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谷底里的绿光 01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16 11:13:19

刘强被山青人装进一只筐子里的时候,太阳刚从东边的山脊后面迸射出一线光芒。

他有点奇怪。他们既然要找宝,为什么不再等一会儿,等到太阳再升高一些,灿烂的光芒驱散谷底的迷雾,这样能见度好,才能发现宝贝嘛。

现在低头望去,下面白茫茫的一片,心都发颤。也许怪不得山青人,一切都是巫师的主意。巫师到底还是要他死,而且迫不及待。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坠入深谷而死,他尚可保存一颗完整的头颅。这将像巫师许诺的那样,他的脑袋不会被那些野蛮人踢来踢去了。怀着一点点欣慰,他茫然回头望了一眼山青人的世界。

这个要他命的地方很美,美得像精心拍摄的电影镜头。

巫师向他走过来,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

那拍肩膀的姿势和意味很像是一种鼓励,就好像是汉族的好兄弟临分手时通常要做的那样:“喂,伙计,到下面注意看,是什么东西在发出绿光,把它拿上来,你就有生路了。”

说得像真的一样,但这只能让刘强更加反感。他恨这副伪善的嘴脸。他想掴巫师一个耳光,可没等他抬起手臂,巫师已经灵活地跳开了:“绿光出现的时候很短,可以说是转瞬即逝,千万千万睁大你的眼睛,别错过了哦!”

巫师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摇晃,那副急切和认真的样子,好像恨不得自己也要下去似的。刘强有些疑惑了,莫非这家伙真的只是想要宝贝?”

“我的意思是,不要错过绿光——也不,是不要错过发绿光的东西!一旦发现,你要赶紧抓起来,要眼明手快——眼明手快哦!”巫师反复地叮咛着,好像比他还要紧张似的。

他好不惊讶。就在这时,嘎德公主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把一条不知用什么草编的绳子朝他筐里一塞。绳子好像已经点着了,正在冒烟,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气味。

刘强见了,心里又突然一震:嘎德公主给他的这条绳子,是让他防身用的吧?也许她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坏,她其实并不想要他死?那么巫师呢?巫师可是个汉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突然,他感到身子往下一坠,原来筐子被放下去了。该死的巫师,竟连个招呼都不打!刚才那番唠叨,也许不过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失重之感,是突如其来的。他不自觉地一抬头——也许是想最后看一眼人世间——他看见了星星,不,与其说是看见,不如说是感觉到。他感觉到的星星,异常晶莹,异常明亮。他在星星之间坠落又飞升,像一艘失控的宇宙飞船,被不可知的强大引力所吸引。一切的一切他都无从抉择了。

是坠落还是飞升,他无法分辨,也没有必要去分辨了。不过在他的感觉中,似乎还是像在飞,在向着宇宙的深处、未知的空间飞去。

星星在瞬间熄灭,他似乎进入了黑洞。

老天,进入黑洞,人可就会被撕裂成一把原子了。当然,碎成一把原子也没什么,人本来就是由原子聚集而成的嘛。如果穿越黑洞,到了另外的空间,我这一堆原子,或许就会重新聚合,塑成一个新的我;而这个我是什么呢?无疑,就是我的灵魂啦!

小时候外婆说过,当一个孩子降生时,他的灵魂就从另外一重天(也许就是另外一个宇宙空间)来到他的身体里面,以后终其一生,灵魂将主宰他。如果他死了,灵魂便从这个身体的躯壳里飞出,回到原来的那重天里去。

而现在,他好像已经死了。他的躯体在穿越黑洞时已化作齑粉,只有他的灵魂还在飞。飞翔的灵魂无比轻盈而美妙,他已不能自己。他感到了一种无比强大的能量的吸引,但他什么也看不见,或许,吸引他的是一个只有暗物质的星球吧。

他早已没有了恐惧之感,在被吸引的一刹那,他的身体似乎获得了某种能量。他甚至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他眼睛一闭,全身的血液都在向一个方向涌去——也许就要到达那个神秘的暗物质星球了!

撞击在瞬间发生。他感到剧烈地一震,好像全身都要被撞碎了。他想他真的是要碎成一把粒子了,但随即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

他从筐子里爬出来,茫然不知向何处去,脚步有些发飘,好像宇航员行走在月球上。一股寒凉之气,夹杂着淡淡的腥臭味道扑鼻而来。他扭头一望,看见有两团绿莹莹的光,在迷离的雾气中一闪一闪。

“别错过绿光!”他想到了巫师的话,莫非那就是宝贝?

他有点兴奋起来了。可是刚要走过去,立马就觉得不对,因为隐隐的腥臭气就是从那个方向飘来的。仔细一辨,他看见在乱蓬蓬的葛藤里,盘踞着一条肥硕的大蟒蛇,而两团绿光正是它的眼睛!

什么不要错过绿光呀,什么要眼明手快呀,可恶的巫师,是想让他到蟒蛇嘴里去送死呀!

刘强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回身,一把抓起筐里那根燃烧着的绳,跌跌撞撞倒退了好几步。他突然镇定下来了。他的镇定不是缘于他的经验和天性,而是缘于一种——他刚才已经感受到了的、不知来自何方的神秘能量。

刘强在这种能量的控制下回头一望,只见蟒蛇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似乎已不会对他够成威胁了。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起来了。他想他现在不应该有这样的心情,可是不对,他就是很快乐,似乎那股强大的能量就是快乐的源泉,一切都身不由己。他快乐得想唱一首歌。但他还没有发出声音,歌声已经先验地来到了他的耳边。也许确切地说,这不是歌声,而只是一种音乐。要命的是这种音乐也不是听到的,而是感觉到的;就在他感觉到这种音乐的瞬间,他看见一道绿光从前方的谷底直冲天空,于是那音乐似乎也被染成了绿色,那旋律也浸润了绿色;那绿如玉如翠,美仑美奂,让人心生欢喜却又无比震惊。他想像着钢琴、小提琴、古磬……人类文明所具有的种种精湛乐器,可似乎都不对,都不能奏出那样精妙奇特,还带有一定空灵、仙气的旋律。在他的语言中找不到词汇来形容!它好像是来自星星的深奥的语言,或者是来自天堂的神灵的乐曲;音色如绿光闪烁、变幻无穷,渺小地球上一个渺小的人,实在无法听懂。

但他却有所感应。他觉得应和着那不可思议的旋律,他的心也在歌唱:“哦,上帝,你给了我新的生命,你是我的愿望,你是我的光明,你是我觉醒的灵魂……”他快步向那绿光走去,依然身不由己。

但绿光正在迅速变淡,变成了圆圆的一点,像一颗闪着智慧灵光的眸子,与他对峙。他突然又想到了巫师的话,巫师反反复复地说不要错过绿光,可那灵光闪闪的眸子似乎很狡黠,很顽皮,好像要跟他开玩笑似的,随时可能向他眨眨眼,然后一闭 ,就熄灭了。

他急了,死死盯着那一点绿光,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扑向那个光点,一把握住,抓起,而就在这瞬间,那光倏然而灭。他只感到抓到的东西像是一块石头,也像一只橙子,但又仿佛是有质感的生命体。他顾不得细看,一把将它揣在怀里,心中立刻宁静起来,好像步入了天堂。

不经意间,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篮子里了。究竟是怎么走进来的,他也不知道。似乎怀里的石头,有一股神奇的魔力,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把该走的路走了,该做的事做了,而紧接着要做的就是拉绳子了——这是下来之前巫师跟他的约定。此刻他的头脑很清醒。

绳子一拉,筐就动了。天堂也好,地狱也好,他都要离开了。


重返人间的感觉真好,可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自己真的是取到了宝贝。当刘强黑黑的脑袋从断崖边露出之时,那些苦苦等待的山青人倒是一个个手舞足蹈,嘴里发出难以抑制的欢欣的喊叫。

他不知道他们在喊些什么,但他知道,一切与兴奋和期待有关,一切与宝贝有关。

相比之下,巫师的表现却有些奇怪。他跟酋长嘀咕了很长时间。结果酋长就大发雷霆,不许那些山青人靠近刘强,连嘎德公主也被阻拦了。

巫师独自走向刘强,一副矜持的气派:“把东西拿出来。”

似乎依然不动声色,可刘强发现,他的声音在发抖,他的嘴唇也在发抖。他那原本油黑的脸如失血般地有些发白。这副表情,说不上是狂喜还是狂怒,是志在必得还是沮丧失落。

刘强心里好笑,看来这家伙,又要装神弄鬼了。

巫师不理会,顾自从口袋里掏出“天梯”,对着刘强交给他的那块石头照来照去,迟迟不出声。

刘强终于明白,现在,才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时刻。如果巫师一摇头,那么,即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也一文不值,他的生命也不保了。反之,若巫师点头,烂石头也是宝了。 

刘强自己也说不明白,但仅凭刚才在洞底时的心灵感觉,他也觉得这块石头不一般,也许真是件无价之宝。现在“宝贝”交到巫师手里,刘强心里万分不舍;看巫师这副怪怪的摸样,他更加紧张。

漫长的等待之后,巫师的喉咙里冲出了一声叫喊。

说他叫喊,是看他那副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声嘶力竭的模样来判断的。事实上他的声音嘶哑,发声含糊,讲的也许是山青话,刘强根本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可突然间欢呼声雷动。嘎德公主奔过来,抱住刘强,在他的身上脸上一阵狂吻。那湿漉漉的厚嘴唇堵得刘强气也透不过来,但他心里明白,必然是巫师宣布宝贝找到了。他刘强,现在是山青人的英雄了;而他的脑袋,即使对山青人来说,现在也是很珍贵的了。因为他将成为酋长的乘龙快婿了!

嘎德公主欢喜得发了狂,寸步不离地纠缠着刘强,连她养的那只小绿兽,也蹦蹦跳跳围着他乱窜。

但刘强很清楚,他的目标并不是在这荒蛮的部落里招赘,伺机逃跑是他唯一的出路。可是他连嘎德公主也摆脱不了,何谈逃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整个部落都在狂欢,嘎德公主也在他们中间。这样她并不可能做出太过分的事。他还可以争取时间,从长计议。所以他也对她做出欢喜的样子。当然这是虚情假意,可要逃跑就得先稳住她,欲擒故纵的道理他是懂的。为了表现得到位,他还拉了拉她的手。可这一拉,她竟顺势倒在他的怀里了。她气喘吁吁,浑身发颤。他一下子在心里叫苦不迭,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斜刺里冲过来一个铁塔般的黑汉子。那黑汉子一拳揍得刘强跌倒在地,然后拉起嘎德公主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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