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02

作者:(俄)莱蒙托夫    更新时间:2013-07-26 14:25:29

假若有朝一日这束笔记落到一个女人的眼皮底下,会有什么下场呢?"诽谤!"她会愤愤然厉声叫道。

自从诗人们写女人,女人们读诗(为此对她们应该千谢万谢)以来,那么多次把她们称为天使,以致她们由于天真无邪而真的信了这种恭维,忘记了正是这些诗人,为了金钱,曾把尼禄捧成了半神半人的明君(尼禄(三七—六八)古罗马公元五四六八年在位的皇帝,初期尚称清明,后弃贤臣,以放荡。昏暴闻名于世,最后在人民的反抗浪潮中因穷途末路而自杀。)

谈及女人们我本不该如此地恶言恶语我是一个除了女人在尘世上什么也不爱的人,我是一个时刻准备为她们而牺牲自己安宁。功名。生命的人我虽恶语相向,但我并非因为懊丧情绪和受到伤害的自尊心突然发作,所以才极力揭下盖在她们身上的。只有行家里手的目光才可看穿的那块魔术师的障眼魔巾。不,我说的有关她们的一切,只是因为

头脑冷峻的观察

和心灵痛苦的感受(引自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献词。)。

女人们最好是盼着天下的男人们都像我这样充分地理解她们,因为自从我不再害怕她们并理解她们细小的毛病之后,我更加百倍地喜爱她们了。

对了,魏尔纳前几天曾把女人们比作塔索在他的《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讲述的妖林(塔索,托尔夸多的长诗面世于一五七九年,描写十字军第一次东征,围困**徒占领的耶路撒冷时,**徒曾以魔法使十字军陷入困境,诗中十字军的骑士唐克雷蒂曾与**徒女战士克罗琳达相爱。)。"只要一靠近,"他说,"那么多令人害怕的东西就会从四面八方朝你飞来,致使你万念俱灰:义务呀。荣耀呀。面子呀。人言呀。嘲笑呀。鄙夷呀一切都荡然无存。只要你闭眼不看,一直往前走,恶魔们就会渐渐消遁,你的面前便展现出一片静谧而光明的林中空地,里面有一个欣欣向荣的绿色世界。假若你刚走几步就心中颤栗,掉头逃跑,那可就糟了!"

六月十二日

今晚是个多事的夜晚。距离基斯洛沃茨克三俄里的地方,在波德库莫克河流经的一座峡谷里,有一处称作"戒指"的山岩;这是大自然形成的一道门户;两扇大门耸立在高高的山峦上,西沉的太阳,透过两扇庞大门板的间隙,把自己最后一线火热的目光撒向人间。浩浩荡荡的一群马背游侣前往那里,要透过一孔小小的石窗观赏落日。我们之中无论哪一位,说句实在话,心里想的都不是太阳。我与郡主的两匹马并辔共进;回家路上,需要过彼德库莫克河。山间小河,哪怕是最为细小的一线溪流,都是危险的,尤其是它们的河底简直是千变万化,险象丛生的万花筒:由于波浪的冲刷,它们每日都在发生变化;昨天那里还是一块石头,今天那里就成了一个大坑。我抓起郡主坐骑的笼头,把她领入深不没膝的河中;我们不声不响,开始斜戗着水流过河。众所周知,穿越湍急的流水,不该低头看水,因为马上就会头晕目眩。我忘了提醒梅丽郡主这一点。

我们已经到了河心,河水最为湍急的地方,她在鞍上突然晃了一下。"我恶心!"她声音微弱地说我迅速侧过身去,搂住了她柔韧的身腰。"朝上看!"我悄声说,"不要紧,别害怕;有我跟您在一起。"

她感到好些了;她想从我的臂中挣脱开来,但我却把她娇嫩。柔软的身子搂得更紧;我的面颊几乎贴到了她的面颊上;她感情炽烈,如同烈火。

"您要拿我怎么样呀?我的天!"

我没有把她的颤抖和羞涩看在眼里,我的双唇也就贴到了她娇嫩的脸上;她打了个冷颤,可是什么话也没说;我俩殿后:谁也没有看见。我们上岸之后,大家便快马加鞭往前跑。郡主勒住了自己的马;我也驻马在她的身旁;看得出,我的沉默使她不安,但我发誓要一个字也不说出于好奇。我想看她如何摆脱这一僵局。

"您这不知是作践我呢,还是非常爱我!"她终于开口说道,话声中满含着泪水。"也许您想拿我开心,搅乱我的心灵,然后撒手不管要这样,那可就太卑鄙。太下流了,以致只能看作是啊,哪里!不是吗?"她用一种充满温存的轻信的声音补充说,"我身上没有任何低贱的地方,不是吗?您的鲁莽行为我应该,我应该对您加以原谅,因为我允许了回答呀,倒是说话呀,我要听到您的声音呀!"她最后几句话里,有着女人们那样的一种急不可待,致使我不禁哑然失笑;幸好天已见黑我什么也没有回答。

"您不说话呀?"她接着说,"您是不是想让我首先开口,说我爱您?"

我没说话。

"您想这样吗?"她把脸一下转向我,接着说她目光和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不依不饶中,包藏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东西

"为什么呢?"我耸耸双肩说。

她在自己的马背上猛抽一鞭,沿着狭窄的。危险的路径豁出性命狂奔;她这一手来得这么迅疾,使我几乎追不上她,追上时她也已经和其他人走在一起了。一直到家,她路上都在不停地说说笑笑。她的行动显示出狂躁失态;对我一眼也没有看。所有的人都发现了这种非同寻常的开心。连公爵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也打心眼里暗暗高兴;而女儿这边却是神经质似地发作:她定会彻夜不眠,而且还要哭泣。这种想法给我带来难以形容的喜悦:我有缘领悟吸血鬼瓦姆皮尔(瓦姆皮尔是民间故事中的鬼魂,白天为僵尸,夜里从坟中出来吸人血液。拜伦也有由他口述,他的医生博里多里记录的《瓦姆皮尔》的故事。莱蒙托夫在《当代英雄》序言的草稿中也提到瓦姆比尔,说:"既然各位相信麦里莫特。瓦姆比尔的存在,为什么就不相信毕巧林的真实性呢?"这里以幸灾乐祸的心情,拿深夜害人的吸血鬼来比"彻夜不眠"。"哭泣"的里戈夫斯卡娅郡主。)是个什么玩艺儿了嘿,就这我还是个出了名的好少年,而且要苦苦保全这个名声呢!

下了马,太太们进去见公爵夫人;我心中七上八下,便催马上山,排遣郁积头脑中的种种想法。降露的黄昏凉爽宜人。月亮从黑的山巅背后升起。峡谷的寂静中,我没有钉掌的马每走一步都传出一声闷响;在瀑布下面我饮好马,自己贪婪地吸了两口南方夜里新鲜的空气,便拨马顺原路回来。我穿过了城关。万家灯火陆续熄灭;要塞城墙上的哨兵和近处巡逻的哥萨克们拖着长腔,大声地互问互答

城关的公寓中,有一座建在城壕边上,我发现里面灯光格外辉煌;那里不时传出声音忽高忽低的交谈和叫喊声,活活描绘出行伍之辈的聚餐。我溜下马背,凑到窗下;未堵严实的护窗板使我得以看清聚餐的人们和听清他们的言论。是在说我。

酒兴正浓的龙骑兵上尉撒着酒疯,朝桌上砸了一拳,要求人们用心听着。

"先生们!"他说,"这不像话。要给毕巧林点厉害!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彼得堡小子们,你不抽到他的脸上,他就不知道他是老几!他认为就他一个人在贵族社会里混过,就因为他总是戴着干干净净的手套和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靴。"

"而且还总是一脸不屑一顾的冷笑!话又说回来了,我倒相信,他是一个胆小鬼,不错,胆小鬼!"

"我也这么看,"葛鲁希尼茨基说,"他惯用谈笑来息事宁人。有一次我说了一大堆让他不堪忍受的话,换是别人,当场非把我撕碎了不成,可毕巧林却总是把它当笑话儿听。我,当然喽,也没有激他,因为这是他的事;再说我也不愿纠缠"

"葛鲁希尼茨基恨他,是因为他夺了人家的郡主。"有人说。

"这简直是凭空杜撰!不错,我对郡主也曾有过追求之心,不过很快就作罢了,因为我无意结婚,而有辱一位姑娘清白的事也一向不合我的行为规范。"

"我敢对诸位把话说死,天字第一号的胆小鬼是他,即毕巧林,而不是葛鲁希尼茨基,啊,葛鲁希尼茨基真是好样的,再说他还是我的挚友呢!"说这话的还是龙骑兵上尉。"先生们,在座的谁也不替他说话吗?没有一个人?那好!愿意一试他的胆量吗?这定会让我们喜不自胜"

"愿意;只是怎么个试法?"

"那就听着:葛鲁希尼茨基对他特别痛恨主角就由葛鲁希尼茨基来当!他须在哪个事上找个岔子,叫毕巧林跟他决斗等一下大家就清楚了;把戏是这么个玩法他要决斗:那好!所有这一切提出决斗。准备决斗的条件都尽可能地庄重严肃,杀气腾腾,这事我包了;我来当你的保人(即保证人,要为由他作保的人的行为符合要求作保。这里是指替葛鲁希尼茨基决斗中的行为负责。实际上,有些像他的经纪人一样。),可怜的朋友!好了!不过招儿在这儿:手枪中我们不放子弹。我敢对你们说,毕巧林到时肯定会憷阵,我让他们相距六步之遥站好,让他丢丑去吧!同意吗,先生们!"

"这一招真高!同意!有什么不同意的?"四座同声相应。

"你呢,葛鲁希尼茨基?"

我忐忑不安地等着葛鲁希尼茨基的回答;当我想到若不是上苍有眼,我定会成为笨蛋们的笑料时,我的整个感情都被冷酷无情所控制了。假若葛鲁希尼茨基不同意,我会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的。但是他稍事沉默之后,就离座起身,把手伸给上尉,十分郑重其事地说:"好,我同意。"

很难描绘这帮正人君子那种狂喜的丑态。

我回到家里,两种不同的心情使我激动不已。第一种是悲伤。"为什么他们全都对我怀恨在心呢?"我想。"为什么?我欺侮谁了吗?没有。难道我属于仅仅外表就可惹出祸端的那种人吗?"于是我感到,凶狠歹毒的情感渐渐塞满肺腑。"你可留神呀,葛鲁希尼茨基先生!"我在房中踱来踱去说。"跟我来这一手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可能要为赞同您那帮胡作非为的同伙儿付出高昂的代价的。我不会任你们玩弄的!"

我通宵未眠。天要亮了,我的面色黄得像只酸橙。

清晨起来,我在矿泉井池边碰上了郡主。

"您病了?"她盯住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夜里没睡。"

"我同样也没我在怪罪您也许冤枉您了?那您就把话讲清楚,您无论说什么我都能宽容"

"无论什么吗?"

"无论什么不过要说实话不过要快点您哪里知道,我曾翻来覆去琢磨,尽力去解释您的行为,为其争辩;您或许怕我的亲属阻拦这不要紧;到他们知道时(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会向他们求情的。或是您本人的处境可您要知道,为了我钟爱的人我能够牺牲一切的啊,快些回答吧,慈悲为怀吧您不鄙视我,不是吗?"

她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公爵夫人与维拉的丈夫走在我们前面,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那些散步的病号,那些喜爱捕风捉影。造谣生事之徒中最为拔尖的人们,却能看见我们,所以我赶快从她热烈的紧握中抽出自己的手来。

"我把实情全都告诉您,"我回答郡主说,"我不辩解,不对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解释;我不爱您。"

她的嘴唇微微发白

"离开我。"她用难以听清的声音说。

我耸耸双肩,转身离去。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