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奥地利)斯蒂芬·茨威格    更新时间:2013-08-26 09:18:30

天哪,不能这么干!你总不能从这个贫穷,老实的,这个非常善良,有趣的女人那只购物袋里掏走她的干瘪的钱包吧?蓦地我内心里产生了反感。直到现在为止,我以看体育表演的兴趣观察这个扒手。我从他的身心出发去思考,去共同体会,我曾经希望过,甚至祝愿过,盼着他以辛劳、勇气、风险兼而有之的如此巨大的代价,终能取得一次小试身手的成功。可是现在,当我第一次不仅看到扒窃的企图,而且看到选定被偷的女人本身,看到这个率真朴实得令人同情的女人,这个自得其乐而不知险恶的女人。她大概擦净房间,洗刷楼梯,干了好几个钟头,才挣来几个苏看到这种情况,我感到气愤。你这小子,走开!我真想朝他叫喊,找别人去吧,不要偷这个可怜的女人!我马上用力往前朝这个妇女挤过去,想保住她那只处于危险之中的购物袋。可是正当我突进的时候,那小子却转过身来,紧贴着我滑了过去。“Pardon,Monsieur!”擦身碰到时响起一个微弱、谦卑的声音我第一次听到它表示歉意。一转眼那件黄外套已滑出了人群。马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有了这样的感觉:他已经下手了。现在必须盯住他不能让他跑掉!我粗鲁地身后有一个男人在咒骂,因为我重重地踩在他的脚上人混乱的人出人海中挤出,刚好还能看到那件粟黄色外套转过林荫大道街角闪进了一条小巷。现在要跟住他,跟住他!要紧紧地跟住他!可是我得急步奔跑,因为我最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观察了一个钟头之久的瘦子竟然一下子变了样。先前他似乎缩头缩脑而又昏头昏脑地跌跌撞撞,现在却灵活得像一只黄鼠狼顺着墙根疾奔而去。这是常见的慌里慌张的脚步,活像一个瘦弱的文书误了公共汽车,三步并作两步走,想及时赶到办公室。在我看来,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这就是作案之后的步态,即扒手的第二步态,这样才能尽量迅速而不引人注意地逃离现场。这混账东西已经从这非常可怜的女人那只购物袋里偷走了她的钱包。

怒火一冒上来,我差点大声喊叫:“Auvoleur!”可是我没有这个胆量。说到底我并未看到扒窃的事实,不能贸然说他偷了东西。还有抓住一个人,代表上帝来执法,这需要某种勇气。我可从来没有控诉人告发人的胆量。我明白:任何一种正义的行为都非常脆弱,当今世道混乱,根据一种本身就站不住脚的情况便可以推出天大的道理,谁也奈何不得。但是正当我一边苦苦追赶,一边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又见到一件意外的事:几乎还没有穿过两条马路,这个不可捉摸的人忽然又换上第三种步态:他猛地停止急奔,不再躬身缩成一团,突然十分从容地、泰然自若地往前走去,他这是在闲逛,仿佛与人无涉。显然他知道已经越出了危险地带,没有人追他了,就是说没有人能证明他犯罪了。我明白,极度紧张之后,此刻他要松一口气。他现在可以说是卸任的扒手,是这一行当的退休者,是成千上万个巴黎人当中的一个,他们夹着刚刚点燃的香烟,沉稳地悠然沿街闲步。这个干瘦的人一副坦然清白的模样,迈着十分恬适、安逸、轻松的步子沿昂丹大街往前溜达。我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他甚至在打量过往的女人和姑娘,看看是否漂亮或者易于接近。

好啦,那么这个老是出人意料的家伙现在往哪儿去呢?瞧,去四周新绿丛中点缀着蓓蕾的小小的三一广场吗?干什么呢?啊,我知道了:你要在长椅上休息几分钟,那还用说!这样来回奔跑一定累坏了。可是,奇怪!这个一再让人感到意外的家伙并没有在任何一张长椅上坐下来,而是目标明确现在请恕冒昧!径直往一间供众人方便的公用小屋走去,然后把那道宽阔的门随手关

在最初的瞬间,我不禁哑然失笑:方家的雅趣竟止于这凡人必至的处所吗?还是你受惊过度,伤及肠胃?然而,我又看到:现实总会有最能逗人的噱头,因为它比向壁虚构的作家更要大胆。它毫不顾忌地敢于将非凡与可笑联缀起来,而且居心不善,把人所难免之事和人所难料之事扯在一起。当我坐在长椅上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等待他从那座灰色小屋里再走出来的时候,猛然醒悟过来:这个有经验、已经学到家的本行能手,在那里面只是按照这门手艺顺理成章的做法,置身于万无一失的四壁拱卫中清点自己所得的酬劳,因为下面一点我刚才没有想到也是我辈外行根本不可能考虑到的职业扒手需要克服的种种困难之一:他必须及时想到,如何毁弃赃物证据,使它完全无法核查。而在一个永远如此警觉的。几百万双眼睛在窥伺着的都市里,当然没有比找到可以完全隐蔽在里面的、四边都能掩护的墙壁更加艰难。即使很少去听审理案件的人,也会每次都感到惊讶:如果发生一件根本就微不足道的事情,怎么会有那么多目击者马上便能出庭作证,记性又都好得出奇呢?如果你在马路上撕碎一封信,把它扔进一条小巷,你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几十个人在旁边瞅着,而且过了五分钟,又会有某一个闲荡的小伙子说不定来了兴致,把这些碎片重新拼合拢来。如果你在过道上仔细看着自己的小皮夹子,那么第二天要是本市有人报称小皮夹子失窃,就会有一个你根本没有见过的女人到警察局描述你的体貌特征,其完备的程度不亚于巴尔扎克的作品。如果你到旅店投宿,那么你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侍役便会记住你的衣服、鞋子、帽子、头发颜色和指甲修剪的形状是圆的还是平的。在每一扇窗子,每一块橱窗玻璃,每一道窗帘,每一个花盆的后面,都有一双眼睛跟踪着你。如果你自以为万分庆幸没有被人监视,独自在马路上漫步,其实到处都有不请自来的证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笼罩在一张好奇心织就的网里,它有成千上万个孔眼,日日更新。所以说,这个训练有素的能手花五个苏买来遮人眼目的四道墙壁,使用一会儿,真是绝妙的主意。当你将偷来的钱包倒空,把可作罪证的空包扔掉时,没有人能窥见你。甚至于我,算是你的替身和追随者,我在这里坐待,感到既开心又懊丧,却也无法跟着数清你偷到手的有多少。

至少我这么想,可情况又不是这样。他用瘦细的手指一扳开那道铁门的把手,我就知道他的运气不佳,仿佛我在里面跟着他数过钱似的:少得可怜的收获。看他沮丧地往前挪动两脚,整个人显出津疲力竭的样子,眼睑松弛而沉重地遮挡着下垂的目光,我马上便知道:你真倒霉,整个上午算是瞎折腾,在那个偷来的钱包里(我本来是能够事先告诉你的)无疑并没有像样的东西,顶多只有两三张皱巴巴的十法郎钞票运用那么多的手艺功夫,冒着那么大的铁窗风险,所得实在太少太少;遗憾的是,对那个遭殃的打杂女工来说却很多很多。她现在可能在美城区流着眼泪对赶来的女邻居们第七次诉说被窃的事,唾骂那个卑鄙的混账扒手,一再用颤抖的双手绝望地把掏空了的购物袋拿给别人看,但是对这个同样倒霉的小偷来说这点我一眼就看出来这点收获等于徒劳无功。不多几分钟以后,我便发现我这个猜测已被证实。他现在身心交瘁,嗒然若失,急切地站在一家小鞋店前面,久久地察看橱窗里最便宜的鞋子。鞋子,他的脚上确实需要新鞋,以换去布满窟窿的破鞋。比起今天踏着完好的鞋底或在脚下的橡皮上轻轻用力的巴黎街头的闲逛者,他更需要一双新鞋。他需要新鞋就是为了从事令人难以抬头的行当。但是渴求而又无奈的目光清楚地流露出:以这次出手所得,还买不起像放在橱窗里的那种擦得锃亮、标价四十五法郎的鞋子。他耷拉着肩膀,躬身离开那块反光的玻璃,往前走去。

往前,到哪里去呢?又冒那坐牢的风险去猎取吗?再一次拿自由作赌注,换取那么一点可怜巴巴的捉襟见肘的猎物吗?不能这样啊!你这可怜的人哪,至少歇息一会儿吧。果然,他受磁力吸引似的感受到我的愿望,这时他拐进一条小巷,终于在一家价格低廉的餐室前面站住。我当然跟在后面。我想知道这个人的一切,我同他一起生活了两个钟头,在这段时间里,我心里怦怦直跳,紧张得直打哆嗦。为了小心起见,我连忙买了一份报纸,这样可以更好地遮掩自己,然后有意把帽子压得很低,走进餐馆,在他身后那张桌子旁边坐下来。其实这么小心是多余的这个倒霉的人已经没有好奇的力气了。他目光迟钝,虚弱而疲惫地对着白色的台布发呆,直到侍役送来面包,他那枯瘦的双手才活动起来,贪婪地去攫取。看他急不可待地啃咬,我明白了一切,内心受到了震动:这个可怜虫饿了,真正饿了,确实饿了,从大清早起就饿了,也许从昨天起就饿了。侍役端来他叫的饮料:一瓶牛奶,这时我对他突然产生的同情心变得非常强烈。一个喝牛奶的小偷!确实如此:往往总是点点滴滴细微末节,像一根点燃起来的火柴射出一道闪光,便照亮心灵空间深处的各个角落。在这一瞬间,当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扒手在喝人间最洁白最清纯的饮料,看着他在喝白色的、软和的牛奶时,在我眼里他马上就不再是窃贼了,他只是修建得歪歪斜斜的世界大厦中无数穷苦的、疲于奔命的、害病的、处境狼狈的人们当中的一个。蓦然在一个比好奇心理更深得多的层次,我对他有了一种愧怍之感。在形形色色凡人皆有的尘世俗事上,在赤身、寒战、困倦、疲乏、有病躯体的每一种急需方面,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减少了,把人类分成正义者和不义者,分成体面者和犯罪者的人为界限模糊了,人只是可怜的不变的动物,只是尘世的生物,就像你我他一样,会感到饥饿、口渴、瞌睡、疲倦。我像入了魔似的看着他:他谨慎地,一小口一小口而又迫不及待地喝那稠糊的牛奶,最后还把面包碎屑扒拉在一起。在这同时我为冷眼旁观而感到羞惭。我出于好奇心理让这个不幸的疲于奔命的人,如同一匹赛马那样。在他那条并不正大光明的通道上迄今已经跑了两个钟头,却没有打算阻止他或帮助他,因而感到愧怍。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向我袭来,我想朝他走去,同他说话,给他一点东西。可是怎么开这个头呢?怎么跟他搭话呢?我思索和寻求哪怕最令人痛苦的托词、借口而不可得。我们总是这样!需要采取某种具有决定意义的行动时,我们却要做得这般得体知趣,简直到了可悲的地步。人们敢于形成一种意图,但是即使明知对方处境困窘,也没有一点儿勇气去捅破把彼此隔开的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然而,每一个人都知道,还有什么比帮助一个不肯开口求人的人更加困难的呢?!正因为不肯开口求人,这样的人才保留了最后的财富,这就是自尊心。人们不能硬要他们接受帮助,以免使它受到伤害。只有乞丐不会使人为难,他们并不堵死通向自己的道路,人们应该为此感谢他们但是这个人却属于生性倔强者,他们宁可冒着极大的风险拿个人的自由作代价,也不愿意乞讨,他们宁可偷窃,也不愿意接受施舍。如果我以某种借口笨拙地硬要接近他,这不是如同谋害灵魂一样吓坏他了吗?还有,他津疲力竭地坐在那里,任何打扰都将是鲁莽的举动。他已经把椅子推过去顶住墙壁,这样他的身躯可以靠在椅背上,同时他的头部也可以倚在墙壁上,铅灰色的眼皮闭了一会儿。我能够理解,我体会得到,他现在最好是已经睡着,只睡十分钟,只睡五分钟也好。他的困倦和疲惫似乎从肉体上传到我的身上。那一脸灰暗不就是用石灰浆粉刷的牢房里那种惨白的色调吗?而且,袖子上那个窟窿一动就张开了口,这不是告诉大家,没有哪个女人关切而深情地同他一起过日子吗?我试着想像他的生活:在某处一座建筑覆有斜屋顶的六楼,一张肮脏的铁床放在一间没有暖气设备的屋子里,一个打破了的盥洗盆,一只小箱子,这些便是他的全部家当。在这窄小的房间里还老得担惊受怕,怕那个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梯级上楼的警察那沉重的脚步。这一切都是我在这两三分钟里,在他疲惫不堪地把瘦骨嶙峋的身体和有点像老人那样的头部靠在墙壁上的时候在想像中看到的。可是侍役已经在引人注目地把用过的刀叉收拢来,他不喜欢老是不走的无聊顾客。我先付了钱,匆匆走开,以免接触到我那位朋友的目光。不多几分钟以后,他来到马路上,我便跟在他的后面。对这个可怜人我无论如何不能不闻不问了。

现在不同于上午,那时是逢场作戏,一时兴奋的好奇心理使得我一直盯住他不放,那时是贪玩的兴致使我想了解尚不了解的行当。现在我却感到一种强烈的莫名恐惧,有了一种可怕的压抑感。我一发现他又走通往林荫大道的那条路,便觉得这种沉重的心情更加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能去啊!你总不是又到那个拿猴子招徕顾客的橱窗前面去吧?别干蠢事了!你可要想一想,那个女人一定早就报警了,她肯定已经在那里呆着,一见到就会抓住你这件薄外套。再说今天也别再干了!别再试着干什么了!你的动手状态不佳嘛!你已经浑身无力,没有劲头了!你累了,累了还要施展本领,总不会有好的效果。你还是休息吧,躺到床上去吧,可怜哪:只是今天别再干了!只是今天不干!我怎么会有这种害怕心理,怎么会有这种可以说是幻觉一样的确信,认定他今天只要试着动一下,就会被逮住,这是无法解释的。我们越走近林荫大道,我就越担心。这时我们己能听到那边无尽的急流在汹涌澎湃。不能啊!千万别去那个橱窗前面。我不许你这么干,你这傻瓜!我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准备伸手抓住他的胳臂,使劲把他拉回来。可是,他仿佛又一次体会到我在内心里的告诫:我这位朋友出人意料地拐了一个弯。他在林荫大道前一条叫德鲁奥路的马路上穿越机动车道,突然换上沉稳的举止,朝一座建筑物走去,仿佛这便是他的住处。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德鲁奥饭店,巴黎有名的拍卖行便设在这里。

嘿,我已不知有多少次让这个不可捉摸的人弄傻了眼。在我设法去想像他怎么过日子的同时,他的身上一定有一种力量正在满足我那些极为隐秘的愿望。在巴黎这座异国城市里几十万幢房屋当中,今天早上我打定主意要去的就是这一幢,原因是:在那里我每次都能度过极有启迪意义,最能增长见识,又是非常有趣的时刻。那里比博物馆要生动,有些日子则同样有许许多多珍品,任何时候都丰富而多变,每一次都迥然不同,每一次都一模一样。我喜欢这家外观很不起眼的德鲁奥饭店,把它看作至佳的展品之一,它以惊人的简明方式表现为巴黎生活中的整个物品天地。平时在一个住处的封闭的四壁之间结合而成有机整体的一切,在这里分割成无数单个的物件散开放着,像肉铺里一头庞大的动物被肢解的躯体那样。最不相干的和最不相容的,最庄严的和最平凡的在这里通过所有共同点中最共同的一点联缀在一起:放在这里展示的一切都要变成金钱。床、耶稣受难像和帽子、地毯、钟表和盥洗盆、乌东的大理石雕像和顿巴黄铜餐具、波斯细密画和镀银香烟盒、肮脏的自行车放在瓦莱里的初版作品旁边,留声机放在哥特式圣母像旁边,凡-戴克的画和沾了油污的复印油画相邻,贝多芬的奏鸣曲和打破了的炉子摆在一起。必不可少的和完全多余的,最不值钱的粗劣作品和价值连城的艺术珍品,大的和小的,真的和假的,旧的和新的,人类曾经用手和脑创造出来的一切,最高雅的和最乏味的,全部流入拍卖行这个曲颈甑,它不管二七二十一,残酷地把这个大得出奇的城市里所有价值不等的物品都吸进来,又吐出去。在这将一切不等的物品变换为货币和数额的无情的集散地,在这巨大的人类奢侈品和必需品的混合市场,在这匪夷所思的场所,人们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加强烈地感受到我们整个有形的世界多么繁复而混乱。在这里拮据者可以出卖一切,富有者可以买进一切。然而,人们在这里获得的不仅仅是物品,还有认识和知识。有心人在这里通过观看和倾诉可以更好地理解每一种实体,可以了解艺术史、考古学、藏书癖、集邮学、钱币学,同样重要的还有人类学。如同要从那些展厅转到别人手里的,只是暂时停歇一下的被占有,被使用的物品那样五花八门,好奇而嗜购的,围着拍卖台挤来挤去的人们所属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的。他们的目光闪烁不定,透露出交易的癖好,收藏的狂爇等神秘激情。这里坐着大老板。身穿毛皮外衣,头戴刷得干干净净的圆顶硬帽。旁边是塞纳河左岸邋遢的小旧书商和小古董商,他们想廉价进货,以补充自己的摊档。中间夹着小投机商、小中间商、代理人、喊价人、“废品贩”,他们像战场上少不了的贪婪的鬣狗,如果见到某一件物品眼看就要变得一钱不值,便连忙把它稳住,或者见到某一个收藏家紧盯着某一件贵重物品,便从对面使眼色怂恿他。那些本身仿佛已变成古代文献的图书馆管理员也戴着眼镜,像鼻子尖突的蹑手蹑脚地在这里转悠。随后,那些珠光宝气的时髦女士像五彩斑斓的极乐鸟也翩然而至,她们事先让底下人占了靠拍卖台的前面位置。在这中间,真正的行家们,收藏家共济会的会员们,则沉静地站在一个角落里,目光寒蓄。然而,所有这些人都或因交易,或因好奇,或因爱好艺术而真正关切,被吸引而来。在他们身后,每次都有一大群仅仅由于好玩而不期而至的人在互相推挤,他们只是为了借这免费供暖的机会暖和身子,或者看着闪耀的喷泉般跳升的数字高兴一番。无论如何,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各有目的:为了收藏,为了玩乐,为了赚钱,为了占有,或者只不过是为了取暖,为了因别人兴奋而兴奋一下。这个混乱拥挤的人群集形形色色面相品种之大成,但是只有一种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或想到过会在这里出现,这就是:扒手帮。可是现在我却看见我那位朋友出于必有所获的本能混了进来。我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地方一定也是他在巴黎施展长才的理想场所,甚至是最理想的场所。在这里,所有必不可少的因素都妙不可言地结合在一起:首先拥挤得水泄不通,令人难以忍受;其次由于在观看、等待、拍卖时心情迫切而分散了注意力;第三,除了赛马场以外,拍卖行几乎是当今世界上最后一个一切都得拿现金放到桌面上来支付的处所。因此,可以认定:每一件外衣里面都鼓鼓囊囊地隆起一只塞得满满的小皮夹子。良机不再,它为一只敏捷的手在这里等待着。现在我恍然大悟:今天上午是牛刀小试,对我这位朋友来说大概只是练练指头而已。而在此处,他要真正地大显身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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