但我不能从格林福德把我的铁锤砰地扔到这儿。我的锤子没长翅膀,它不能越过篱笆和田野,飞行半公里。”

巡官和蔼地笑了,他说:“不,我想你可以被排除在外,尽管这是我所看到的最奇怪的巧合。我只想求你尽力帮我们找到一个像你一样又高又壮的人。天啊!仅仅是帮我们捉住他,你可能就很有用了!对于谁是凶手,我想你自己也没有什么猜想吧?”

“我有一个猜想,”脸色苍白的铁匠说,“但凶手不是男人。”接着,他转过去注视着长椅上的妻子,把巨大的手放在自己的肩头上说,“也不是女人。”

“你说什么?”巡官开玩笑地问,“你不会认为是奶牛用锤子杀人吧,是吗?”

“我认为没有一个有血有肉的东西能使用那把铁锤,”铁匠强抑着嗓音说,“严格地说,我认为这个人是自己死的。”

威尔弗雷德突然朝前移动了一步,双目炯炯地盯着他。

“你是想说,巴恩斯,”补鞋匠尖锐的声音响起来,“铁锤自己跳起来把人敲倒?”

“哦,你们这些绅士可能会面面相觑而暗自窃笑。”巴恩斯叫道,“正是你们这些教士,在星期天告诉我们天主在怎样的寂静中袭击了西拿基立①。我相信天主在无形中隐隐地游荡在每一间屋里,保卫我的名誉,让亵读神灵者死在它的门前。我相信这一击的力量正是天庭震动的力量,绝不亚于任何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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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西拿基立:亚述国王,其宫殿位于尼尼微。据说,当他率领军队准备攻取耶路撒冷之时,因他毁谤了耶和华,耶和华便派天使到亚述营中,把将帅、官长、勇士尽皆诛灭。自拿基立攻打耶路撒冷失败后回到亚述.于公元前681年被他的诸位儿子合谋试杀。见(旧约·列王纪)下篇第19章,《历代志》下篇第32章。切斯特顿创作本篇小说时也许记起了拜伦的诗篇《西拿基立的覆灭》。——译者

威尔弗雷德用苦涩得难以形容的声音说:“我自己也提醒过诺曼当心雷电。”

“那么罪犯就超出了我的管辖范围。”巡官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说。

“但你自己没有超出‘他’的管辖范围,”铁匠回答道,“你得当心。”然后,他转过宽阔的后背,走进房内。

浑身发颤的威尔弗雷德被布朗神父领走了,布朗神父对他很随便,也很友好。“让我们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博翁先生,”他说,“我能参观你教堂的内部结构吗?我听说这是英国最古老的教堂之一。我有兴趣,你知道,”他扮了一个滑稽的鬼脸,“对英国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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