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全副武装的人追上了斯巴达克斯,色雷斯人立刻认出了他:那是克利克萨斯。当他们两个人一起跑近了埃诺玛依的时候,斯巴达克斯听见跑得喘吁吁的克利克萨斯用响亮的声音叫道:
“埃诺玛依,你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为什么惊动了全营人?你现在上哪儿去?”
“我要远离叛徒的营垒,”日耳曼人答道,他的声音是洪亮的,态度是沉着的。”如果你不愿意让你自己和你所有的军团变成卑劣的欺骗与叛变的牺牲品,我劝你也采取同样的行动。跟我走吧。让我们一起向罗马进军!”
克利克萨斯正准备答复那使他大吃一惊的话,但这时侯斯巴达克斯已经赶上来了。角斗士的首领一面吃力地喘息着,一面问道:
“埃诺玛依,你说的是什么样的叛徒?你指的是谁?”
“我说的是你,指的也就是你。我要跟罗马人作战,我要向罗马进军,我可不愿意上阿尔卑斯山,在狭窄的山峡中遭到敌人的毒手,自然,事后你会说那是由于‘不幸的偶发事故!’”
“我对全知全能的朱庇特发誓,”气得发昏的斯巴达克斯叫道。“你大概是在开玩笑吧,但你这玩笑却是最恶毒的,那只有疯子才想得出来。”
“我并不是开玩笑,我对万神之后佛莱雅起誓……我决不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而且我的神志非常清醒。”
“你认为我是叛徒?”斯巴达克斯叫道,激怒得喘息起来。
“我不仅认为而且可以完全肯定,我可以大声疾呼地当众宣布这一点。”
“你让谎,喝醉酒的野人!”斯巴达克斯发出轰雷一般的声音,从剑鞘中拔出了沉重的短剑,直向埃诺玛依扑去,埃诺玛依也拔出了短剑纵马向斯巴达克斯赶来。
但是,埃诺玛依的传令官们立刻拉住了他们的指挥官,站在埃诺玛依旁边的克利克萨斯也一把拉住了马勒子,高卢人一面向后退,一面叫道:
“埃诺玛依,你的行动证明你发了疯,如果你不是发了疯,那我相信叛徒不是他,而是你!你一定收受了罗马贿赂你的黄金,因而按照他们的秘密命令行事……”
“你说什么,克利克萨斯?……”日耳曼人浑身发抖叫道。
“啊,我对贝轮全能的阳光起誓,”怒气冲天的高卢人叫道。“只有某一个罗马的执政官处在你的地位,才会采取跟你一模一样的行动!”
那阿候斯巴达克斯也被葛拉尼克斯、阿尔托利克斯、鲍尔托利克斯、菲萨朗尼乌斯以及别的二十来个高级指挥人员围住了,但是怒火使斯巴达克斯的力气和肌肉的力量大大增加了,他推开了所有围绕他的人,来到埃诺玛依跟前。
斯巴达克斯走到日耳曼人前面,镇定地把短剑插进了鞘,接着拾起眼睛注视着埃诺玛依。他的眼睛在一分钟之前还燃烧着憎恨的怒火,可是现在却寒满下泪水,他一面注视着埃诺玛依,一面用发抖的声音说:
“不会是别的,一定是复仇女神在借你的嘴巴说话。是的,是的,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埃诺玛依,我的同志,你曾经和我一起经历过种种危险从罗马赶到加普亚去,象你这样从起义开始就与我一起经受恐惧与欢乐的老伙伴,是不会说出象你今天所说的话来的。我不明白……我不懂得……也许,你和我都是某一可怕的陰谋的牺牲品,这根陰谋的黑线一定可以通到罗马人的手里,只是我不知道它是怎样钻进我们营垒来的……但这是无关重要的。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一向跟我象兄弟一般亲爱的你,而是另一个人胆敢说出你刚才说过的话,他早已活不成了……但是现在,你走吧……抛弃你的弟兄们的事业和你的旗帜吧……在这儿,在你的弟兄们的前面,我对我父亲的骨灰、我母亲的遗爱、我妹妹的生命和天上与地狱中的一切神灵发誓,我并没有用任何你所妄加在我身上的卑劣行为玷污我自己。你所说的许多话我甚至一点儿也不明白。如果作为你们兄弟和领袖的我,有过虽然是片刻的,虽然是极细微的违背自己职责的地方,那就让朱庇特的雷火把我烧成飞灰,让我的名字被一代又一代的后人咒骂直到千万代,让我的名字打上不可磨灭的可耻的叛徒的烙印,让它受到万世咒骂的重压,让我的名字比杀死的提耶思特斯、杀子的美狄妞和卑劣的陀轮的名字更卑贱好了!”
斯巴达克斯的脸色是惨白的,但他的态度是镇定的,对他自己的正义行动充满了信心。他坚定而又庄严地发了誓,使所有听他说话的人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很明显,甚至连狂野而又执拗的埃诺玛依也感动了。但突然,在右营门附近,第三军团(高卢人的第一军团)的号兵又吹起了军号,那使站在垒墙外面的人都惊呆了。
“什么事情?”鲍尔托利克斯问。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阿尔托利克斯惊奇地说。
“我对地狱里的一切神灵起誓!”斯巴达克斯叫道,他那苍白的脸突然涨红了。“也许高卢人也要走了?”
大家都向右营门跑去。
爱芙姬琵达戴着卸下了护眼甲的头盔,骑着一匹小巧的骏马,站在埃诺玛依身边。她躲在日耳曼人巨大的身躯后面几乎看不出来。她拉住了他的马缰,迅速地把他领上了大路。那时候第二个日耳曼军团已经打这条路上过去了。接着,埃诺玛依的别的传令官也跟着他们的指挥官和希腊姑娘一起走了。
当克利克萨斯和斯巴达克斯很快地向右营门赶回去时,从那儿出来了一队最后留在营中的三十来个日耳曼骑兵兼弓箭手,他们循着大路飞也似地跑过来,想追上他们的同胞。他们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斯巴达克斯和克利克萨斯,就愤怒地乱哄哄地叫道:
“斯巴达克斯来了!”
“就是他,这叛徒!”
“杀死他!”
每一个骑兵都举起了们们的弓,整队人用箭对准了那两个角斗士的领袖。领队的十夫长叫道:
“你,斯巴达克斯,还有你,克利克萨斯!两个叛徒领受我们的礼物吧!”
接着,三十枝箭一下子离开了弓弦,在空中发出呼啸,直向斯巴达克斯和克利克萨斯飞来。
他们赶忙用盾牌遮住了头部,才没有被箭射中。克利克萨斯举起盾牌,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斯巴达克斯,叫道:
“看在我们事业的份上,快跳过路沟!”
斯巴达克斯立刻纵身窜过路沟,来到了大路旁边的一片草地上,克利克萨斯也顺利地跟着他跳了过去,他们两人就这样离开了那队骑兵。那队骑兵呢,也不再注意他们两个,只是自管自地继续飞跑,去追赶前面的两个日耳曼军团。
“该死的逃兵!”克利克萨斯叫道。
“但愿执政官海里乌斯把你们消灭掉,”斯巴达克斯怒冲冲地说。
两个人继续沿着路沟走去,一会儿就到达了右营门前面。阿尔托利克斯和鲍尔托利克斯正在那儿极其困难地向第三军团的战士们一会儿请求一会儿责骂,竭力阻止他们离开营垒,因为他们也要跟着两个日耳曼军团出去。
但是克利克萨斯拦住了他们。他用洪亮的高卢话痛骂他们,恐吓他们,把他们叫做“不中用的流氓”“成群结队的强盗”“整批的叛徒”,他很快就使一批最急躁的人安静下来了;最后,他对高卢战神海苏斯起誓,说是等到天-亮他就要找出接受叛徒贿赂的罪犯和叛乱的唆使者,把他们送上十字架钉死。
高卢的战士们渐渐地镇静下来了,接着,他们悄悄地好象一群羔羊那么柔驯地回到自己的营地上去了。
但是,克利克萨斯刚结束他的演说,他的脸就突然变得惨白了。他的声音在开始时又清脆又洪亮,到后来却变得嘶哑而又衰竭了。当叛乱的高卢军团的先头部队刚刚开进营垒,他又突然摇晃起来了。他觉得自己非常衰弱,就一下子向斯巴达克斯的臂弯里倒了过去。站在旁边的斯巴达克斯刚好把他扶住。
“啊,我对神灵起誓,”色雷斯人悲哀地叫道。“你一定是在用身体遮蔽我的时候,被他们的乱箭射伤了!”
果然,克利克萨斯的大退上中了一枝箭,另一枝箭穿过铠甲的圆环,射中了他的腰部,嵌在他的第五根肋骨和第六根肋骨之间。
克利克萨斯被抬到营帐里去了,大家开始关切地照顾着他。虽然他流掉了许多血,外科医生还是安慰站在战友床边、脸色苍白而又激行的斯巴达克斯,说是那两处箭伤并不危险。
斯巴达克斯整夜不合眼地守候在伤者的床边,沉浸在那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不幸变故的回想中。他对埃诺玛依以及他那不明不白的脱离营里逃走的行动感到非常愤怒,但同时对那一万个日耳曼人必然会遭到危险的处境感到极其震恐。
第二天拂晓,斯巴达克斯按照那由克利克萨斯的催促而拟定的计划命令部下的军团拔营,向卡梅陵出发。他们按照计划在当天深夜赶到那儿。执政官轮杜鲁斯和他的三万六千名兵上,却几乎要比他们迟到整整一天。
这位执政官对于军事太没有经验了,因此,这个充满了拉丁民族的傲慢和妄自尊大的感觉的贵族,认为由两万四千名兵士组成的四个正规军团,再加上一万两千名辅助兵,在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打败毫无荣誉感和信心、武器既拙劣训练又很差的七万角斗士的乌合之众;不错,他们曾经打败过将军统率的队伍,但这并不是由于他们的勇气,而是由于那些将军的愚蠢无能。
因此,当轮杜鲁斯在几座丘岗的斜坡上占领了有利的阵地以后,就在他的队伍前面发表了一通大言不惭、激励士气的爇烈演说,到了第二天,他就跟斯巴达克斯交战了。但具有英明远见的角斗士首领立刻利用了起义大军数量上的优势,双方的战斗还不到三小时,角斗士的军队就差不多把敌军包围起来了。罗马兵士虽然英勇地奋力战斗,但由于恐怕对方从后面袭击他们,不得不开始撤退。
斯巴达克斯巧妙地利用了敌人的混乱情况,他亲自在战场上好些地方出现,用他非凡的英勇行动作为战士们的楷模,激励他们的勇气。于是角斗士们猛烈地向罗马人扑去,在几小时之内就完全打垮了他们,占领了他们的营垒,夺取了他们的辎重。
轮杜鲁斯的残部逃散了。一部分逃到赛诺人那儿去了,另一部分则向伊特鲁里亚省逃去,执政官轮杜鲁斯本人就跟这部分人在一起。
但是,不管这一新的光辉的胜利是多么使人高兴,尤其光荣的是因为这-战竟打败了一个执政官,斯巴达克斯却惊恐地想到了另一个执政官海里乌斯,因为他可能攻打埃诺玛依,把日耳曼军团消灭掉。
因此,在卡梅陵战斗的下一天,斯巴达克斯就下令拔营,向后转,朝阿斯古尔的方向出发。同时,他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向前面派出了好几支由最审慎的指挥官率领的骑兵队。他们远远地向前挺进,不断地给他送来敌军的消息。
斯巴达克斯和他的军队在阿斯古尔城下充分休息以后,就向特莱布拉进发。黄昏时分,他们赶上了各骑兵侦察队的总指挥官玛米里乌斯。他报告他们,说是埃诺玛依在努尔西亚附近的山边扎了营,而海里乌斯在知道这-万名日耳曼人是由于跟斯巴达克斯不和,不信任斯巴达克斯而从起义军队中分裂出来的以后,便准备攻打和消灭他们。
斯巴达克斯让他的战士们休息了六小时以后,就在半夜里从特莱布拉出发,从峻峭的阿平宁山的山岩中穿过去,直趋努尔西亚。
但是,就在斯巴达克斯向努尔西亚进发时,执政官海里乌斯-普勃里科拉却率领了二万八千名兵士趁着黑夜赶到了那儿。拂晓还没有到,他已经倾全力进攻埃诺玛依的军队,日耳曼人竟轻率地迎接了这一实力悬殊的战斗。
这一次血战是极其残酷的。最初两小时的战斗是在胜负互见的情况中过去的,双方以同样勇猛与顽强的津神战斗着。但是,海里乌斯很快地扩展了他军队的战线,包围了那两个日耳曼军团。接着,他为了紧缩这一包围圈,命令与日耳曼人正面交战的两个罗马军团微向后撤,但这一点险些儿毁灭了罗马人。日耳曼人在埃诺玛依的英勇行动的激励下,一看到执政官的军团向后退却,就以不可阻遏的力量向敌人猛扑,这使罗马人的队伍动摇了,他们不得不从原来狡猾的军事行动,转变为真正的退却,这在海里乌斯的队伍中引起了极大的混乱
但那时候,罗马人的轻装步兵开始向角斗士军队的侧翼进攻,接着,由达尔马西亚步兵组成的掷石部队又从后方向角斗士们猛扑,两个日耳曼军团很快就陷入了这一致命的重围。日耳曼战士们在认定了他们没有脱离险境的可能以后,就决定勇敢地战死。他们以从来未见的勇猛气概继续奋战了两小时以上。他们全部牺牲了,但也使罗马人受到了惨重的损失。
埃诺玛依最后才倒下去。他亲手刺死了一个统领,一个百夫长以及许多罗马兵土,接着又显出了非常的英勇气概,站在叠在他周围的死尸堆中奋战。他已经浑身负了重伤,最后,几把短剑同时刺进他的背部,他发出一声狂野的声吟,一下子倒在早已装死倒在地下的爱芙姬琵达身边。
战斗就这么结束了,海里乌斯在这次战斗中歼灭了一万名日耳曼战士——没有一个逃命的人。
但是战斗刚刚结束,号兵们却吹起了尖厉的警号,他们警告胜利者:大队新的敌人赶来进攻他们了。
这就是斯巴达克斯,他刚刚赶到战场上。虽然角斗士的军团已被艰苦的行军累得津疲力竭,他还是立刻把他们列成了战斗队形,鼓动他们为惨遭灭亡的被压迫弟兄复仇。于是,角斗土们象熔岩一般地向执政官海里乌斯慌乱不堪的军队扑去。
但海里乌斯竭尽一切可能使他的军队迎接战斗。他迅速地井然有序地重新部署了兵力,迎击新来的故人。猛烈的战斗开始了,那比上一次更加残酷更加惨烈。
快要死去的埃诺玛依声吟着,不时地叫唤着爱芙姬琵达的名字。
新的战斗把罗马人吸引到另一边去,原来日耳曼人的战场上就空了。在这片广大的战场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死尸,只听见受伤的和将死的人发出一阵阵忽儿很重忽儿好容易才能听出来的哀号和声吟。
鲜血从埃诺玛依身上的无数创口中流出来,几乎流满了他那巨人一般的躯体,但他的心脏还是继续在那儿跳动。他在这临死的时刻,不时地呼唤着他心爱的姑娘,但那时候爱芙姬琵达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她从躺在她身边一个死去的传令官的衣服上面撕下一幅布来,扎住了她的左臂。她的盾牌已经裂成碎片,她的臂膀上面有一道又深又长的淌着鲜血的伤口。由于海里乌斯的突然袭击,爱芙姬琵达已来不及逃到罗马人的营垒中去或者脱离战场,因此她觉得最安全的办法还是倒在埃诺玛依身边的十来具尸体中间,假装死去。
“啊,爱芙姬琵达!……我的心爱的人啊!”埃诺玛依用衰弱的声音轻轻叫道,在他那惨白的脸上渐渐地罩上了死亡的陰影。“你活着吗?……活着吗?……好运气!现在我可以放心死去了……爱芙姬琵达,爱芙姬琵达!……我渴得多难受啊……我的喉咙干燥极了……嘴唇也开裂了……快给我几口水……给我最后的一吻!”
爱芙姬琵达苍白的脸上显出坚恶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尤其是在这堆满了尸体的、无边无际的旷野上,她那表情就显得更加残忍。这个希腊妓女的绿眼睛发出了猛兽一般满足的光芒,她对这个快要死去的人的哀求甚至理也不理。她只是在尽情欣赏了这幅可怕的惨景以后,才向埃诺玛依躺着的地方回过头去。
埃诺玛依透过那罩住临死的人眼睛的薄雾,看见了希腊姑娘。她的衣服已经被她自己的和躺在她身边的人的鲜血染红了。日耳曼人恐惧地以为她也快要死了,但是从她陰狠的眼光以及用脚踢开周围尸首津力充沛的行动看来,他知道她只是受了伤,而且很可能只受了一点轻伤。突然,一个恐惧的念头在日耳曼人的脑中闪过,但他竭力把它从他的脑海中驱逐出去,同时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喃喃地说:
“啊,爱芙姬琵达!……只要吻一下……赐给我最后的一吻……爱芙姬琵达!”
“我可没有空闲的工夫!”希腊妓女一面打他的身边走过去,一面向这快要死去的人冷淡地瞥了一眼答道。
“啊!但愿托尔的雷火……打死她!”埃诺玛依叫道,他使出最后的力量撑起了身子,睁圆了眼睛,发出他最后的喊叫:“啊,我现在-切都明白了!……这下贱的妓女……斯巴达克斯完全是无辜的……你诽谤了他……从过去到现在你-向就是个女罪犯……你这该死的女人……该……”
埃诺玛依一子倒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且再也不能动弹了。
爱芙姬琵达一听见日耳曼人第一句诅咒她的话就回过头来,两眼充满了威胁的表情愤怒地注视着他。她甚至向他走了几步,接着,她见到他快要死去就停住了,但是她立刻向他伸出染满了鲜血的纤小白手,残忍地诅咒道:
“滚到地狱里去吧!……我可终于看到了你绝望地死去的情景!但愿伟大的神灵保佑我,使我能看到可恶的斯巴达克斯也和你一样痛苦地死去!……”
接着,她向传来新的战斗哄响的那片旷野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