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03

作者:(俄)莱蒙托夫    更新时间:2013-07-26 14:10:31

"文章就做在卡兹比奇找不到他这一点上: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六天,不然亚扎玛特想把他姐弄走能得逞吗?

"可当父亲回到家里时,无论女儿,还是儿子,都已经没有了。儿子是个滑头:要知道他是看准了,假使他一露面,定会凶多吉少,所以从那时起就杳无音讯:想必到抵抗者那帮匪徒那里入伙去了,而且,或是死在了捷列克河那边,或是死在了库班那边了结了他泼皮胆大,无法无天的一生,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我承认,我管得太宽了。当我知道切尔克斯女人在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那里时,我佩戴上长穗肩章。长剑就找他去了。

"他躺在房中外间的床上,一只手垫在后脑勺下,另一只握着就要熄灭的烟斗;房中里间的门锁着,没有开门的钥匙。这一切我一眼就发现了我开始咳嗽,用鞋后跟去磕门坎,可是他却装蒜,好像听不见。

"'准尉先生!,我把话说得尽量地严厉。'难道您不知道我来了吗?,

"'啊嗬,您好,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不抽袋烟吗?,他躺着不动,回答说。

"'对不起!我不是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我是步兵上尉。,

"'反正都一样。要喝点茶吗?您简直不知道我都心烦意乱成什么样子啦!,

"'我全清楚,,我回答说,并随即走到床前。

"'那更好:我也没有叙述的兴致。,

"'准尉先生!您闯下的祸连我也得负责,

"'嗨,得了吧!这算得什么呀?要知道我们早就同甘共苦了。,

"'开什么玩笑?交出您的佩剑!,

"'米济卡,拿剑来!,

"米济卡把剑拿来了。执行完公务,我到他身边坐到床上说:

"'听我说,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认错吧。,

"'什么事上错了?,

"'您把贝拉弄来这件事上我恨亚扎玛特这个骗子!喂,认错吧,我对他说。"

"'那么要是我喜欢她呢?,

"唉,这话您教我咋回答呀?我不知道说啥好。不过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我对他说,'要是她父亲要她,那就应当送还。,

"'根本不成!,

"'他要是知道她在这里呢?,

"'他怎么会知道呢?,

"我又不知道该咋回答才好。

"'您听我说,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毕巧林稍稍抬了下身子说,"您可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假若我们把女儿还给那个野人,他会把她杀了,或者把她卖掉的。现在木已成舟,不能只是存心拆台;您把她给我留下,把我的剑您自己留着,

"'让我看看她,,我说。

"'她在这扇门内;但是我自己今天想见到她也毫无希望:她把头包得严严的,坐在墙角,不说话,也不看人;她胆怯害怕,像只受惊的野羚羊一样。我雇来了我们小酒馆的老板娘:她懂鞑靼话,来照看她,开导她,让她对自己是我的人这一点渐渐习惯,因为她谁也不属,只属于我一个人,,他用拳头砸了下桌子,补充说。连他说这我也认啦…,您说有什么办法?有一种人,对他们说的你不能不答应。"

"为什么呢?"我问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他真的让她习惯了,还是在身不由己。苦苦地思乡想家中日渐憔悴了呢?"

"不会的,有啥可思乡呢?在要塞中,和在她们寨中一样,都能看到那几座山,而对这些没开过眼的偏远野民来说,除此之外也就啥也不需要了。再说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每天都赠送她点什么:头几天她不言不语。心性高傲地把礼品推开,那些东西便落到了小酒馆老板娘的手里,使她变得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嗬,好神的礼品呀!一块花布头儿就会把一个女人哄得团团转!这先不说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跟她苦苦折腾了很长时间;而且还学说鞑靼话,这样她也开始懂我们的话了。一点一滴,日积月累,她看惯他了,一开始是皱着眉头看他,斜着眼看他,而且总是满腹惆怅,低声哼着家乡的歌儿,从隔壁听着她唱歌,连我都为她伤心。我永世也忘不了下面这个场面:我从房前走过时,往窗内看了一眼;贝拉坐在轻便床上,耷拉着个脑袋,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站在她的前面。

"'听我说,我的仙女,,他说,'你要知道,你迟早都是我的人,何苦要一味折磨我呢?难道你看上了哪个车臣人?如果是那样,我现在就放你回家。,她让人不易觉察地打了个寒战,摇了摇头。'或者是,,他继续说,'你根本看不上我?,她长叹一声。'再不然是你的信仰不允许你爱我?,她脸色苍白,闭口不语。'相信我吧,对各个民族来说,上帝只有一个,既然他允许我爱你,那为什么他会禁止你回报我呢?,她直盯盯对着他的脸看了一眼,像是对这种新的说法大吃一惊;两只眼睛显得将信将疑。这哪是两只眼睛呀!它们那么明亮,简直像两块燃亮的火炭一样。'你听我说,亲爱的。善良的贝拉!,毕巧林继续说,'你看到了我多么爱你,只要你能开心,我一切都在所不惜:我想让你幸福;如果你再愁眉不展,我就要死了。你说你会开心吗?,

"她的两只黑眼睛依然不眨眼地看着他,稍加思考后,温存地一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抓住她的一只手,劝说她亲他一下;她无力地保护着自己,口中一个劲地重复说:'好了,好了,别这样,别这样,。他就一直坚持;她浑身哆嗦,哭了起来。

"'我是你的俘虏,,她说,'你的奴隶;当然,你可以逼我,,说着泪又下来了。

"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用拳头朝自己脑门儿上捶了一下,一步跨进了另一个房间。我走到他身边,他神色阴郁,抄着两手走来走去。

"'怎么了,老兄?,我对他说。

"'是个妖魔,而不是个女人!,他答道,'但我敢说大话,她将是我的,

"我摇了摇头。

"'要打赌吗?,他说,'一个星期之后!,

"'好吧!,

"我们击掌约定后,两人分手了。

"第二天,他立即就派通讯员到基兹利雅尔去买各种各样的东西;买回了许许多多各种花色的波斯纺织品,数都数不过来。

"'您看如何,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他指着礼品问我,'在这些重炮猛轰之下,亚洲美人都岿然不动吗?,

"'您不了解切尔克斯人,,我回答说,'这完全不像格鲁吉亚人或外高加索鞑靼人那样,一点也不一样。她们有自己的规矩,她们受的是不同的教育。,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微微一笑,用口哨吹起了进行曲。

"终见分晓了,证明我说得对:礼品只起了一半作用;她变得更温存了,更信任人了不过也仅是这样罢了;于是他就决定孤注一掷。一天早晨,他吩咐备马,照切尔克斯人的习俗穿戴整齐,武装完备,进去见她。'贝拉,,他说,'你知道我多么爱你。我下了决心把你弄出来,认为你了解我以后会爱我的;但我错了:再见吧!你留在这里,作我所有财产的全权主人吧,如果愿意,就回到你父亲那里去,你自由了。我错待了你,所以应该惩罚自己:再见吧,我走了上哪儿?我怎么知道!也许我不久就会赶上中弹或触雷:到那时请念及我,并宽恕我吧,。他转过身,伸手与她握别。她不握他的手,也不说话。不过我站在门后,能从门缝看到她的脸,于是心里一阵怜悯那张可爱的小脸儿,蒙上了一层死人样的惨白!听不到回答,毕巧林朝门口走了几步;他浑身发抖不用说,我想,他真的要兑现他开玩笑时许诺过的东西了。他就是这么个人,天晓得他咋搞的!可是当他轻轻碰了下房门,她便刷的一声站了起来,嚎啕大哭,扑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我站在门背后,您信不信,也哭了起来,这样说吧,您知道吗,也不叫哭,而是叫犯傻!"

上尉不说话了。

"是,我承认,"然后,他捋着胡子说,"当时我伤心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女人那样爱过我。"

"他们的幸福持续下去了吗?"我问。

"是的,她向我们承认了,从她见到毕巧林那一天起,她就常常梦见他,任何时候都没有一个男人给她留下过这样的印象。是的,他们是幸福的!"

"没味儿!"我不由自主地喊道。实际上我等待的是悲剧性的分别,但突然间我的愿望破灭了!"难道,"我继续说,"她父亲就没有猜到她在你们要塞吗?"

"看来,确切说,他曾怀疑过。过了一些天,我们听说老头儿被打死了。您瞧这事闹得"

我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应当说,在卡兹比奇的想象中,亚扎玛特是在父亲同意下偷了他的马的,至少说,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有一次,他就来到路上,在离寨子三俄里的地方等着;老头儿一无所获地寻找女儿归来;他那些随从都落在他后面因为是在夜里,他满腹心事,骑着马慢慢往前走,猛然间,卡兹比奇就像只猫一样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嗖地一下跳到他的马上,一剑把他捅了下去,伸手抓过缰绳一溜烟地跑了;这一切,他的一些随从在小土岗子上都看见了;他们冲下来追赶,可是没有追上。"

"他是要补偿自己的失马之苦,而且要报这一箭之仇的,"我这样说,想引出对方的看法。

"当然啦,照他们的习俗,"上尉说,"他做得完全正确。"

我不由得感到吃惊,俄罗斯人只要有机会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生活一段时间,就能适应那里的风俗习惯;我不知道,人的头脑的这一属性是应该责备呢,还是值得赞扬,但这证明了它难以置信的灵活性,和它具有一种清晰而健全的理性当恶必然降临,或无力消除时,不管在哪里遇见它,统统加以宽恕。

当时茶已喝光;早已套上车的马在雪地里哆哆嗦嗦;西天上的月亮惨淡无光,眼看就要沉入自己下面的乌云中,这些乌云垂挂在远方的几座山巅上,宛若被扯成碎片的帷幔一般;我们走出了平房。与我同路人的预言截然相反,天气放晴了,而且肯定会给我们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远方穹窿的四壁上,繁星结连成一种花色妙不可言的图案,而当东方的一抹晨曦弥漫于深紫色的天幕,逐渐将身披洁白无瑕的积雪的陡峭山坡照亮时,那些星斗也一一熄灭了自己的光亮。左右两侧,阴暗而神秘的深谷黑咕隆咚,如同墨染一般,晨雾则盘旋萦绕,迂回蜿蜒,像蛇一样,沿着邻近峭壁上皱纹纵横似的壕沟,朝那里低身匍匐,似乎它们感到了白**近,心中害怕,惊惶失措了。

长空大地,都静谧无声,如同晨祷时分人的心田一样;只是偶或跑来一阵清冷的东风,掀动满是白霜的马鬃。我们动身上路,五匹瘦骨嶙峋的驽马,拉着我的驿车,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步履艰难地朝咕德山前进;我们则步行跟在车后,当马拉得筋疲力尽时,拿块石头支住车轮。道路好像通向青天似的,因为极目望去,只见它越升越高,最终消失在白云之间,那白色的云团从黄昏起,就在咕德山的山巅歇脚,酷似一只等待猎物的老鸢;雪在我们脚下咯吱咯吱发响;空气变得如此稀薄,使呼吸感到十分艰难;血液不时涌向头顶,但是尽管如此,仍有一种兴奋心情充满浑身的血管,而且似乎感到很开心,因为我高居世界之上了:这种心情,毋庸置疑,是一种童心,但是远离社会制约而靠近大自然,我们不由自主就变成了孩子;万般宠辱得失,统统置之脑后,于是心地又回归到人之初的,和有朝一日想必还会重现的那种心地。如果有谁像我这样,曾经游荡于人迹罕至的大山之中,久久观赏它们万般离奇的景色,贪婪地吞吸着弥漫于大山峡之中的,使人精神振作的清新空气,他自然就会体谅到我想转达。叙说。描绘这些奇异画面的愿望。你看,我们最终登上了咕德由,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山上垂着灰色的云团,而它发出的冷气,足以使人感到山雨欲来的可怖;然而东方却依旧是晴空朗朗和金光灿烂,致使我们,也就是说我和上尉,把灰色云团的冷气忘得一干二净是的,包括上尉在内:普通人的内心中,对大自然的瑰丽与壮观的情感,要比拿语言与笔墨兴致勃勃讲述在我们口中与笔下成百倍地强烈与生动。

"您对这些壮观的画面,我想,都习以为常了吧?"我对他说。

"是呀,连子弹的呼啸声都能习惯,也就是说,能够习惯于掩藏异常情况下的骤然心跳。"

"我听到的说法相反,说是对一些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这种音乐是悦耳动听的。"

"当然,要是您喜欢,它也是好听的;不过反正都是因为心跳更加剧烈了,您来看,"他手指着东方补充说,"多秀丽的山川啊!"

也的确如此,这样在景色我未必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看到:我们下面,是被阿拉格瓦河与另一条河流的两条银练拦腰切断的科伊沙乌尔山谷;蓝莹莹的晨雾沿着山谷飘动,躲开温暖的晨光,移到附近的峡谷;左右两边都是山梁,一梁高过一梁,纵横交错,向远方延伸,上面覆盖着积雪和灌木丛;远方还是这样的山,然而即便两处的山岩完全相同,但是这里山上的积雪让绯红的晨曦映照得那么喜兴,那么亮堂,以致使人顿生奇想:好像它们有意世代在此安居似的;太阳从蓝黑色的山头背后微微露了一下脸,这样的蓝黑山头,也许只有看惯了它的人的那双眼睛,才能把它们与暴风雨中的乌云分得开;可是太阳上方,长长一抹血红的云彩引起了我的旅伴的格外注意。"我对您说过的,"他大声嚷着,"今天将是个恶劣的天气;得抓紧些,不然它就把我们阻止在克列斯特山了。动身!"他向车夫喊道。

他们拿铁链拦在车轮前面刹车,以防车轮下滑,手里抓着马的笼头,就开始下山了;右边是悬崖峭壁,左边是万丈深谷,居住在谷底的奥塞梯人的整座小村庄,看来竟酷似一个燕子的窝儿;一想到一名邮役常常走过这里,在四下没有人声的深更半夜,沿着两辆驿车难以错车的狭路,一年到头身不离吱吱歪歪,摇摇晃晃的邮车,从这里要走十来次,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们的车夫中,一个是俄罗斯雅罗斯拉夫男子,另一个是奥塞梯人;奥塞梯人事先卸下了拉前套的稍儿马,手里拉着辕马的笼头,谨慎小心,以防任何不测,而我们那位心不在焉的正宗俄罗斯人,甚至从他的车夫座儿上就没有下来!当我向他指出,即便为了我那口箱子他也该小心点,我可绝不想爬到无底深谷中去找它时,他回答说:"咦,哪会呢,老爷!上帝保佑,我们不会比他们到得差,要知道我们这不是头一回啦",让他说对了,我们似乎确难抵达,但竟然还是到了,所以假若都多推敲一下,那就会相信,对生活用不着那么处心积虑,谨小慎微

不过各位也许想知道贝拉故事的结局吧?首先,我写的不是小说,而是游记;所以上尉实际上尚未开口讲述的东西,我不能逼他提前讲出来。因此要稍等片刻,不然,如果您愿意,就翻过几页,不过我劝您别这样,因为翻越克列斯特山(或者像学者加姆巴那样,叫它LeMontst.-Christophe)(克列斯特山,即十字山,或十字架山,来自Крест一词。法国旅行家拉。弗。加姆巴在自己的《南俄游记》(一八二六)中,显然把крест一词与Фристов"基督的"一词弄混了,译成了LeMontst.-Christophe,即圣基督山。)准会让各位击掌叫绝的。当时我们正从咕德山下到乔尔塔谷地你们看,多么富有浪漫情调的地名呀!各位也许已在不可攀援的陡壁上看到厉鬼的魔窟了,然而这里却不曾有过厉鬼:因为乔尔塔谷地这个名字,来自'界线,(черта)一词,而不是来自'魔鬼,(черт)一词,因为从前这里曾是格鲁吉亚的边界。这座山谷中满是雪堆,酷似我国的萨拉托夫。唐波夫及其它令人入迷的地方。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