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谢迁今日本欲讲授《通鉴》,却只见一小太监坐在屋中。
“皇上为何还不曾来?”
“皇上口渝,让小人代他听讲。”
“胡闹!谢迁满脸怒容。这皇上也太荒唐了,怎么能让一个小阉人前来听讲,他把我这大学士还看在眼中吗。“皇上现在哪里?”
“说是有要事前去处理。”
“要事?”谢迁反而糊涂了。“这皇上整日胡闹,会有什么要事?”谢迁,气忿忿地走了。
那小太监一溜烟奔回后宫,去了“街市”却见到一堆人正围着构栏看热闹。此时正值夏季,天气炎热,构栏门窗大开,那小太监脚踩小凳也看到一场好戏。看到好处,差一点从凳子上仰跌下来。
次日,武宗赶去听讲,只是心不在焉。闻枝头知了叫声,心中蠢蠢欲动,竟胡思乱想。谢迁见他心猿意马,也讲不下去,说道:“《礼记》道君弗臣师,陛下如何认为?”
“君弗臣师,不就是君不是臣的老师,现在你是我的老师。”
“陛下差矣。此句的意思是说,君不把老师当作臣下看待。
”他看了武宗一眼又说:“自古有天、地、君、亲、师之说,陛下认为如何!”
“可以,可以。”武宗胡乱答道。
“既然陛下认为师长不比臣下,又可与至亲平列,那么我要奉劝陛下收敛情志,专心致学,贪图玩耍安逸,恐荒怠朝政,败坏朱家天下。”
武宗心想:“你跟我绕了半天口舌,原来还是为了说那些老生常谈的话语。看我怎么整你。”武宗想了一下说道:“我问你,是君为臣纲,还是臣为君纲?”
“自然是君为臣纲。”
“我再问你,你还是不是我的朝臣?”
“自然是陛下的朝臣。”
“那好,眼下天气太热,朕不宜太过劳累,臣等也应当好好休息。所以,这经筵日讲可以停讲。”
武宗绕了半天,又把谢迁拾绕进去了,此时他已无法反驳,可想到先帝的委托,又不忍罢手,急忙说道:“这个,还请陛下三思,自古以来没有不学无术使国家能长治久安的。”谢迁一急,说出的话便不那么委婉。
“大胆,谁说朕不学无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不要你死,只要你罢讲,休得再啰嗦。“武宗把刘瑾说过的话用上了,心中万分得意。
那谢迁刚才出言也觉唐突,好在武宗是个较随和的皇帝,并没与他计较,心中一慌,也只有诺诺应承。
武宗突然觉得做皇帝也挺不错,说什么他们都得听,“有多大的权力,就有多大的自由”,这话有理。武宗摆脱了朝中大臣们的约束管教,纵情玩乐。早晚陪在他身边的有刘瑾,谷大用、张永、马永成、魏彬、邱黎、高凤、罗祥这八个宦官。
他们想方设法讨小皇帝的欢心,投其所好,以便弄权行私。每日给武宗安排歌舞、倡优杂剧、角斗游戏,并引导皇帝擎鹰博兔,跑马击球。白日不足游,夜晚继之。皇宫禁地设有闹市、娱乐场,鼓钲远迩,火炮昼夜。正直的大臣遭到冷落,诱惑皇帝玩乐的宦官成了心腹之人,尤其是刘瑾,由掌钟鼓司太监提拔为内官监太监,进而总督十二团营,掌握了守卫京城军队的兵权,那八个受宠信的宦官结成一股恶势力,人称“八党”或“八虎”。刘健等大臣虽受命辅政,已是空有虚名,他们想按照孝宗的意思,剔厘先朝留下的弊端,但由于此奏折侵犯了宦官的利益,奏章送上去,武宗听信宦官的盅惑不仅当兴当罢者悉废格不行,而且变易殆荆如裁汰京城和地方冗滥宦官一案,不但没有定行,而且各监局、仓库、城门及各地镇守的宦官数量大增。
大臣之中有正直之士,也有黑了心肝的,吏部左侍郎焦芳便是一例。《明史》把他写入《阉党列传》之首,不是没有道理的。
焦芳是河南南阳府泌阳人,明英宗天顺八年()进士,并进了翰林院。翰林院中尽是些诗文出众,才华横溢的人,焦芳未尝赋一诗缀一文,却混迹其间,攀缘同乡关系,才被授为翰林院编修,为经筵讲官,在东宫讲读。按明朝规制,侍讲满九年考,当迁学士。到了成信十年,焦芳侍讲已满九年。有人对大学士万安说:“不学如芳者,将以为学士乎?”这句话不知怎么传到焦芳耳中,他便猜想大学士彭华要搞鬼。扬言,如不能升迁,便要杀彭华于长安道上。彭华怕焦芳铤耐瞳险,劝万安升焦芳为学士,万安不得已只好同意了。这是他第一次用流氓手段争得了地位。
弘治初年()焦芳迁霍州知州,旋擢四川提学副使,不久转湖广提学副使。他不甘心屈居地方官,千方百计谋划复入翰林。当时,执政的官员有些惧他,不得已又升他为南京通政。
弘治八年,南京祭酒李杰忧归服阕。当时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徐溥意将李杰还之翰林,遭到大学士刘健的反对。刘健说:“翰林职卑而要,既出不可复入,入则加于众上,众且怨之。
”刘健并非反对李杰入翰林,只是借此堵塞焦芳重入翰林的路子。他告诫徐溥说:“焦芳日夜伺此久矣,今日既让李杰重入翰林,他日岂能拒芳?”可是徐溥并没有听从刘健的话,还是让李杰入了翰林。
焦芳得知这个消息,日夜兼程,从南京赶赴北京,援引李杰为例,也被授为太常少卿兼学士。而焦芳得知了刘健堵塞他入京之路一事,心中怀恨,念念不忘。
焦芳入京后,就开始寻找靠山。武宗继位之后,沉湎于酒色犬马,宠信阉官,挥霍无度。京度岁入百四十九万两,岁用五百万两,入不敷出,财政告急。时户部尚书韩文上疏说:“天下经费不足,财政告急,亟请裁决。”武宗便命召集廷臣议论此事。
刘舰韩文等人均认为理财无奇术,只有皇上节俭一条出路。焦芳早已派人探知,左右有宦官窃听廷议,便认为这是个投靠、立功、晋升的好机会,佯做义愤之状,慷慨道:“皇上乃一国之君,用度自然要大一些。庶民,县官尚须用度,况一国之君耶!俗语说‘无钱验故纸’。今天下各地逃避赋税者众多,为何不督令这些人补交,偏偏看到皇上那点用度呢?”
“皇上一日之用,当合一县之民一年的用度,焦侍郎为何如此说?“谢迁驳道。
如若只是谈论奏请皇上节俭,不求本源,恕本官告辞。”
焦芳说罢退出,把个廷议也给搅乱了。
窃听廷议的宦官果然把情况汇报给武宗和刘瑾。
“鸡毛蒜皮,婆婆妈妈,这哪象廷议只有焦侍郎还有眼光。
”刘瑾说。他已看出焦芳与刘健等人非同一类,利用焦芳干掉刘健等人,是他心中正思谋的主意。
武宗也觉得焦芳的话正中下怀,说道:“焦芳可以用也。
”遂命其为吏部尚书。焦芳有心投靠,刘瑾有心使用,二人不谋而合,成为惑乱朝政的重要成员。
朝中大臣们,见刘瑾一伙,整天围着皇上转,诱他嘻戏无度,压恶政事,正直者受排挤,奸邪者蠹缘而进,深感忧虑。
大学士刘舰谢迁是元老重臣,颇有威望。他们对刘瑾等“八虎”的险恶用心早已觉察。
“刘瑾是想做前朝的王振!”刘健说。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一人不知呀。”
“当今之计只有连续上疏,启发诱导武宗以国事为重,割绝私受,除掉‘八虎’,摆脱其引诱,亲理朝政。”
“那刘瑾自小奉伺武宗,再加上少年人的心性,未必肯听你我罗嗦。”谢迁又想到为皇上讲课所受的污辱。
“听不听在他,言不言在我。身为朝中大臣总不能佯装耳馈,闻目不见吧?”
刘、谢二人连上奏章,却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那奏章已被“八虎”截住留中不发。刘瑾请人仔细阅读了每一份奏章,每句话,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利刃,刺到他的痛处。他咬牙切齿地说:“好个大学士,确实不俗,算得上是好对。咱们走着瞧。”
正德元年()十月,秋风萧瑟,原野凋弊。刘舰谢迁与户部尚书韩文等人骑马来到郊外,眼见着夏日的一片碧绿,已变成一片枯黄,旷野中透出几分凄凉。大臣们望着这大好河山的变化,心中感叹。
“前不久,尚与家人赴此地踏青,如今却一片枯黄了。”
刘健说。
“眼看着江山不知败在何人之手,朝政日非,有负先帝之托氨谢迁也驰马奔过来。
韩文说道:“空叹息又有何用,不如联络君臣,一齐劝谏。
文武百官早有怨言,只要有人带头必是一呼百应。”
“皇帝大婚之后,那刘瑾等人已不能日夜围在皇帝身边,这倒是个机会。”刘健说:“不能再迟疑了。”
三人骑着马商议着如何劝谏武宗,避开了宦官的耳目。
韩文回去后,联络了给事中陶谐、侍郎李梦阳等人,在刘舰谢迁的支持下连上奏章,列举了刘瑾等“八虎”,置造巧伪,**上心的种种事实,指责“八虎”惟知蛊惑君上,以便私已。追述了历史上阉宦误国的先例,提出宦党“罪恶昭著,若纵而不治,为患非细。”请皇上把“八虎”交于法司惩办,以消祸萌。刘舰谢迁知韩文率文武百官跪伏宫前,集体劝谏。
事情越闹越大。
武宗此次颇受震动,看了奏章,心中又惊又怕,回到宫中哭哭泣泣,不思饮食。想起父皇的教诲,深知继续把“八虎”留在身边,无法向群臣交待,平息朝中风波。可是他与刘瑾情同手足,杀了“八虎”于心不忍。他象一名做了错事的孩子被大人抓住了把柄,极思掩盖,却苦于无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八虎”暂时离开北京,去南京服役。于是召司礼监王岳等人入宫,说出了他的处理办法,要他们前往内阁向众卿传达商定。
王岳遵旨来去三次,大臣们均不同意皇上的办法。刘健声泪俱下地对王岳说:“先帝临终时,曾再三托付臣下辅佐圣上。
今陵土未干,刘瑾等贼如此弄权,败坏朝纲,若不诛除惑乱朝政者,臣无颜见先帝于地下。“王岳是宦官中少有的正派者,平时也对刘瑾等人行为不满,于是,便把大臣们的要求回禀武宗。武宗在宫中急得如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王岳说:“陛下,大臣们忠心耿耿,‘八虎’为恶,朝野共知,如不斩草除根,必当造成祸患。”武宗迫于内外的压力,答应采纳大臣们的建议,明日早朝降旨处死“八虎”。
大臣们得知这一消息,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刘大人,这腿都跪酸了,却终于跪出个甜果来。”谢迁对刘健说,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拖着疲劳的身子,怀着满腹的喜悦,各自回府。
吏部尚书焦芳得知明日早朝要处斩“八虎”的消息,心中惊恐。他与刘瑾等人已结下了不解之缘,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旦刘瑾被杀,他焦芳的下场可想而知。焦芳觉得情况紧急,便连夜派人赶去通风报信。
刘瑾等人听罢来人所说的消息,个个面色苍白,有人竟伏案嚎啕大哭。
“别哭了”,刘瑾说:“哭有什么用。事已到此,只有连夜进宫去见圣上。”
“对,应当进宫,问圣上为何要杀我们。”恶宦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一同去见武宗。
武宗紧张了一天,此时已经睡下。“八虎”进了寝宫,便一齐跪下,放声大哭。
“你们这是怎么了?”武宗起身问道。
“如果陛下不开恩,奴才们便要被砍头,丢进犬场喂狗了。
”刘瑾跪着哀求道。
“朕并没有降旨提拿你们问斩,还哭什么?”武宗看到自己宠爱的太监俯首在地,哭得伤心,安慰道。
刘瑾见武宗和颜悦色,并无怒意,便趁机进谗道:“今日之事,全是王岳所为,陛下富有四海,玩玩鹰犬,又岂能防碍国事!王岳勾结阁臣,企图挟制陛下,又怕我们从中阻拦,所以就想制我们于死地。那刘健等人,以为圣上年幼可欺,肆意横行,也唯恐我等在陛下面前揭露其真相,故尔与王岳串通一气。倘若司礼监与陛下一心,阁臣怎敢如此胁迫皇上。”
武宗本来就不想杀“八虎”,对刘健等重臣一直有所顾忌,听了刘瑾的话,觉得非常有道理,句句中听,当即推翻下午的决定,下令由刘瑾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兵马,丘聚掌管东厂,谷大用掌管西厂,速速捕王岳等人,送往南京服役。又根据刘瑾的提议,任命焦芳兼文渊阁大学士,掌管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