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尘三人出了京城,又回到郊外那个农户家中候了一天,也不见刘增的踪迹。杨尘进城中打探,走到城门口,见那东厂西厂的鹰犬正在逐个盘查进城的百姓,见到年青力壮的,便不由分说,抓了起来。杨尘一见不妙,抽身便走,却被一个眼尖的将官看到,喝令他站祝杨尘顾不上多想,飞身便走,那将官急忙调来兵士,骑马追赶。杨尘施展出身手,几个起伏,便把那些兵士抛在身后,急急赶回郊外,叫上另外的两个弟兄,起身赴南昌而去。
刘瑾一大早便得知昨夜皇宫起火、皇上被人袭击的消息,匆匆赶入宫中,只见乾清宫以内皆化为灰烬,皇后及二妃尚惊恐未定。安慰一番,又匆匆赶往豹房。武宗尚未起床,张旺把刘瑾迎入殿中坐下,说道:“皇上昨夜受了惊吓,天明方才睡过去。”他又递给刘瑾一把单刀说:“这是贼人昨夜仓惶丢下的武器。”
刘瑾接住单刀,仔细打量。此刀似不同于一般的单刀,刀身乌黑,刀口锋利,又见刀身上有一行模糊的蝇头小字,仔细辩认,乃是“安化王府”几个字。令人把刀收好,心中想道:“前些时日,我派人赴宁夏清丈屯田,那安化王屡屡现出不满,难道他想刺驾谋反?欲要谋反,又如何此粗心大意把兵器丢入豹房?且不管是不是他,待我宣那安化王来京,看他如何行事。”心中打定主意,就带着随从离开豹房。
再说刘增昨夜被楚玉摔出去之后,虽然被摔得头昏眼花,却凭本能扭动着身子就地又滚出去几丈,滚到一座亭子旁边。
算是刘增命大,如果不是楚玉怀了身孕,没能使出十成力量,他早已肝脑涂地了。“没想到朱厚照身边还有武功如此出类拔萃之人,比起杨大哥来也不见弱。可惜,如此奇女子却助纣为虐不从正义之师”。刘增躺在地上喘息,心中正胡思乱想,猛听是一声呼哨,知道是杨尘所发出的“撤回”信号,这才想起自己入豹房一趟,还没见到刘碧,脚下便不由地犹豫起来。正犹豫之间,只听得咔喳一声,身边的亭子已挪动了位置。抬眼望去,假山、楼阁似乎不在原来的地方了,眼前的路径也全变了模样,不辩东南西北。又听得一队士兵吆喝着逐渐近前,逃,已经来不及了,且不分南北,地形生疏,哪里逃得了,情急之中,刘增使出壁虎附墙的功夫,纵身进入亭内,身子一跃,抓住亭中顶部边缘,提身向上,四肢伸展开,紧紧地附在亭子顶部。
那伙士兵打着灯笼,提着腰刀吆喝着四处搜寻,有两人提着灯笼走入亭中,四下照了照,又走开去。豹房内的搜索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刘增附在亭顶,只觉得手脚酸麻,待四下没了动静,这才跳丁下来,活动了一下腰腿。此时,又听到咔喳一声,亭子又动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又回到原地。刘增伏在地上观望,只见豹房中的建筑又如他们刚进来时的模样。刘增蛇行兔蹿向南墙摸过去,老远便看到墙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与进来时大不相同,还不知墙外是如何埋伏,刘增借着一簇灌木隐住身子,心想:“今夜要出去,已不可能,待到天亮,无处藏身,只能束手就擒。如今我是死定了,不如拼死见上刘碧一面,死也心甘。”想到此,心中反而镇定下来。
刘碧当夜与莲儿在屋内布置了一桌酒席,桌上摆上了父母兄妹的筷子。两人梳洗打扮了一下。照家中往年的习惯,拜祖先,拜高堂,与兄妹问好,这才坐下吃年夜饭。本想高高兴兴过个年,可是,面对着一桌酒席,只有筷子不见人,刘碧心中一酸,又咽不下去。
“小姐,不是说好了,今日谁也不许忧伤吗?如何又是这等模样?”
“心不由人。不知父母和兄弟姐妹如今身在何方,可曾安好,如何能不忧伤。”说着竟掉下泪来。
莲儿心想:“小姐往日何等刚强,入宫几年连性子都变了。”不由地也陪着她落泪。”小姐,想也无用,忧心伤身,还是小姐的身体要紧。”
“莲儿,入宫以来如果没有你相伴,只不知我今日能否尚在人世。来,我敬你一杯。”
“还是我先敬小姐一杯。莲儿仰慕小姐为人行事,有你这样的好姐姐,也是莲儿的福份。”
莲儿此话出自肺腑。她本是一个穷教书先生的女儿,姐妹兄弟八人。父亲养她不起,便托人把她送人刘家做丫环。莲儿一直侍侯小姐,小姐从未把她当婢女看待,教她识字断文,好穿的,好吃的总给她分一半,还不时接济她家的家用。莲儿对刘家大小,感恩戴德,对小姐爱护备至。虽然,她尚比小姐小两岁,却象姐姐一般护侍小姐。入宫以后,小姐日日忧愁,莲儿总想方设法引她高兴。眼下喝了几杯酒,莲儿又用筷子敲着碟子,给小姐唱起了“昭君出塞。”刘碧先是听得高兴,继而被歌词所打动,想那昭君千里迢迢嫁到塞外,远离父母亲人,不由地又伤心起来二人正喝着酒,说着话,只听得外面脚步声起,有人高声喊道:“注意了,有刺客,关紧门户。”接着便有人闯进来,里里外外察看一遍,又走了出去,嘱咐她们关紧门户。莲儿送走这些人,就劝小姐上床休息。刘碧上床躺下,莲儿吹灭了蜡烛。
“莲儿,快把蜡烛点上。”
莲儿爬起身来,不解地看着她。刘碧刚躺下,猛然觉得心中一片慌乱,突然想起了刘增。”莫不是他趁大年之夜前来救我?”尽管这只是闪电般的念头,刘碧却抓住不放。“眼下,各屋都睡下了,没有一丝亮光,如果是刘增进来,却难以找到我的住处。”想到此,便急唤莲儿点灯。
刘增此时已摸到西边的一排房子跟前,只见房间如蜂窝般地密集,门挨着门,黑鸦鸦的一片,可到哪里去寻刘碧?正自犯愁,却见西北边有一间屋子亮了灯。心中想道:“不管他是还是不是,上前探探再说。”便伏在地上,手脚并用,如蛇一般扭动着身体,蹿了过去。瞅瞅四下无人,站起身来,贴着墙壁,用手指头蘸了一些口水,把窗纸捅破,偷偷向里观看。却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急忙又把头缩回来,可是屋里说话的声音却听得真切,不是莲儿的声音,又会是谁?
“半夜都过了,还要点灯。如果招来刺客,看你往哪里躲。”莲儿正嘟哝着,猛听得窗外传来低唤:“莲儿——。”
刘碧睡在里面,耳朵此时却比莲儿还灵,她推了莲儿一把,小声说:“你听。”窗外,又传来一声低唤。
莲儿看看刘碧,急忙下床,穿好外衣,打开门。刘增闪身进来,把蜡烛吹灭,又插上门闩。
“莲儿,我是刘增,别怕。小姐在哪里?”
屋里一片黑暗,一阵模糊什么也看不清。过了一会儿,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刘增才看到床上还坐着一个人。
“小姐在床上。”莲儿说。
刘碧坐在床上,心中又惊又喜,嘴唇哆嗦,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刘增几步走到床前,呆立在那里也说不出话来。
到了下午,武宗才起床,由小太监侍侯着梳洗,用膳。张旺告诉武宗,刘瑾正在殿上等他。武宗叫张旺召刘瑾进来,刘瑾进来之后,先向皇上请安。
“别来这一套了,我都差点叫人给杀了,你现在才来请安。
你那些皇宫禁军,东厂、西厂的卫兵昨夜都死到哪里去了!刺客抓到了吗?”
“皇上息怒,刺客都是武林高手,飞檐走壁如履平地,那些禁军,卫兵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你还狡辩!”
“不敢,皇上,刺客虽没抓到,证据可也拿到了。”
“什么证据?”
刘瑾便叫人把单刀拿进来,递给武宗。武宗看了半天说:“这叫什么证据!”
“皇上,你再仔细看看,那刀上可曾有字?刘瑾指给武宗看那一行小字。
“难道是安化王派来的人?”
臣下不敢妄言。
“安化王居然胆敢派人前来刺朕,还不赶快派人把他抓来问罪!”
“皇上,只有物证,尚缺人证,我已派人宣他进宫,看他如何举动,便可见分晓。”
“你要给我尽快处理好此事。此外,再给豹房增派人手守卫。把昨夜当值的将领,给我免了。”
刘瑾听令而去。那豹房的禁军头目是刘瑾的同乡、心腹,如今皇上恼怒,刘瑾不得不把他找来喝斥一番,调他去了东厂任职,另换了一个心腹入值豹房。
再说,杨尘回到南昌,向宁王禀报了此次进京的情况。
“事情原本很顺利,只是刘增入豹房之后,没能出来。我去城中打探,又被禁军追赶,不敢久待,只有先回来向王爷报告消息。”
朱宸濠脸色由喜转忧“这小子可不要坏了我的大事。”
“是否再去打探一下?”
朱宸濠把手一摆,说道:“京城已被惊动,再去反而容易惹事。令各部将领做好准备,一旦机密泄漏,即刻起兵。”
宁王爷静观了几日,便传来安化王刺驾不成,率兵反叛的消息。他这才松了口气。
朝中使节到了宁夏,宣安化王进京。朱宸濠心知不好,杀了来使,联合附近守将,以讨伐刘瑾,正朝纲为名,起兵反叛,杀死地方官员,抢劫仓库,焚烧官府,散发传单,历数刘瑾十七大罪恶,率军东进入陕。
陕西官员见朱宸濠挥师而来,急忙把安化王造反及所发布的文告奏报朝廷告急。刘瑾接到奏书,见所附文告揭露的罪行件件戳到了他的痛处,心中又恨又怕,属实,就把文告烧毁,只向武宗报告安化王起兵谋反。武宗笑道:“果然是他,还不快快派人率兵讨伐。”
朝中派御史杨一清为总督,太监张永为监军率兵讨伐。武宗全身披挂,骑着马把他们送出东华门。
朱宸濠率军进入陕西榆林,安营扎寨,只等南昌那边起兵侧应。等了几日,也无消息,又派人飞马驰往南昌报信。这安化王手下的兵将,全是临时凑集起来的,那些将领各怀私心,虽因痛恨刘瑾强征暴敛,一时义愤,便纷纷起兵,事过之后,便又都有了悔意。陕西守将调集十万大军拦在路前,又听说朝廷发兵进陕平乱,将领们便慌了手脚。
朱宸濠等了半个月,也不闻南昌的消息。大军驻在榆林,所费甚多,粮草难继。况且,兵将已露出怠意,再如不战,锐气必会全无。于是安化王召集将官,声讨刘瑾誓师北上。欲与陕西守军决一死战。哪想到,双方列阵,没等交锋,宁夏军队先自乱了起来,陕西大军乘机围杀。朱宸濠带着卫队拼死敌挡,势单力孤,眼见得陷入重围,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朱宸濠也被活捉。
杨一清与张永率军赶到陕西,叛乱已平。杨一清与张永看到了朱宸濠起兵所发布的文告,心中对安化王已有了几分怜意。
杨一清为官正直,曾吃尽了刘瑾的苦头,无缘无故就被罢官削职,而张永虽为“八虎”之一,后来见刘瑾独揽大权,心中已不满意,又夺了他的对食,更是怨上添恨,不满的情绪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杨一清一见有机可乘,便欲利用张永铲除刘瑾。
叛乱既平,杨一清与张永入宁夏进行安抚巡视。
早春,草长莺飞,枯树带绿,杨一清与张永骑马并行。
“此次出师,旗开得胜,全赖张监军的力量。可是,藩王家室叛乱易平,而国家内患却不易除啊!监军可有什么好主意?”
“反谓内患指的是什么?”
杨一清便在手掌之中写了一个“瑾”字。张永心神领会。
“刘瑾日夜跟在皇上身边,皇上一日不见他便闷闷不乐。
如今他的党羽遍布朝野,耳目甚多,除其不易啊!”
“张监军也是皇上信赖的大臣。此次讨作叛乱,独将重任交付于你,皇上之意,不言自明。而今,叛平奏捷,皇上必问宁夏之事。可乘机把朱宸濠发布的文告交给皇上,再向皇上述说刘瑾的罪行,皇上必然要除去刘瑾。届时,张监军自可大权在握。清除弊政,千秋功业,全在你一人身上。”
张永被杨一清说的心动,心中便想着如何除去刘瑾,掌握大权。
刘瑾自见了朱宸濠发布的文告,心思不宁。过了些时日,京城大街上也出现了揭发刘瑾罪行的匿名揭帖。
一天,午朝完毕后,武宗回宫,见御道上有一张揭帖,就叫张旺捡来给他,武宗接过来一看,上面全是刘瑾一桩桩的罪款。看后,心中感到吃惊,随即就让张旺把这张匿名揭帖交给刘瑾。
“皇上看了揭帖很是吃惊,刘公公,你要好自为之。”张旺对刘谨说。
刘谨看了揭帖,又气又恨又怕,假传圣旨,令满朝文武到奉天门,跪在地下,喝令百官交出写匿名揭帖之人。时已入暑,文武百官头顶烈日,汗流浃背,从午跪到晚,数十人昏倒在地。
直到天黑,也没查出揭帖是谁写的。刘瑾放过那些自己信得过的官员,另把三百多名官员押入锦衣卫狱中。
心狠手毒的刘瑾从揭帖事件中,感到局势不稳。他不仅对朝中官员存有疑心,对锦衣卫、东厂、西厂这些特务机构也很不放心。于是,决定另建一个凌驾于所有特务机构之上的内行厂,地址就设在荣府旧仓地。内行厂,由他直接指挥,按照他的意思,刺探文武官员及百姓,并有权伺察锦衣卫、东厂、西厂及所有官员的行迹。自此,不仅内行厂成为他得心应手的工具,原来的东、西两厂为了取得刘瑾的信任,大打出手,争相邀功,弄得官民均不安生。
刘瑾还立下了酷刑峻法:一家人有一个犯法,不但除其全家,邻里也要连坐。厂内使用的刑具,样样俱全,残酷无比。
有一副枷具,重量达一百五十斤,枷在人身上,可以把人活活压死。给事中安奎、御史张涛奉诏盘查钱粮,回京后未能满足刘瑾索贿的要求,就被枷到东西公生门。都御史刘孟到任迟了几天,也被枷到吏部门外。
刘瑾弄权,上自朝廷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全在监视之中。
屡兴大狱,任意杀人,被杀害的官民达数千人之多。朝野上下,谈到内行厂无不谈虎色变,毛发耸然。
刘瑾把文武百官召到奉天门前下跪,首辅大臣焦芳也在其列。从前,他与刘瑾狼狈为奸除去了刘健等大臣,自己取而代之,依靠宦官的势力,在朝中横行不法。广西田州土司岑浚被治罪处死后,其妾成为叛逆家属被没官。焦芳得知此妾美艳,便暗中行贿把这女子弄到手,安置专房寻欢。这女子水性扬花,焦芳已届花甲,淫兴虽浓,却不堪久战。每夜三杯落肚,等不得卸甲解装,极津津地搂抱着云雨,施淫完毕,顾不及整理衣服便匆匆离去。
焦芳有子叫焦黄中,是个风流后生,最擅风花雪月之事。
见此女生得出色,便暗中撩拨。那女子巴不得有一个少年郎相陪,怎会拒绝,焦黄中与其暗地私通,父子同御一女。日久天长,焦黄中就不怎么防备。一日正在屋中与那女子干事,被焦芳撞到。焦芳大打出手,儿子也不示弱,把老子推倒在地,扬长而去。这一闹,焦芳的夫人也得知了他在外面蓄着偏房,便带着人前去讨伐,正遇信芳也在室内。焦夫人又哭又闹,焦芳揪住她的头发,拨刀就要杀妻,却被家人拦祝焦芳自此不回家中,公开与那女子寻欢作乐。
四方贿赂刘谨的人很多,焦芳便从中渔利。贿赂刘谨必先得贿赂他,三分之一的银两便进了焦芳囊中,剩下的才由焦芳转给刘谨。不过数年,焦芳就成了大暴发户,宅第宏丽,积财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