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拉甫莱尼乌斯问(波尔齐乌斯立刻就知道是他的声音)。“我已经知道,”另一个人很快地低声说(波尔齐乌斯知道是那个仆人在说话)。“我的弟弟玛尔比古斯已经投到我们被压迫弟兄的营垒中去了;我也从我的主人那儿逃出来,到那边去。”
“可是我,”拉甫莱尼乌斯低声说,“我借口上罗马孟里乌斯-伊姆毕利奥查那儿去报告他的奴隶逃走的情形,事实上,我却是去找我的心爱的孩子岛纳齐乌斯;因为我不愿意让他留在压迫者的手中。然后,我们父子两个就一起投到我们英勇的领袖的营垒中去。”
“留心,我们会被人家注意到的,那个阿普里亚人曾经好几次非常怀疑地偷看我们……”
“是啊,我很怕他会暗暗跟随我们——敬礼,愿你幸福!”
“坚持!”
“胜利!”
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听见释放奴隶和仆人很快地走远了。”
于是他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了,向四面看了一下,仿佛觉得那是一个梦。他自己问自己:这难道是他准备加以揭露的可怕的密谋?那两个人难道就是他准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加以扑灭的敌人吗?他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禁摇摇头微笑起来了,然后他重新到马厩里跟阿捷里昂纳斯告别。驿站长一面不断地向波尔齐乌斯鞠躬,一面祝福他一路平安,而且向他保证:当他下次回来时,一定为他准备好使朱庇特的仙浆黯然失色的玛西古斯葡萄酒。于是波尔齐乌斯纵身上马,刺着马向巴利的方向飞跑。阿捷里昂纳斯跟着他跑了十几步,一面不断地高叫:
“一路顺风!但愿神一路伴随您,保护您!……啊,他跑得多有津神!……他骑在我的阿尔达克赛尔克斯背上多么威武啊!……多出色的骏马,我的阿尔达克赛尔克斯啊!……再见,再见,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还有什么说的!……我太喜欢他了……他走了,那使我多难受啊!……”
那时候,他的客人已经在离驿站不远的大路转角处消失了。
伤心的阿捷里昂纳斯就开始回到家里来,一面走一面责备自己说:
“那算什么呢……我……我的心肠可真的太软了。”
于是,他用他的手背去擦顺着脸颊滚下来的泪水。
波尔齐乌斯-莫季里乌斯(读者自然已经明白,他就是第八军团的指挥官,自由人出身的角斗士卢提里乌斯,现在又是波斯巴达克斯派到罗马卡提林纳处去的使者)一面在马上回想着那奇异的遭遇,一面循着大路飞跑。他在黄昏降临后一小时来到了巴利附近。但他并不进城,就在通葛纳季亚的大道旁的一个小客栈前面停了下来。他命令客栈里的人把那匹果然是烈性子的、强壮的阿尔达克赛尔克斯拉到马厩里去。接着,他为了可以休息到第二天拂晓,挑选了一个床铺。
第二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卢提里乌斯已经循着通葛纳季亚的大道向蒲东特飞跑。他在正午时分到达那儿的驿站,把阿尔达克赛尔克一斯留下,换上了一匹叫做阿嘉妮芭的黑马。他略微吃了一点东西又向卡奴西飞跑。
将近黄昏时,卢提里乌斯在蒲东特和卡奴西的中途看到前面有一团灰尘:显然有一个骑士在那儿奔驰。小心谨慎的卢塔里乌斯用马刺把阿嘉妮芭踢了几下,很快就追上了在前面飞奔的那位骑士。原来那位骑士并不是别人,刚巧就是他在巴利附近阿捷里昂纳斯的驿站中碰到的释放奴隶拉甫莱尼乌斯。
“你好!”释放奴隶竟不看一看追上来的是谁,头也不回地说。
“你好,拉甫莱尼乌斯-伊姆毕利奥查!”卢提里乌斯回答。
“谁啊?”释放奴隶诧异地问,一面迅速地回过头来。
他一认出是卢提里乌斯便轻松地吐了一口气,说:
“啊,原来是你,可敬的公民!……但愿神保佑你一路平安!”
品性高贵、心地宽厚的卢提里乌斯早已被这个可怜的释放奴隶的行为感动了,因为他知道:拉甫莱尼乌斯将要到罗马去偷偷带出他的儿子,然后一起投到角斗士的营垒中来。他不禁默默地注视着他。他很想跟这位释放角斗士开一个玩笑,就用严厉的声音对他说:
“原来你到罗马去的目的,竟是把你的儿子从你主人和恩公家里偷出来,然后一起投奔到卑贱的斯巴达克斯的营垒中去!”
“我?你说什么话?……”拉甫莱尼乌斯惊惶地喃喃说,他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但也许这只是卢提里乌斯的错觉。
“昨天晚上我听到了你们所说的一切,因为我就躲在阿捷里昂纳斯驿站中的那口井后面,你这狡猾的忘恩负义的奴仆,我一切都知道了……只要我们一到最近的城市里,我就要叫当局逮捕你,你就要在司法官的拷问之下招认你的全部叛逆行为。”
拉甫莱尼乌斯一下子勒住了马,卢提里乌斯也跟着停住了。
“我什么也不用招认,”释放奴隶陰沉地用带着威胁的口气说。“因为我不怕死。”
“难道你竟不怕被活活钉上十字架吗?”
“上十字架我也不怕……因为我知道用什么办法逃脱死刑。”
“什么办法?”卢提里乌斯故意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问。
“我要打死你这告密的小人!”怒冲冲的拉甫莱尼乌斯突然从鞍垫下一面怞出一根沉重的大头铁棒高叫道。他刺着他的马向卢提里乌斯扑了上来,但是卢提里乌斯却哈哈大笑,叫道:
“停,我的好兄弟!……坚持和……”
拉甫莱尼乌斯用左手勒住了马,右手高高地举起了大头铁棒,发出一声惊诧的呼叫:
“啊!……”
“和?……”卢提里乌斯问,等待拉甫莱尼乌斯接上被压迫者同盟切口的下半截。
“……和胜利!”释放奴隶讷讷地接上去说,虽然他好象还没有从惊愕状态中清醒过来。
接着,卢提里乌斯向他伸出右手,用食指在释放奴隶左手的掌心中轻轻地点上三下。这终于使拉甫莱尼乌斯完全放下心来了。现在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断定:跟他谈话的旅伴是他的同志,而且也是被压迫者同盟的一个盟员。
天黑了。两个骑士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并肩前进,互相倾诉各人不幸的遭遇……
“你听了象我这样的一个自由人怎样卖身给角斗士老板做角斗士的经过,倒是真的会对我感到惊异的。你得明白,我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但是当我刚披上了紫边宽袍,我就堕入了纵酒和挥霍的腐败生活的泥坑中。但那时候,我的父亲已几乎把全部财产统统赌光了。当他去世的时侯,我只有二十二岁,债务吞没了他留给我的一切,我的母亲和我陷入了极其贫困的境地。我倒并不伯贫困,因为我年青、强壮、勇敢、刚毅,但是我那可怜的母亲……我大约搜集了一笔一万两千到一万五千塞斯太尔司的钱——那是从我们过去财产中遗留下来的一切——再加上我卖身给角斗士老板所得的款子,这样就凑成了一笔可保证我那可怜的母亲直到老死的生活费用……我就是为了这一点才出卖我的自由的。在这整整八年之中,我曾经遭受了说不尽的痛苦和危险。但现在我的母亲去世了,我才有可能重新获得自由。”
卢提里乌斯用颤抖的声音结束了他的谈话,在他那由于激动而变得苍白的脸上,滚下了几颗小小的泪珠。
天更黑了,那时候这对患难弟兄登上了一段峻峭的坡路。路的两旁尽是树木,宽阔的路沟把大路和树林分隔了开来。
两个骑士在这条路上默默地继续走了一刻钟光景,突然,拉甫莱尼乌斯-伊姆毕利奥查的马受了惊。那也许是由于刚升起的月亮把树影投在路上的关系,但也许是由于别的不可知的原因。它提起前蹄,疯狂地跳了几下,就滚到这条蒲东特通卡奴西的大道左面的深沟中去了。
卢提里乌斯一听到拉甫莱尼乌斯求救的声音,立刻勒住了他的马,跳下马背,把阿嘉妮芭的缰绳在矮树丛上一挂,就向沟中扑去,急急忙忙地去援救他的朋友。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一想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感到背上挨到了一下极其猛烈的打击。那使他立刻倒在地上,当他正打算搞清楚原因时,肩上又挨到了第二下打击。
卢提里乌斯明白他已落到一个极其狡猾而且巧妙地预先布置好的馅阱中了。他赶快拔拔出藏在外衣下面的匕首,但那时候拉甫莱尼乌斯又默不作声地在他头上敲了第三棍。卢提里乌斯死命地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尖叫一声扑向他的敌人,举起匕首向他的胸前刺去。
“下贱、卑鄙的叛徒!……你可不敢公开攻打我!”
但这时候,卢提里乌斯发觉,在这个亲人凶手的外衣里面还有一层铠甲。
在受了重伤几乎快要死去的卢提里乌斯和没有受到丝毫损害的强壮的拉甫莱尼乌斯之间,发生了短促的、拚命的决斗。那个杀人凶手似乎着慌了,他被对方的英勇气概和道义上的优势慑服了。传来了一阵阵的声吟声、叱骂声和低低的诅咒声。
很快又传来了僵直的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以及卢提里乌斯的微弱减叫:
“啊,卑鄙的叛徒!……”
然后,一切都沉寂了。
拉甫莱尼乌斯向倒地的人弯下身子倾听了一下,确定他是否还有呼吸。接着,他站了起来,爬上大路,一面低声咕浓,一面向卢提里乌斯的马儿走去。
“我对赫克里斯起誓,”杀人的凶手惊叫道,他突然感到自己快要昏晕了。“我看……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摇晃了起来。
“我觉得这儿很痛……”他用微弱的声音声吟道。他举起右手在脖子上一摸,立刻又怞了回来。右手已染满了鲜血。
“啊,我对一切神灵起誓!……他……他刺中了我……刚巧刺在这儿……刺在唯一的……没有铠甲防御的地方。”
鲜血不断地从他的颈动脉中喷射出来,他摇晃了一阵,终于倒在血泊中了。
就在这儿,在这荒凉的大路上,在寂静的深夜之中,那个化名叫做拉甫莱尼乌斯-伊姆毕利奥查实际上却是爱芙姬琵达手中卑劣的复仇工具的人,正在白费力气地挣扎着,而且徒然地喊着救命。终于,他在极其可怕的剧烈痛苦中,死在离开路沟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就在那条沟里,横着死于那个杀人凶犯之手、浑身是伤痕的、不幸的卢提里乌斯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