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

作者:蒙田    更新时间:2013-08-13 16:48:10

我写作时手边不需要书本,也不需回忆书本里的内容,深怕我的写作风格被打乱。而且,说实话,与优秀作家对比会贬低我自己,打消我的勇气。我喜欢采用那位画家的策咯,此人多次画鸡失败,便禁止听差让任何一只鸡走进他的画室。

为了给自己增光,我很需要学乐师昂蒂诺尼岱想出来的办法,每当他要演奏时,必设法安排听众在听他之前和之后听蹩脚乐师的演奏。

但是要抛开普鲁塔克的作品却不大容易。他是那么全面,那么无处不在,以至不管你选取的话题有多么奇待,他无时无刻不介入你的写作,你能从他的作品那取之不尽的財富和美不胜收的魅力中得到帮助。我气恼自己那么容易犯他的读者常犯的毛病:抄袭他的思想和语句。我只要接触一点他的作品,就免不了从中取一些精华。

因此,为我自己考虑,我除了在自己家里写作,有时还在偏僻的乡野写作,那里没人帮助我,或给我指出错误,那里我通常遇不到懂拉丁语的人——即使是祷告词中的拉丁语,懂法语的人也不多。在别处我也许能写得更好些,但是那样的作品就不完全是我自己的了;而我的主要目的,我追求的完美境界却是要写地地道道自己的作品。我可以纠正某个偶然的锗误——出于粗心,我会犯一大堆这样的错,但是我自身固有的、经常存在的不足之处,如果去掉它们,就是一种欺骟。当有人对我说,或者我自己对自己说:“你的修辞手法太笨拙。这个字是加斯科尼省的土语。这句话不能这么讲(我不排斥任何法国市井通用的熟语,那些想用语法规则来反对语言习惯的人是没有道理的)。这个推理很天真。这一论证有矛盾。那个论证又太荒唐。你常常开玩笑;人家会把你的戏言当真。——“是的,”我说,“但是,我只改正因疏忽大意而犯的错误,不改正我的习惯。我平时不就是这样讲话的吗?我生动地表现出了我自己,是吗?这就够了!这正是我想做的事:让世人通过我的书了解我本人,通过我本人了解我的书。”

然而,我天性喜欢学样和模仿;当我冒昧写诗时(而且我只用拉丁语写诗),我的诗必然显出我刚读过的诗人的影子;我的头一批随笔中,有几篇散发出别人的气味。在巴黎,我的语言便多少与在蒙田庄园不一样。我只要注意地观察了谁,他就能在我身上留下一点他的痕迹。我观察过的东西,就会被我据为己有,允其是毛病与陋习,诸如某种傻相,某个不讨人喜欢的怪脸,某种可笑的说活方式,等等,正因为这些毛病剌我的心,它们便沾在我身上,不使劲甩是摆脱不掉的。人们常听见我赌咒发督,那更多地是出于学样,而不是出于我的本性。

这种模仿性可能造成伤害,甚至带来致命的结果:亚历山大大帝在印度某个地区遇到的一种身体和力气都大得可怕的猴子就遭到过这样的命运。这种猴子用别的办法很难对付。正是它们那种看见别人做什么就模仿什么的天性为人类提供了制服它们的办法。熟知这种天性的猎人在它们面前穿上结很多带子的鞋,往头上戴怪异的网帽,并且假装往眼皮上涂粘胶。于是,那些可怜的动物被自己的模仿天性坑害了:它们把自己缠起来、捆起来、粘起来了。我的另一种本领是故意表演别人的动作和说话,表演得惟妙惟肖,常给大家带来欢笑,得到大家的赞赏,我身上这种本领并没有什么家族渊源。我从来只指上帝赌咒发誓,这是最得体的方式。据说苏格拉底是指狗发誓,芝诺指山柑树发誓,现在的意大利人也用这种方式,而毕达哥拉斯则指水和空气发誓。

我非常容易不知不觉地接受表面的影响,倘若连续三天我嘴里讲的是“老爷“或“殿下那么一个星期后,在该说“阁下”或“大人”的时候广老爷”或“殿下”仍会脱口而出。前一天出于模仿或玩笑说的话,第二天我可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故而我写作时违心地采用一些已被人驳倒的论点,以免有剽窃他人之嫌。任何论点对于我都是丰富的话题,随手拈来皆可做文章",但上帝有知,我现在正写着的话题可不是随随便便拈来的——而且我总是从我喜欢的题材开始,因为各种题材是互相联系,互相交织的,然而我的头脑有一点颇令我苦闷:我的一些最深邃、最荒唐无稽、最使我自得的思想一般都在我并不刻意寻求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尔后因为没被立即摄住而倏忽消逝,可能当时我正骑在马上,或正在用餐,或已就寝,更多是骑在马上,我在马上思路最广。假如我本心不想谈话,那么我说话时近乎苛刻地要求对方专注和安静。谁若打断我,我便停下不讲了。出游时,行路妨碍讲话,而且旅途中我往往没有适合连续交谈的伙伴,故而我有全部时间与自己交谈。这时我便如同在梦境中一样。我做梦时叮嘱自己要记住梦(我梦中会想:我在做梦),可是第二天虽然还能回想起梦的色彩,忧伤的,愉快的,或是怪诞的,但究竟梦见了什么,却记不起来,愈是费劲地搜索,愈是遗忘得深。所以我偶得的一些想法,在记忆中只剩下一个虚渺的印象,虽虚渺但又足以让我为徒劳无益地寻找它而苦恼和气恨。

且把书本搁在一边,回到我们的话题。具体而简单地说,我认为,归根结底,爱情只不过是对肉欲对象的一种渴望,是一种排空淤积时的愉悦,失度和失体就变得有害。苏格拉底认为,爱情是美介入下的繁殖欲望。我多次思考过爱的愉悦引起的那种可笑的搔痒感觉,芝诺和克拉蒂普在这种欢乐剌激下做出的失魂落魄的动作,那种毫无顾忌的狂热,在欢乐达到高潮时那张被疯汪和残忍烧红的脸,以及在做如此荒唐的行为时显出的一副高傲、严肃、庄重、陶醉的神态;我也多次思考过,我们的欢愉和污秽是怎样杂乱地混合在一起,极度的快感又多么傢巨大的痛苦使人浑身僵麻,发出呻吟,于是我想,柏拉图说得真对,人是神的玩物,

神捉弄人何其残酷!

造物主陚予我们人类这一最共同而又最暧昧的行为,使愚者和智者,人和动物同等,这真是极大的玩笑。最爱沉思、最谨慎不过的人,如果在做这件事时还摆出沉思和谨慎的样子,那么我认为他是个沩君子,好比孔雀的脚爪压下了它自己的傲气。

是什么妨碍我们在玩笑中道出真理?

——贺拉斯

有些人不能接受玩笑中的严肃思想,犹如有的人不敢膜拜裸体的神像。

我们像动物一样要吃要喝,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有精神活动。精神活动是我们高于动物之所在;性行为却把其他思想置于它的控制之下,并以其专横的权力扰乱了柏拉图头脑中的全部神学和哲学,然而柏拉图并不抱怨。在其他任何场合,你可以保持一点分寸和体统;其他一切活动都必须接受一定的规矩,而性行为在我们想象中只能是**的,可笑的。不信,你倒找出一种明智的、合乎体统的方式来看看?亚历山大大帝曾说,他正是从性行为和睡眠这两件事上认识到自己也是个凡人:睡眠时我们的精抻活动受到抑制,甚至停止了;同样,性行为中,我们的精神活动也被淹没甚至消失了。确实,这不仅表明了人原始的腐败,也表明了人的空虚和变形。

一方面,本性把我们推向这种行为,因为它是一切行为中最重要、最有用、最令人愉悦的;另一方面,我们又把它看作一种无耻的、不光彩的行为而谴责它,逃避它,为它感到害臊,并主张戒欲,我们把造出我们人类的行为称作兽行难道不是很愚蠢的吗?世界各民族在宗教方面有诸多不谋而合的共同之处,如祭典、照明、焚香、斋戒、奉献仪式,其中也包括对性行为的谴责。各种思想在这一点上都趋于一致,此外还有那种流传很广的切割包皮的习俗,它被看成是对性行为的一种惩罚。

我们责备自己造出人这样蠢的动物,我们把繁殖行为称作见不得人的行为,把专司这一行为的部位称作见不得人的部位(眼下鄙人这些部位倒实实在在是见不得人,惨不忍睹的),这也许是对的。大普林尼谈到的苦行派教徒中没有哺乳的妇女,没有襁褓中的婴儿,他们的延续靠外来人的加人,不断有一些赞赏并愿遵循他们的教规的外来人加入他们的队伍这派人宁愿冒灭种的危险,也不去亲近女人,宁愿绝后也不肯要孩子。他们说,芝诺一生中只惠顾过女人一次,还是出于礼貌,以免有顽固地轻视女人之嫌。人们见生孩子便躲避,见有人死便去看。毁人时选择宽敞明亮的潘天场地,造人时躲在低洼阴暗的洞穴里。生孩子要躲着干,并感到羞耻,这被视为义务;而善于杀人是光荣,多种美德由此而来;叫你生是侮辱,叫你死是恩典,因为亚里士多德说,成全某人就是将某人杀死,这是他家乡的一种说法,

雅典人为了表示对生死两种行为一视同仁,也为了净化提洛島,并在阿波罗神面前证明自己无罪,便一概禁止在岛内发生任何生育和丧葬之事。

我们把自己的存在视为罪恶。

一一泰伦提乌斯

有些民族进食时将自己遮掩起来。我认识一位夫人,且是一位极尊贵的夫人,她认为,咀嚼是一种很不雅观的动作,有损女人的风度和容貌,她从不当众表现出食欲旺盛的样子,我还认识一个男子,他不愿看见别人用餐的形象,也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用餐的形象,他进食时忌讳有人在场,如同排泄时一样,甚而忌讳更深。

在土耳其帝国,很多男子为了显得髙人一等,用餐时从不让别人瞧见,而且他们每星期只进一餐;他们残伤自己的面部和四肢,从不跟任何人讲话;他们都是些宗教狂,以扭曲自己的本性来抬高自己,以自我蔑视来自我赏识,以糟践自己来完善自己。

人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动物啊!他自惭形秽,他为自己的欢乐而良心不安,他死死守住不幸!

有些人甚至隐匿自己的一生:

拋下亲爱的家园流亡他乡。

——维吉尔

他们躲避别人的眼光,躲避健康和快乐,仿佛健康、快乐是与自己敌对的、有害于生命的品质。某些教派,甚至某些民族诅咒自己来到人世,祈求早日归天。有的地方人们憎恨太阳,崇爱黑暗,我们折磨起自己来真是手段高明,把身体做了精神——危险而失控的工具——的栖牲品!

呵!视欢乐为罪孽的可怜虫!

——加吕斯

“哎,可怜的人,不可避免的烦恼已经够多,何必再增加和自找?命运安排的处境己经够惨,何必再人为地加剧?你与生俱来的真实丑恶已经不少,何必再虚构和臆造?难道你觉得,倘若你的喜悦不转为忧伤,你便活得过分自在?难道你觉得,你已完成大自然要求于你的所有职责,倘若不给自己强加一些辛劳,便是天性懶惰,游手好闲?你不怕违悖普遍存在、无可置疑的自然法则,却固守你自己的荒唐规定,而旦它们愈是特殊、易变、遭到反对,你愈是顽固坚持。你忙碌和关心的是你个人和你所在之地制订的规则,上帝和普天下的规则与你毫无关系。看一看列举的这些事例吧,这就是你的整个生活广

两位诗人论说**的诗句含蓄而谨慎,我反觉得他们把它掲示和阐述得仔细、明了。妇人们用花边网遮掩她们的乳胸和多处神圣的部位,画家在作品的适当地方抹上阴影,使画更具光彩;据说阳光通过反肘比直射更强烈,风经过回旋比直吹更猛劲。某人问一个埃及人广你大氅下面藏的是什么?”埃及人明智地回笞说:“我把它藏在大氅下面正是为了不让你知道这是什么/,但也有些东西,隐藏是为了炫耀。请听这句诗,说得多露骨:

我把她赤裸的胴体紧贴在我身上。

——奥维德

读着这句诗,我有一种被阉割的感觉。马提亚尔即便随意撩起维纳斯的裙衫,也不可能让她如此完全裸露。写得淋漓尽致固然让人陶醉,但也令人腻烦;而含蓄却引导人去想那尽在不言中的东西。这种留有余地的手法似乎有点不忠于真实,然而却给我们的想象力开辟了宽广的道路。所以行为和绘画都应当像偷来的吻那样让人回味无穷。

我喜欢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表达爱情的方式,比较恭敬和腼腆,也比较迂目和隐蔽《不知哪位古人说过,他的喉咙如能像莺鸶的颈子那样又弯又长该多好,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品味他吞咽的食物。这个愿望用在急速得到满足的情欲上尤其合适,甚至像我这样素性急风暴雨似的人也是如此。为了不让欢情迅速流逝,为了延长欢情的前奏,他们运用一切手法表示好感和报答:一个眼色,一个手势,一句话。一颔首。谁若是能用烤肉的香味充当晚餐不是最妙的节省吗?爱情这东西是由少量坚实物质加上大量虚妄而热烈的幻想构成的,就应当以这样的方式给予和品尝。我们要教女人们懂得让别人看重自己和僅得自重,懂得娱乐我们和诱导我们。我们法国男人一开始便完成最后的任务,总有一种法国式的急躁,而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因为善于让爱情细水长流,并玩味它的每个细节,所以他们毎个人,直到可怜的老年,都能根据本身的资本和长处,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一份欢乐,谁若只能在占有中得到享受,谁若比赛只为赢得高分,谁若打猎只为获取猎物,他就没有权利加入我们这一派,攀登的台阶和梯级愈多,到达的最终目的地愈高,愈尊贵。我们应当乐于朝这样的目的地攀登,正如走过千回百转、多彩多姿的柱廊、通道,漫长而怡人的游廊,到达壮丽辉煌的宮殿一样。这种安排于我们有利,我们可以在其间流连得更长久,爱得更长久。没有了期待,没有了欲望,爱情就会寡然无味。女人有理由害怕整个儿被我们控制和占有,倘若她们完全相信我们的诚实和忠贞,她们未免太冒险,因为诚实和忠贞是鲜有的、难能可贵的品德。一旦她们属于我们,我们便不再属于她们:

贪婪的情欲既已得到满足,

他们不再想到承诺,不再顾及誓言。

年轻的希猎人待拉左尼德太珍惜爱情了,所以他在征服了情人的心之后,不愿占有她的肉体,唯恐完全的享有会使他为之自豪和赖以生活的不知满足的热情有所消减,疲惫和腻烦。

珍馐成美味。苏格拉底曾说,接吻是一种令人销魂、夺人心魄的事,但我们法国人特有的问候方式把它变得稀松平常而失去了魅力。这是一种令人不愉快的习俗,对贵夫人们来说是一种侮辱,因为她们必须向任何身后跟着三个随从的男人伸出嘴唇,不管这个男人面目多么可憎。

那张脸上长着一只狗彝子,鼻子下面挂着灰色冰柱和冻得绷硬的胡须,与其亲这张脸,我宁愿亲屁股。

——马提亚尔

我们男人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世上总是好坏美丑兼而有之,所以往往亲了五十张丑脸,才能吻到三个漂亮脸蛋,而像我这样年纪的人胃口又特别娇嫩,一个不愉快的吻留下的厌恶往往超过一个美好的吻带来的愉悦。

在意大利,男人即便在烟花女面前也是殷勤备至、诚惶诚恐的追求者;他们是这样为自己辩解的:“占有女人的程度深浅不等,只有殷觔追求才能得到她的全部。她们只出卖身体,不出卖心灵,因为心是自由的,完全屑于自己的。”他们说他们追求的正是女人的心,这话说得对。确实,应该得到她们的心,并与心交往,我不能想象占有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女人的身体,那是一种失去理智的行为,就像那个出于爱欲而去玷污普拉克西特勒斯塑造的维纳斯美丽雕像的青年;或者像那个丧心病狂的埃及人,他在给一个刚死去的女人的身体涂上香料,裹上尸布时竟兴奋冲动起来;自此以后,埃及便立了一条法律,规定年轻美丽的女人和名门望族的夫人小姐的遗体必须守护三天,然后再交给负责丧葬的人。培里安德尔做的事更可怕,他的妻子梅丽莎死了,他还在她身上继续原本是规矩、正当的夫妻之情。

这不像月神的古怪脾气吗?月神因用其他办法得不到心上人昂狄米翁,便施催眠术让他睡上几个月,以便尽情地享用这个在梦中活动的小伙子。

我认为,爱一个没有默契、没有欲望的肉体无异于爱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感情的躯壳。占有并不全都一样,有的占有是道德的,或缠绵的;但女人委身于男人除了好感还有其他多种原因,并不一定都是温情的表示,也可能是出于欺骗,如同在别的方面一样;有时她们只是勉强服从。

她毫无表情,仿佛在准备祭祀,她心不在焉,或冷漠如石头人。

——马提尔

甚至有的女人宁肯出借自己的身体也不出借自己的马车,也有的女人只在肉体上与男人交往。所以我们应当观察,女人喜欢与你作伴是有别的原因,还是只为这个目的,如同对待粗鲁的马房小厮;你在她心目中占据怎样的地位,有什么样的价值。

她是否只委身于你一人,是否用白石得那一天作了标记。——卡图鲁斯

她是否蘸着别人的调料,吃着你的面包?

怀里搂的是你,心却在为另一个人叹息。

——提布卢斯

怎么?难道没看见当今有人利用性行为进行残忍的报复,毒害和杀死了一个正派女子吗?

了解意大利的人就不会惊异,在爱情这一话题上,我为什么不在别处找例子,因为在这方面,意大利民族可以自谓为世界其他民族的教师。一般来说,这个国家的漂亮女人比我们多,丑女人比我们少;但要论绝色天姿,我想与我们拥有的不相上下。人才方面亦然,他们一般的才子远比我们多,但若论旷世奇才和杰出人物,我们丝毫不比他们逊色。另外,有一点很明显,那里的粗暴无礼之辈极少,我们难以与之相比。倘若要把这种类比扩大开来,我似乎还可以说,晓勇这一美德在我们法兰西民族身上更为普遍、更为天然,但是意大利人有时却把它表现得更充分,更强烈,超过我们所有顶天立地的骁勇楷模,这个国家的婚姻制度有缺陷:习俗给妇女定的规矩极其严酷,极具束缚性,已婚妇女如与别的男人有来往,不管来往稀疏还是密切,一律要被处死。这条规矩意味着,与女人任何形式的亲近都必然导致严重后果。既然一切都归于同样的结果,她们的选择倒容易了。一旦冲破这道樊篱,她们便如干柴着火:“淫欲如一头猛兽,挣脱激怒它的锁链,格外疯狂地向前奔。”应当给她们松一松缰绳:

我見过一匹马桀骜不驯,用嘴将缰绳咬断,风驰电掣班狂奔。

——奥维德

给它一点自由,欲望反会减弱。

我们法国人冒着大致同样的危险。意大利人是极端地约束,我们则是极端地放纵。我们民族有个好习惯,把孩子寄养在好人家,他们在那里像在贵族学校一样长大,并培养成宮廷侍从。据说,拒绝接受一个宮内侍从的孩子,便是一种失礼和侮辱。我发现(因为不同的人家有不同的家风和教育方式),那些想用更严厉的规矩管束后代子女的夫人们并未取得更好的成效。凡事应当适度,孩子的大部分行为应当由他们自己的意愿来掌握,因为,不管如何,没有一种规矩能在各方面控制他们。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自由教育下完好成长的女子要比从监狱般森严的学校里完好地走出来的女子有更多的自信。

我们的父辈教育女儿僅得害臊和畏惧(过去人们把勇气和欲望等同起来),我们对这种教育方式当然一窍不通。萨尔马特人的规矩是,在战争中从未亲手杀死过一个男人的女人才有权利与男人睡觉我呢,身上只有耳朵还有权利关心爱情,女人们如能看在我年纪大的份上记住我的劝告这对我就足够了。我劝她们一-也劝我们男人——要节欲;倘若当今时代太反对节欲,那么我劝她们至少要谨慎、适度。阿里斯提卜的故事讲的也是这个道理:一天几个年轻人见他走进一个烟花女的家都脸红起来,阿里斯提卜对他们说:“进去并不是坏事,进去了不再出来才是坏事。”不愿顾忌良心的人,至少应顾忌名声;假如本质已无可救药,至少要保住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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