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春时节,当大地一片空旷,树木褪尽了生命的绿郁,寂寥的田野里只剩下菠菜、小麦和苜蓿等越冬作物所描绘出的一点零星散乱的浅浅绿意时,最葱笼美丽、春意盎然的地方在哪儿呢?
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那就是——坟篱笆圈。
在坟篱笆圈里——也就是真正居住死人的地方,高大的松柏向着蓝天伸出它们绿森森的手指;冬青树乌油闪亮的叶片中深藏着一串串经了霜的黑色籽实;一蓬蓬茂密丰盛的鸟不宿丛中,却栖着各式各样的小鸟。因此,阿毛、阿猡等孩子常来这儿割草。
自从东洋人来了以后,家家户户的猪呀羊呀通通都被抢光了,所以大人不再要孩子们去割草了。不过他们还是去,因为他们要养活心爱的小马呀!
讨厌的是阿狗总像跟屁虫一样地盯着他们,有时还从家里偷些芝麻、米花糖来给他们吃。对于这些东西,阿毛是从来不屑望一眼的,而且他总是有一种预感,觉得阿狗会出卖他们的小马。
当然他也看出来了,金豹和阿雪表面上对阿狗和和气气,可心里还是存着戒备的。金豹的行动比过去更加谨慎了。他经常调换躲藏的地方。
打不着飞机,阿毛的心情非常烦躁,夜里睡不好觉,总是做梦。他梦见妹妹,还梦见小马。他看见妹妹骑在小马身上高兴地朝自己笑,可是忽然之间,飞机嗡嗡叫着冲下来,于是妹妹和小马一齐倒在地上死了。还有一次他梦见一群东洋人围着火堆烤肉吃,一张棕红色的马皮挂在光秃秃的苦楝树上,被风吹得一摆一摆。而从那干枯的树干后面,露出阿狗尖尖的小脸。
这个梦使得阿毛格外地仇恨阿狗。有一天,他终于摆脱了阿狗的纠缠,邀上了阿猡和阿雪姐姐,到村西的坟篱笆圈那儿去给小马割草。
阿雪姐姐还是穿一件又破又长的旧衣服,辫子塞在帽子里,打扮成男孩子的样子。本来,阿雪她爸爸要她干脆把辫子铰去,推成光头——村里别的一些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可是阿雪舍不得她那条黑油油的长辫子。她悄悄地告诉阿毛说,听大人讲,最近这一带有一批叫做“游击队”的人在暗地里活动,专门打东洋人,前些日子把东洋人的一个炮楼都炸掉了,把东洋人吓得要命。说不定哪一天,“游击队”就把东洋人赶跑了,到那时,头上光秃秃的没有辫子的女小囡该多难看,连花儿也没处戴。阿毛觉得她说得很对。真的,阿雪姐姐要是没有了肩上那根活跳跳的辫子,腰肢一定不会摆得像原先那么灵巧好看,脸上的笑容也不会这样灿烂动人。还有……还有金豹哥哥大概也不会像那天夜里在竹林里那样喜欢她。
唉,这样的辫子不要说剪掉,就是塞在帽子里也太可惜了。东洋人真坏!但愿“游击队”早点把他们打跑。
天气很好,从田野上吹来的风不像前几天那么硬,而是软和和的,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了。虽然爷爷说,早春里这么温暖是说明快要下雪了。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眼下太阳光照耀得那样明亮,它使蒲公英那纤细精致的绒毛,愉快地伸张开来。于是这些花——这些冬天的野地里唯一的花就骄傲地昂起了脑袋,在风里微微摇晃着。同时那些草——那些生长在蒲公英周围的微黄的小草,也因为阳光的爱抚而兴奋地闪出光点,好像是一些穷孩子的羞涩的笑靥。
他们一边在坟篱笆圈前面的麦地里割草,一边轻轻地唱着歌儿。歌词是这样的:
阿海阿海哪里来?
海家湾里逃出来;
一只篮头一根棒,
只好出来讨饭。
问侬为啥讨饭,
东洋鬼子掼炸弹,
房子炸掉交交关,
炸剩一间鸡棚间。
阿海阿海进来,
我家留侬吃饭;
麦粞饭,炒韭菜,
不嫌怠慢再来来!
这样的歌儿似乎跟眼前的气氛不大谐调,不过很快也就谐调起来了,因为正在这时,前面的小路上,远远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保长,保长走在前面,他又把他的腰弯得像只老虾米了;还有一个是东洋人的司务长,跟在保长后面,肚皮挺得老高,手里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不时朝两旁敲打着。阿毛相信有几下打到了保长瘦伶伶的腿上,可保长一声不敢哼。
这条小路在离坟地只有两畦地的地方斜穿过去,往前连接进村的大道,往后沿着小河弯弯曲曲地通向北面的村庄。但不熟悉的人是不敢沿这条路走的,因为走错一个岔道就会使你光沿着河湾转,走不出去。平时,东洋人是走官道不走小路的,更不会到这么个偏僻得令人害怕的死角里来。不知怎么,今天黄猫把他带到这里来了。大概是这个矮东洋今天硬逼黄猫要肉,要花姑娘,黄猫在村里实在没法找到(人们一听到东洋人就都躲起来了),又挨了打,只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带着他瞎转悠到这儿来了。
这时阿毛他们已经逃不脱了。因为坟篱笆圈正处在泾湾角角上,河流从他们身后环绕而过,而村长和东洋人正从前面的小路上走过来。换了晚上,可以从通往北边的小路上绕出去,可是在白天,会被东洋人发觉的。于是,阿毛赶紧同阿猡和阿雪姐姐,卧倒在坟篱笆圈的枝杨后面。
保长和东洋人越来越近了。阿毛清楚地听见东洋人叽哩咕噜的咒骂声和棍子敲打地面的声音。他们身子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蒲公英的绒球擦在脸上,痒痒的,阿毛一心盼着东洋人快点走过去,虽然他心里明白,无论是谁也不会看中他们篮里的野草的。
还好,东洋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因为正和保长相反,东洋人是挺着肚子走路的。当他挺着肚子的时候.他那颗脑袋也仰得老高——在一个人仰起头的时候总是望着很远的地方,而忽视了自己身子附近的一小块地面,这是常有的事儿。
恰在这时,河对岸的竹林里钻出一个小人。这小人东张张,西望望,然后扯起尖细的嗓子叫了一声:“阿毛——”
“该死的阿狗!”阿毛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他知道,阿狗是来寻他们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当然,阿毛是不会回答他的。只见阿狗又走了几步,叫道:“阿猡——”
阿毛一把捂住了阿猡的嘴巴。可阿狗还不甘心,一面走,一面四下里张望:“阿雪姐姐——”现在他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
大概是因为寻不到伙伴们,他急死了。事实上此时阿毛比他更加着急,天晓得他这样的呼喊会给大家带来怎样的祸事啊!
“咚咚咚!”阿毛的心好像要撞出胸口来,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会不会是阿狗和他的汉奸爸爸串通好了,存心要找他们的麻烦呢?
不过,“哗啦啦”的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把他这个念头撞得粉碎。原来,那个东洋人举起枪对着阿狗瞄准起来了。而阿狗大概真的一心在寻找他们,一个劲地朝那树丛后面、竹林里面搜索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来自河对岸的威胁。
刹那间阿毛感到头皮一炸。他想到了飞机、大炮、妹妹的惨死、血……难道这一切又要在顷刻之间重演了吗?唉,阿狗啊阿狗,尽管我多么恨你、多么讨厌你,可我也不愿意你死呀!真的,我不愿意有人死;我怕看见死呀!
阿毛不由自主地把身子越发贴紧了地面,蒲公英的绒球被他捏得粉碎;一只发抖的手搭在他的背上,这是阿雪姐姐;同时他感到一个胖胖的身躯颤慄着挤了过来,这是阿猡——唉,他们都不愿阿狗死,都怕看见死,都不要死呀!
他们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可是那令人心碎的枪声始终没有响起。当阿毛微微把眼皮睁开一条缝时,透过枝杨树桩的间隙,看见保长“扑通”一声跪在东洋人的脚下:“太君太君,那是我儿子呀!”
保长把头磕得像鸡啄米一样。可是,不知是东洋人没听懂呢,还是想跟他开开玩笑,只见他虽然不扣动扳机,却也不把枪放下,而是一直拿枪口对着那乱跑的阿狗,似乎是在瞄着玩。
保长吓得脸都发白了。忽然他灵机一动,扭头指着前面坟篱笆圈叫起来:“太君你看!你看这坟圈里是什么!”
听他这么一嚷,东洋人忙掉转了枪口。保长一骨碌爬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大概有猪,前几天,那些刁民就是把一只猪藏在坟圈里的。”
说着,他一步步向坟篱笆圈走来。东洋人听说有猪,快活地叫着,噼哩啪啦,胡乱地放了一阵枪。
子弹纷纷落在附近,溅起的泥土迷住了阿毛他们的眼睛。恐惧像一只利爪扼住了阿毛的喉咙,他感到窒息般地说不出话来,模糊中一个意识向他袭来:不能呆在这里等死,应该马上逃跑呀!但是他的身子好像有千斤的重量,他仿佛没有力气指挥自己的腿和手。他竭力挣扎着,看见阿猡也在扭着他那肥大的屁股,呻吟般地哼哼着:“姐姐,姐姐……”忽然,阿雪姐姐伸出双手把他们用力往下一按:“别动!”
阿毛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阿雪姐姐已经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出了坟圈。
东洋人似乎先是一愣,把枪放下来了。接着又哇哇嚷叫起来,保长连忙把嘴巴凑上去,低声地嘀咕了几句。东洋人立刻笑起来,赶紧冲上前去,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在阿雪姐姐的头上一抓,帽子被抓掉了,一根乌溜溜的大辫子滑落下来。
“哈哈哈哈,猪的没有,花姑娘的有!哈哈哈!”他手一挟,把阿雪姐姐挟到了他的胳肢窝底下,然后转身就走。
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当阿毛清醒过来的时候,阿雪姐姐已经像鹰爪下的小鸡一样,被挟走了。
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东洋人迈着笨重的步子,好像一头呼呼喘息的大黑熊,而保长细瘦的身子则像紧贴着东洋人的一个影子。
他们朝着村子的方向渐渐远去。阿猡“哇”地一声哭起来。阿毛觉得像有一把刀子在割自己的心,他想冲上去,可是望了望握在手里的镰刀,又气馁地垂下了头。
曾经有多少次——当他们的木木还是一只小马驹时,阿毛就想象他们的村庄被强盗和坏人包围了,想象自己是英雄赵子龙,他手握长枪,骑上心爱的战马“木木”,冲出重围,救出了村庄里的乡亲们——不过在那时,晚风轻轻地吹,星星在天上闪着神秘的光,妈妈怕他着凉,轻轻把打着补丁的粗布小褂披在他的肩上。
但是,现在真实的坏人就在眼前,他却不晓得应该怎么办了。
我要是有一杆枪——像赵子龙骑在马背上舞动的长枪,或者金豹哥哥埋在壕沟里的步枪,我就冲上去,把挟走阿雪姐姐的东洋人打死。阿毛这样想着,也决定这样做——虽然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把镰刀,但他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杆真正的枪呀!于是,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拉着阿猡追了上去。他们悄悄地跟在东洋人后面。他们要看他把阿雪姐姐带到哪里去。他们要救出阿雪姐姐。不过他们不敢靠近东洋人,因为他手里拿着的才是真正的枪,他会打死他们的。
这样跟了一阵以后,东洋人和保长进村去了。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背影,阿毛也终于明白到,自己的一切举动并不能伤害东洋人的一根毫毛,也无法救出阿雪姐姐,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去找金豹哥哥想办法。
当他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地钻进那宁静的、亲切熟悉的竹林子里时,看见金豹哥哥正在梳理马鬃——那梳子正是他黑黑粗糙的手指。它们微微张开,在深棕色浓密的鬃毛上梳理着,梳得那么轻,那么亲。不知为什么,阿毛忽然想起了阿雪姐姐的辫子。
记得有一次,金豹哥哥说阿雪姐姐的辫子很像马尾巴,他便要把阿雪的辫子和马尾巴比一比,看看哪个粗,哪个长。金豹哥哥现在大概也想起了阿雪姐姐的辫子。他大概以为,他正在梳理的就是阿雪姐姐的辫子。因此梳得那么轻、那么亲……泪水猛地噎住了阿毛的喉咙。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把这个凶信报告给金豹哥哥——当然他还是说出来了,时间紧迫啊!他说得结结巴巴,辞不达意。不过金豹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啊?!”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吼叫,猛地跳起来往外冲去,好像一头绝望的猛虎。
“金豹哥哥,金豹哥哥!”阿毛有点害怕地喊着,连忙跟上去,却被他粗暴地一把推开了。
阿毛和阿猡都吓呆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晓得金豹哥哥要干出一些什么来,也不晓得现在是应该追上去呢,还是呆在这儿不要动。
金豹跑到竹林边,突然又折转身,掉头跑了回来。他一下子扑到壕沟跟前,伸出双手,狠狠地插进泥里挖起来。起先阿毛不明白他在挖什么,后来想起来了,这儿埋着一杆枪,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提醒说:“金豹哥哥,给你镰刀。”
可是,不知他认为镰刀不好使呢,还是根本没有听见阿毛的话,只见他绷着脸,两眼闪着凶巴巴的光芒,一个劲地在泥里挖呀挖。阿毛和阿猡赶紧也蹲下去帮忙,可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的力气和速度。他的两只手——不,确切地说,是两把铲子,两把刀,那么狠、那么猛地在泥里挖着,一下又一下,碎石划破了皮,血丝从指甲的缝里渗出来,可是他好像没有觉得一样。
那乌黑的枪管终于露出来了,金豹三下两下,把那包裹在周围的微微发潮的稻草扯掉,然后猛地拔出了那杆枪。可是一拉抢栓,他的脸色刷地变了。阿毛和阿猡面面相觑,但很快就明白了——枪里没有子弹。这本是早就晓得的事,然而竟连金豹也急昏了头,忘掉了。
金豹扔了枪,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不住地揪着那乱蓬蓬的头发。阿猡跟着哭了,跪下去,抱住金豹的一条腿,呜呜咽咽地叫道:“金豹哥哥,救救阿雪姐姐,救救姐姐呀!”
阿毛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抱住了金豹的另一条腿,用力摇晃着:“金豹哥哥,金豹哥哥,阿雪姐姐是为了救我们才自己走出去的呀!”
金豹还是不作声,依然一把一把地揪着头发;还在哭,哭得那么伤心。阿毛急了,说:“找我爷爷去!爷爷会杀猪,一定能把那个东洋人杀掉!”
他的话音刚落,金豹忽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小马跟前,在它头上摸了摸,又把脸凑上去贴着亲了亲,嘴里喃喃地说:“马呀马,今天只好让你去救人了。”
阿毛正发怔,金豹已经把脸转向他了:“刚才你们不是说,东洋人就是那个过去经常来的司务长吗?既然他到村里去了,快,快把这匹马牵去。”
咦,金豹哥哥这是怎么啦?急疯了吗?东洋人已经抓去了阿雪姐姐,难道还要把心爱的小马也牵出去送死吗?
阿毛眨巴着眼睛,惊疑地望着金豹,一动也不动。
“快、快一点呀!”金豹着急地催促他们。“快点争取时间,叫爷爷出来——这就有办法救出阿雪了。”
阿猡一听“有办法”,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跟着就嚷:“快快牵,快快牵!”
可是阿毛立刻明白了——金豹是想用他们的木木的生命去换回阿雪姐姐。他心里……真舍不得呀!
“快快牵!快快牵!”阿猡还在嚷嚷着,可是声音渐渐地低弱下去,大滴的泪水,从他的眼角里滚落出来。
阿毛学金豹的样,紧紧抱住马头亲了亲。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和木木亲热,热泪就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下。可是他不敢大声抽泣,也不敢违抗金豹的命令,因为要救阿雪姐姐呀!
阿毛把刚才割的嫩草抓了一把喂它。它习惯地凑上来,在他的手掌上咀嚼着,用冰凉的鼻子撞他的手指,伸出温暖的舌头舔他的掌心,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
“我去找爷爷,”金豹说,“你俩把马牵到村子里最显眼的地方去,让东洋人看见,千万不能犹豫啊!”
望着金豹焦急的脸,阿毛想说:“好的,金豹哥哥,你放心吧!”可是事实上他连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他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哭出声来。他低着头,使劲咬住嘴唇,把马牵出了竹林。
天空蓝极了,田野静极了。薄霜融化的地面,是软软的,踩上去,摇摇晃晃的像要倒下。但是小马却突然振奋起来,大概是因为许多天来第一次看到了蓝天,看到了大地的缘故吧,它昂起头,咴咴地叫起来,那么欢乐、那么激动,使得阳光仿佛也发出了喜悦的颤动。前面,一畦畦的麦苗泛着鱼鳞般细细的波纹;那些被霜打过的油菜在太阳的爱抚下一跳一跳地伸张着它们皱缩着的微红的叶片;小河在棋格般的田块间流淌,殷勤地携来清新的湿润;泥土下,野草正在苏醒,蚯蚓正在蠕动——唉,江南的田野就是这样不甘寂寞,万物在如此大胆地试探着春信!那微风吹送的、那阳光闪烁的、那紫霭朦胧的天边所弥漫着的,都是生命,生命的欢欣,生命的力量!小马围着两个孩子欢蹦乱跳,可是,它每跳一下,都像有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击着两个孩子的心。
快到村口时,它怎么也不肯走了,一再挣扎着,扭头想要往那绿色的麦田里跑去。阿毛再吆喝,也没有用。大概应该打它,但是他舍不得。他不晓得应该怎么办才好,求助地朝阿猡望了一眼。这一望,发现他也正泪汪汪地瞅着自己。就在他们互相对视的一霎间,两个人同时“哇”地哭出声来。哭着,阿毛觉得这不是办法,就抽着鼻子对说:“我在前面牵,你在后面推。”
阿猡边哭泣边执行着阿毛的命令。可是他并不认真推,只是伸手在马屁股上轻轻地摸来摸去。阿毛拉不动,就抱着马头,呜呜咽咽地说:“木木呀木木,我晓得你不肯去,可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呀!你救了阿雪姐姐,我、阿雪姐姐、金豹阿哥、还有……我们一生一世会记住你的。我们……要给你造一座坟,一座最漂亮、最讲究的坟,造在我妹妹的坟边上。我妹妹会陪你玩、会对你好的……真的!”
小马温顺地眨了一下褐色的眼睛,好像是听懂了他的小主人的话。阿毛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抱住它的颈项亲了亲:“走吧,走吧,求求你。”
他哽咽着,转过脸去,用尽力气大声喊道:“阿猡,快用力推!”
阿猡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揉了揉眼睛,好像要从心中驱走什么似的,牙一咬,眼一瞪,侧过身子猛地用肩膀一顶,阿毛趁势拽住缰绳使劲朝前一拉,小马就上了进村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