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可谓是虔诚的佛门弟子,她活到八十六岁,大半辈子吃斋念佛,因为磕头太多,连脑门子都磕平了。凡是遇到急事、难事、喜事、丧事,她首先想到是佛。她目不识丁,但能念不少的经文与咒语。她总以为只有佛的保佑,才使她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有佛的保佑,才使她身逢绝境,度过常人难以想象的难关。只有佛的保佑,才使她活到八十六岁。只有佛的保佑才使她子孙满堂,在她这棵大树下,衍生了将近100个子子孙孙,见了五代人。
解放前,父亲撒手走了,丢下的是七个子女一个寡妇,家中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何况还有八张要吃、要喝的嘴,你说是不是人逢绝境?隔壁四舅奶奶是位好心人,她拿着淘米篮子挨家挨户说:“三子家揭不开锅了,大家行行好吧,给一口剩饭,一把米吧!”
母亲对我们子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三姐发高烧一连几天不退,最后只有奄奄一息。母亲抱三姐到教堂求救,传教士把三姐一扔说:“这孩子没救了,给我们解剖吧。”母亲听了发疯似抱起三姐就走,回到家她跪在佛像前,没日没夜求菩萨保佑。可能是感动了佛心,三姐奇迹似高烧退了,人也渐渐地好了。
由于家境艰难,大哥送到淮安外婆家寄养,外婆孙子孙女很多,把兄长根本不当回事,让他睡在马厩里,得了骨髓炎,双腿从骨头缝中流浓,又疼又痒,彻夜难眠,每天抱着双腿拍打,痛苦不堪。左邻右舍看不下去了,你一毛他几毛凑了些钱把兄长送到医院。医生说:“只有截肢人才能有救。”母亲心如刀绞,不忍让锯子锯去兄长双腿,背着兄长回来去找私人医生。见了私人医生,母亲“扑通”跪倒,求医生救救兄长。这位医生起了慈悲之心,不收费用地尽心尽力为兄长治好了骨髓炎,从此以后,兄长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了。母亲说:“遇上了活菩萨。”
弟弟从小长得天真可爱,三姐常常扛在肩上带他玩耍。有一天,日本人见了,挥舞着刺刀要抢弟弟。母亲闻声赶来,不顾生死冲向刺刀霍霍的鬼子,拼着性命从日本人手中夺回了弟弟。母亲为子女不顾一切精神,使子女没齿难忘。
我曾是驾驶员,开过大型货车。驾驶员的工作有着难测的风险,老人们曾说,驾驶员工作是:“手捧生死簿,脚踏鬼门关。”母亲为了我能安全行车,平平安安上班,平平安安下班,她每天不知烧多香,念多少篇阿弥陀佛,生怕我开车时碰到恶鬼,出交通事故。有一次清明节,我真的碰到了“鬼”了,一辆自行车从营口路桥上大弯小转地直冲我驾驶的车子。骑车人撞昏过去了,送到医院抢救……母亲不知怎么知道的,她彻夜未眠地烧香祈祷,求菩萨逢凶化吉。其实,这次交通事故是骑车人全责,她因大弯小转,刹车失灵所造成的,然而,母亲却认为,好端端的人被我车子撞伤是对不起人家。
在我的童年,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莫过于春节到寺庙中烧香吃斋饭。天真佛堂主持是个慈善之人,不管再穷的人,她都能和颜悦色,慷慨施舍,白晶晶的大米饭让你吃个够,菜虽然是素的,但味道很美。我们都利用一年难得的机会,每次少不了饭吃上几大碗。在饭后,我与弟弟跑到中兴路摊头上,用压岁钱买冰糖葫芦,辣酱大饼,花生糖什么的,那可是天堂中日子。
“文革”中破除迷信,母亲偷偷摸摸烧香念佛。我与弟弟是要求上进的人,对此进行了多次劝阻,后来,见母亲把烧香拜佛当为她強大精神支柱,也就眼开眼闭随她去了。到了母亲四十多岁,她干脆吃起长素,我们想,吃长素可以延年益寿,也就满足她的愿望。她身前在苏州灵岩山寺,选择了她身后之地,我们姊妹兄弟都支持她。我们夫妇特地陪她到灵岩山办理牌位与身后之处。后来,每逢清明、冬至,我们兄弟与俩妯娌,都到灵岩山祭祀。一年清明、七月半、冬至、除夕前我都供饭祭母,然而,尊从母瞩,每次供的全是素菜、素饭、素汤,以表一点孝心。
正因母亲信佛,我们的姐姐、兄长也成了佛门弟子。在守灵的夜晚,大家谈起了信佛悟道。三姐、七姐说,她们朝五台山时,卵石大的冰雹把脑袋砸了一个个瘤,狼嚎之声不绝于耳,蛇蝎盘于树上,老鹰盘旋在左右,但她们心中只有佛,把一切度之身外,自然会有佛的保佑。朝山后,她们感悟到:人不能贪,胸襟不能狭窄。二姐谈得更为神奇,她说:“在朝五台山时,忽然天门开了,天空一片亮光,随即出现七彩佛光,有白毫的、有红毫的、有绿毫的、有金毫的,有紫毫的,一圈圈在空中由南朝北走动,毫光圈中有一尊佛像。”我不信说:“是不是眼睛看花了,出现了幻觉?”兄长在一旁说:“他在五台山也见这类似情况,是佛祖显灵。”我没有到过五台山,只能当着神话说说罢了。有人说:“寸土有灵隐,菩萨处处现”。我以为“心正即灵隐,良知达菩提。”
今天,母亲骑鹤升天而去了,而且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二十多天来,我一直思念着母亲魂归何处。阴间阳间两茫茫,人间黄泉无通途。有一天夜里,只见母亲红光满面,笑容可掬地出现眼前。“啊?”我惊喜,像孩子似地扑倒在她怀中,伤心地哭了——唉,原来是南柯一梦!
在句容隆昌寺大雄宝殿前,我虔诚地敬上一炷香,这时,我真的相信有佛,母亲真的出现眼前,以慰藉我思母之情!这时,我真的相信有极乐世界,母亲快乐地在极乐世界中永生!
一九九四年五月写于句容隆昌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