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过了南京长江大桥,不一会就到了军人俱乐部。眼前一群山雀跃起,“叽叽喳喳”地衔来当年的青春年华……正当我十八岁时光,一列激昂“我是一个兵”的火车,把我送到了南京军区,从而我成了解放军中的一员,当兵的生活既是艰苦的,然而却又是生气勃勃的。
南京是我国四大火炉之一,每逢夏日,往往一连一二十天四十度的高温,炎炎的赤日喷吐着火舌,把田埂上草烧焦了,把河塘内水吸干了,只有龙虾在干裂的河底垂死地喘息着。大热天的营房,像个烘箱。满天飞的蚊子,像一架架轰炸机,“嗡嗡嗡”地寻找目标,一叮一个疙瘩。战友们午睡了,可我—个人躲在帐子里,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毛巾,一边看书一边擦着汗水,有时人像从汗水中捞起来似的,我帐子一挑冲到了井台,一桶水从头浇到脚,短裤一换又钻到帐子内啃起书来……每逢节假日,不管酷热与严寒,少不了调几部车子,到军人俱乐部看书、借书,有时,带着馒头埋头一看就是一天半日的,几乎天文地理,小说散文、诗歌戏剧、音乐图画、古今中外,什么书都借,什么书都看。
玄武湖是个美丽的湖泊,湖中有迷人的岛屿,据说是古代训练水师地方。我们进入湖中,往往在和平门乘小木船渡入的。湖中一年四季风景如画:初春是垂柳扬花,堤岸鸟啭;清秋是朗月映湖,清辉彻底;夏日是夏荷摇曳,婆娑盈湖;隆冬是瑞雪压松,蔚然壮观。尤其是每逢盛夏,荷风飘香,万顷菡萏,婷婷袅袅,却有万种风姿,使人留连忘返。在风清月明之夜,一双双情侣,划着小船,相依相偎在如伞的荷叶下,放舟低语,自有一番风情。
当然,我们当兵的自然没有俊男倩女的情致,然而,有时在假日,划桨逗趣也是常有。胡宏器,有人呼“老头”,余国仁人曰“小头”,还有“大个子王”,我们四人最好。有一次,我们为了赏荷,两人各借—船,放舟于荷花丛中,甚是悠然自如。那湖中的鱼儿泼泼,十分可爱。“小头”甚为调皮,见“大个子王”趴在船边逗鱼嬉戏,他猛地站起身来。“啊?”船一晃“大个子王”成了湖中之鳖!“大个子王”来了火,一不做二不休地一个“猛子”潜到水底,把小船一翻,“小头”也成了湖中之虾。“咯、咯、咯”我与宏器忍不住笑出声来。
部队生活充满了激昂的情趣。山上、山坳中桑树遍地,到了初夏,满枝杈上点点闪闪都是桑子,爬上树枝采摘桑子,与别的水果比起来却是另有一番味道,香香的,酸酸的,甜甜的,一把一把往嘴里一塞,吃起来那是多够劲。上山捉野兔也是十分有趣的事,既靠勇猛又靠机智。最美味的要算是,在山上捉山鸡、捉野兔事了,捉山鸡是不大容易的事,因为要用枪打,枪声一响就会惊动首长,那是犯纪律的,战友们是不会做出犯纪律的事。于是,战友们经常捉野兔,捉到了可以改善伙食,大伙也可以吃上美味佳肴。“大个子王”就因为捉野兔的事,变成“大个子溜”的绰号了。“大个子王”见战友不时捉回野兔子,烧好后他凭着人长手长,总是把后腿一提,美滋滋说,“这味儿,太美味了!”
“‘太美味了’?‘大个子王’,吃人家的冲锋陷阵,有本事也捉个让大家尝个鲜?”“小头”插话道。
第二天“大个子王”来了劲,满山遍野追兔子,兔子被他追得乱蹿乱蹦,眼看兔子要成了瓮中之鳖,“大个子王”猛地扑了过去,脚一拌来了个“狗吃屎”,兔子“吱溜”从裤裆内溜掉了,“霍擦”一声裤裆开了叉。逗得战友们前仰后合,于是“大个子王”便成了“大个子溜”了。
部队开会前拉歌是有洋溢着革命的激情,我拉你,你拉我,一连拉二连,二连拉一连,连队拉机关,机关拉连队,比的是军威,赛的是士气,哪个连队、部门歌声嘹亮,哪个连队、部门的战士们脸上最荣光。
“机关兵,来一个!”
“二连来一个!”
机关兵往往不是连队兵对手,而连队兵专喜欢找机关兵拉歌:“一、二、三,机关兵,快、快、快!四、五、六,机关兵,来一支!”常常窘得机关兵下不了台,最后,连长怕机关兵陷于尴尬,干脆还是连队兵亮起了歌喉,使会场洋溢着旺盛的斗志。
那时候,我最喜欢吹笛子,拉二胡,这些都是从书中学来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我们走在大路上”、“唱支山歌给党听”是我常吹常的曲子,昂扬而悠美的笛声,欢快流畅二胡声,常常使战友们三三两两地汇聚在月下,汇聚在柳絮飞蒙下。一支笛声,一曲歌声,寄托着战士的情怀。一九六二年是“**大合唱”的一年,部队要调到前线去了,那时的战友们唱得最多,最为昂扬的是“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表示了,为祖国为人民贡献青春的决心。一九六二年夏,国际上**合唱甚嚣尘上,部队进入了一级战备,每个战士,枪不离手,夜不脱衣。据传翌日奔赴福建前线,我月下动情予笔:“明月吐青辉/苍山起羽翎//悠悠风爽朗/纤纤白云轻//放哨巡逻夜/握枪闪炯睛//登高乡不见/只恨噪蛙鸣//老母倚窗立/更残计归程//月儿今夜满/问月儿归行//明月冷如水/萱堂涕泪零//澎湖燃战火/沙浪击辰星//戎装已打好/热血付鲲鹏//子弹前胸入/岿然九天擎//刀光与血影/雄魂冲天庭//钢骨崇岭傲/竹风撒素馨//月儿人意悟/捎上儿心灵//杜鹃啼他日/高堂仔细听//枫红秋日染/是报养儿情”。
在初霜暗露的季节,部队组织一次秋游,在秋游中战士们来个登山比赛,看谁登上栖霞山最高峰,谁就夺冠获奖。秋天的栖霞山是醉人的,枫树像一团团醉人的烈焰,把栖霞山满山遍野燃烧成酒的海洋,走进栖霞山就像进了醉人的世界,山与山,水与水,树与树,人与人都是火红一片,醉人一片。游人如潮涌动着,人不分男女老幼,每个人胸前都佩戴着火红的枫叶……我也曾悄悄地摘上几枚,夹在书中保留很久,每当翻到永不褪色的枫叶时,就想起了当年峥嵘的岁月。
登山夺冠开始了,几十个官兵像几十个猛虎向最高峰冲去,经过天池一个个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但我们把这次比赛看着一个军人爱祖国,增斗志的检阅。每个人都鼓足气地登上了最高峰。我虽然没有夺冠授奖,然而,当我站到峰顶,眺望着九曲大江,那万千气象像澎湃大江之水从胸中涌过,我的一曲《沁园春·栖霞山》随着江水汹涌而来:
“飞鹤穿云,万里晴川,红染楚秋。见游人簇簇,攀枫摘叶,胸前佩戴,唧唧啁啾。幽阁藏春,香君何处,萧瑟琵琶独自忧?问千佛,千古兴亡事,谁占鳌头?
登峰一望浮鸥,少壮志凌云冲斗牛。看飞鸿过了,江天澎湃,急流飞舟。日坠西山,霞披翠岫,恰似佳人回秀眸。聚洗真战友,欲争风流。”
199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