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02

作者:(俄)莱蒙托夫    更新时间:2013-07-26 14:09:36

"这天夜里,卡兹比奇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阴沉,而且我发现,他的短袄里面穿有锁子甲。'他不会平白无故穿这件锁子甲的,,我想,'他肯定有所图谋。,

"房子里开始感到有些闷得慌,我就来到外面换口新鲜空气。夜幕已经降临山间,山谷里开始雾气弥漫。我想拐到我们拴马的棚里,看看它们有无草料,再说,小心谨慎向来于事无妨:我当时的那匹马是匹良马,所以不只是一个卡巴尔达人十分动情地说:'Якшитхе,чекякши!,(土厥语:好马,一匹非常好的马。)

"我正顺着篱笆往前走,忽然听到一阵说话声;一个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浪荡公子亚扎玛特,这家主人的儿子;另一个人话少声低。'他们在合计个啥呀?,我想,'不会在打我的马的主意吧?,于是我就蹲到了篱笆下,用心细听起来,一字一句都不肯放过。只是闹嚷嚷的唱歌声和说话声从房子里传出,盖过了感兴趣的那席谈话。

"'你这匹马真绝!,亚扎玛特说,'要是我是当家的,手里有三百匹马的马群,我就会拿一半来换你的快马,卡兹比奇!,

"'啊!果然是卡兹比奇!,我想,并想起了他穿的锁子甲。

"'是呀,,卡兹比奇一阵沉默后回答说,'在整个卡巴尔达找不到这样的好马。有一次,事情出在捷列克河对岸,我带着抵抗战士抗击俄罗斯马队;我们打得很被动,于是大伙就各自逃命。我身后有四个哥萨克打马如飞;我已听到身后异教徒们的喊声,面前则是茫茫密林。我把身子贴向马鞍,把自己托付给了上帝,而且平生头一回让马蒙受鞭打的屈辱。它像一只飞鸟,隐身树林之间;树上的利刺撕破了我的衣服,叶榆的干枝抽打着我的脸。我的马飞跃树桩,用胸脯劈开灌木丛。要是我把它扔到林边,徒步藏入密林就好了,可我不忍和它分手,于是受到了先知的奖赏。几颗子弹在我头顶呼叫着飞过;我已听到下马徒步而行的哥萨克人在身后紧追不舍忽然,我面前横着一条深深的壕沟;我的飞马略加思考纵身跃起。它的两只后蹄从沟岸拔地腾空,全身就撑在两条前腿上。我扔开缰绳,接着飞落沟中;这样就救了我的马:它一下就跑开了。这一切哥萨克都看在眼里,不过一个人也没有下马找我:他们也许认为我已摔死了,所以我听见他们急急忙忙跑着去逮我的马。我整个心都在流血;我顺着沟在厚厚的草上朝前爬,一看:森林完了,一些哥萨克从林子来到空地上;我的卡拉骄斯也照直朝他们奔去;所有的人,一窝峰似的,嚷嚷着扑过去抓它;他们追了很久,很久,特别是有一个人两次都差一点把套马索套在它的脖子上;我发起抖来,低着眼睛,开始祈祷。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睛我看见:我的卡拉骄斯正扬起蓬松的尾巴飞奔,逍遥自在,就像一阵轻风,而那些异教徒,却在草原上一个个骑着折腾得精疲力竭的驽马,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天哪!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呀!我在沟中一直坐到深夜。突然,您猜怎么着,亚扎玛特?在一片昏暗中,我听见有一匹马沿着沟边奔跑,打着响鼻,发着嘶鸣,四蹄敲打着地面;我听出了我的卡拉骄斯的声音:这是它,我的伴侣!从那时起,我们就没有分开过。,

"当时我听到,他用手掌拍着自己骏马光溜溜的脖子,向他发出种种温柔的称呼。

"'假是我手里有千匹马群,,亚扎玛特说,'我会把它们全部交给你,来换你的卡拉骄斯。,

"'Йок,(土厥语:不。)我不想,,卡兹比奇冰冷地回答说。

"'你听我说,卡兹比奇,,亚扎玛特跟他套起近乎来,'你是个好心人,你是个英勇的骑手,可我父亲害怕俄罗斯人,不放我上山;你把马给我,我就会为你效尽犬马之劳,从父亲身边给你偷他最好的步枪或是马刀,你要哪样都行,不过他的刀是地地道道的古尔达宝刀(据说一位工匠造就一批工艺超群的宝刀,在和对手比赛时大喊一声"古尔达!"(看刀!)猛力一劈,对手与刀都一劈为二,宝刀的名字就这样留在了人间。):你只要把刀刃靠近胳膊,它自己就会刺进肉里;而锁子甲像你身上这件,一点用也没有。,

"卡兹比奇不言语。,

"'第一次见你这匹马时,,亚扎玛特继续说,'看它打着响鼻在你胯下旋转,蹦跳,蹄下溅起飞沫一样的硅石,我心中出现了一种琢磨不透的东西,而且从那时起,我对什么都提不起神儿来:连我父亲最好的马我都看不上眼儿,骑上它们就感到无脸见人,同时一种苦闷塞在我的心里;于是,我苦闷透了,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悬崖上,分分秒秒,一个心眼儿想着你那匹乌雅马,和它均匀的脚步,光溜溜的。箭杆一样直顺的脊梁骨;它以自己那双机灵的眼睛看着我,好像要对我说句什么话来着。你要是不把它卖给我,卡兹比奇,我可要死了!,亚扎玛特声音颤抖地说。

"我听得出,他哭了:这里还应告诉您,亚扎玛特是个宁折不弯的倔孩子,通常,什么也别想让他落泪,即便更年幼的时候也是这样。

"作为对他眼泪的回答,听到的话语像是一声冷笑。

"'你听我说!,亚扎玛特石板钉钉似地说,'我可是什么都干得出。你要是要,我就去把我姐姐给你偷来行不行?她跳舞,那叫棒!唱歌,那叫棒!另外,她那手金丝刺绣可真叫绝了!过去就连土耳其皇帝,也娶不到这样的妻子哩愿意吗?明天夜里,你在河水奔腾的峡谷里等我:我带上她,从那里走进紧挨着的山寨,她就是你的啦。能说贝拉还抵不上你那匹快马?,

"卡兹比奇很长时间守口不语;最后作为答复,他以低沉的声音,唱起了一首古时候的歌。(请读者原谅,我把卡兹比奇的歌词改成了诗,我听的当然是散文;不过习惯是第二天性。(作者注))

我们村寨的漂亮姑娘数也数不完,

她们的眼睛夜空繁星般辉耀光灿。

甜蜜地爱她们,是惹人羡慕的福份;

好男儿志如钢才更让人开心。

黄金买得来成群的娇妻,

银海金山也难抵剽悍的坐骑;

它赛过草原狂飚,疾驰如飞,

它不背信弃义,它不阳奉阴违。

"亚扎玛特枉费心机地求他,又是哭泣,又是巴结,又是赌咒发誓;卡兹比奇终于打断了他的话。

"'滚开,傻小子!你哪配骑我的马呢?它三步两步就会把你摔下来,你会在石头上把脑壳撞个稀巴烂。,

"'让他摔我吧!,亚扎玛特疯狂地喊着,他童剑上的铁碰击着锁子甲,发出铿铿锵锵的响声。一只强有力的手把他推开,使他重重跌在篱笆上,以致篱笆摇摇晃晃。'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我想,并随即跑进马厩,给我们的马戴上嚼环,把它们拉到了后院。两分钟后房内人声像开了锅一样,乱成了一团。你猜怎么着:亚扎玛特穿着撕得葱花儿一样的短棉袄撞了进去,说是卡兹比奇要杀他。大伙儿拍案而起,各抓自己的兵器这就热闹喽!喊声。闹声。枪声;不过这时卡兹比奇已经骑在马上,手中挥着他的军刀,像凶神厉鬼一样,在沿街的人群中迂回穿行。

"'别跑掉了偷牛的,逮住了拔橛儿的,让咱替人受罪,,我抓住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的胳膊,对他说,'我们是不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一下,看怎么收场。,

"'收场一准不妙;这些亚洲人向来这样:逮住布查酒猛灌,接着就大动干戈!,说罢我们骑上马匆匆回家。

"那卡兹比奇呢?"我急不可待地问上尉。

"这号人会能怎样呢?"他回答道,随即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溜掉了呗!"

"也没受伤?"我问。

"天晓得他怎样!大难不死的,泼皮胆大的土匪,譬如我在打仗时就见过这样的人,浑身上下,刺刀捅得跟筛子眼儿一样,可手里仍然挥舞着军刀。"沉默片刻,一跺脚,上尉又说:"有一点,我啥时候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回到要塞后,我真是没事找事,把自己蹲在篱笆下听到的东西全都讲给了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听;他一声讪笑,这个滑头!就琢磨起自己的鬼花招来。"

"琢磨什么呢?请讲讲。"

"嗬,真叫没办法!既是讲了个头儿,就得往下说。

"过了三四天,亚扎玛特到要塞来了。像通常那样,他去找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他总拿好吃的东西款待这小子。我当时在场。谈话从马开始,毕巧林大肆吹嘘起卡兹比奇的马来:它那么机敏灵巧,体态俊美,简直像只岩羚羊一样,嘿,照他说,简直是盖世无双。

"这个鞑靼哥儿们的两只小眼睛闪闪发光,毕巧林却好像没看见;我谈点别的,可他,你瞧瞧,立即就把话题拉到卡兹比奇的马上。这个事头儿,只要亚扎玛特一来,就一次不少地接着再往下说。差不多三个星期过后,我开始发现亚扎玛特脸色苍白,日见憔悴,就像罗曼史里那种陷入失恋的人一样。你说稀奇不稀奇?

"您猜咋回事儿,后来我才了解了这里面的弯弯曲曲: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的激将法把他激到了那种地步,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眨一下眼,您听他咋对鞑靼哥儿们说的:

"'看得出,这匹马你爱得要命,亚扎玛特,但是你永远看不到它,就像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一样!喂,你说吧,假若有人把这匹马奉送给你,你拿什么报答他呀?,

"'他要什么,我都会分毫不差地如数给他。,亚扎玛特答道。

"'要这么说,我给你搞,不过有个条件,你要发誓说到做到,

"'我发誓你也得发誓!,

"'好!我发誓,这匹马会到你手里;不过作为交换,你得把你姐姐贝拉给我:卡拉骄斯将是她的聘礼。我相信,这笔买卖对你来说是合算的。,

"亚扎玛特撅着嘴不言语。

"'不愿意?那就悉听尊便!我原以为你还是个大老爷儿们,可你不过是个毛孩子:骑马还早着呢,

"亚扎玛特火冒三丈。

"'那我父亲那儿咋交代呢?,

"'难道他就永世不出远门?,

"'倒也是,

"'同意吗?,

"'同意,,亚扎玛特少气无力地说,脸色白得像个死人。'那啥时候呢?,

"'卡兹比奇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他答应赶来几十只羊;剩下的事就全在我了。你就瞧着吧,亚扎玛特!,

"他们就这样把事谈妥了说实话,不是个好事!后来我把这话对毕巧林说了,可他却对我说,切尔克斯这样的尚未开化的女人,有他这样的可爱丈夫是一种福份,因为,照当地俗话说,他毕竟是她的丈夫,而卡兹比奇呢却是个该受惩罚的山贼。您评评理,我能拿什么话对付他呢?不过当时,对他们的阴谋我一无所知。这不,有一天,卡兹比奇来了,问要不要绵羊和蜂蜜;我吩咐他第二天带来。

"'亚扎玛特!,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说,'明天卡拉骄斯在我手上;如果今夜贝拉不在这里,你就别想见那匹马,

"'好吧!,亚扎玛特话一出口,便快马加鞭赶回寨中。

"黄昏时候,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武装齐备,骑马出了要塞:这事他们是咋商量的,我不知道,可是夜里他俩回来时,哨兵当时看见,在亚扎玛特的马鞍上,横躺着一个女人,她的手脚都被绑着,头被伊斯兰妇女的恰得拉披纱蒙得严严实实。"

"马呢?"我问上尉。

"这就说,这就说。第二天清晨,卡兹比奇早早就到了,并赶来几十只绵羊出卖。把马拴在篱笆上后,他进来见我;我拿茶来招待他,因为虽说是山贼,可毕竟是伙伴(伙伴(кунак),即好友(приятелъ)。(作者注))。

"我们天南地北闲聊;猛然间,我一瞧,卡兹比奇打了个哆嗦,脸色全变了并随即走到窗前;可窗户,真糟,是开向后院的。

"'你怎么啦?,我问。

"'我的马!马!,他说着,浑身上下不停地哆嗦。

"是的,我听到了马蹄的嗒嗒声:'想必哪个哥萨克来了,

"'不对!呜(俄)罗斯人坏,坏呀!,他哇哇叫起来,像只凶猛的雪豹一样,纵身跳了出去。他两步就跳到了院里;在要塞门口,哨兵用枪拦住了他;他从枪上跨过,跳上大道奔跑远处尘土飞扬亚扎玛特骑着卡拉骄斯狂奔;卡兹比奇一边跑,一边从枪套中拿出枪来,打了一枪,有一分来钟愣在那里不动,直到确信自己没有打中;接着尖声厉叫,拿枪往石头上砸,把枪砸得稀碎,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一眨眼功夫,他身边站满了要塞的人可他谁也没发现;人们站了一阵子,说了一阵子,就都回去了;我吩咐人在他身边放上买他绵羊的钱他没动它们,爬在地上,像个死人。他在地上躺到深夜,躺了整整一宵,您信不信?只是第二天清早他才来到要塞,开始要求告诉他谁是盗马贼。那个看见亚扎玛特解开马,骑上它逃窜的哨兵,认为没有必要隐瞒。提起这个名字,卡兹比奇两眼发亮,随即到了亚扎玛特父亲的寨中。"

"他父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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