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永辉走进F大学材料工程系实验室时确实惊呆了，外表漂亮现代化的实验楼里竟然只有两套老掉牙的实验机，且锈迹斑斑，像一堆废铜烂铁。向永辉记得自己上大学本科时就用过这两台实验机，十年过去了，真叫人很难相信如今的“摩擦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依然只有如此寒酸的家当。向永辉曾听孙家骏校长说过，教育部为建这个重点实验室拨给F大学二百多万元资金，难道就没有一分钱用于实验设备改造么？材料工程系陪同向永辉参观的一位教师说：“F大学想改善教授们的住房条件，可建房资金短缺，就把国家拨给重点实验室的资金挪去一半盖教授楼了，就是向老师您如今住的那栋楼呀，所以我们系哪里还有钱来更新实验设备呢？”
那位教师的话如同打了向永辉一记耳光，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家人正欢天喜地住在用实验设备换来的房子里。向永辉羞惭无比，他不知道日后该怎样去面对全系师生，国家重点实验室使用那样老旧的设备，又怎么能让科研登上新台阶。
之后好几天，向永辉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搞到资金来更新重点实验室设备，可他刚回国，对眼下国内高校体制和资金运作方式一无所知，他只好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挖潜力。向永辉想过卖掉专利，可他目前所有的几项专利都非个人独立拥有，其中一半属于卡普桑教授，那是他们二人共同研究出的成果。如今他人回到中国，不可能未经卡普桑先生同意打出让专利的主意，再说那几项专利权在欧洲申请获得，要出让也得去欧洲办理有关手续。向永辉也想过去找孙校长要钱，堂堂F大学总不至于拿不出这点买设备的钱吧。可向永辉想到自己一家人白白住着F大学用买设备钱盖的房子，气就短了不少，他担心别人会觉得这个“海归”太不识相，活没干先甩派头，真本事尚未亮出来，倒开口要钱换武器装备了。
突然，向永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何不采用在材料工程系教师中集资的方法买设备呢？比如他自己从法国带回的钱都存在银行里，一时也用不着，他可以多出些集资款，其他参与研究项目的教师采取自愿凑资原则。向永辉坚信有了新设备他一定可以在重点实验室里搞出新型航空材料专利来，到那时候不但航空领域企业会购买专利，就是上级科研主管部门也会给予奖励，不愁还不出集资款。向永辉被自己的念头弄得兴奋不已，回到家就开口问邵琳琳要银行存折。
没等向永辉兴致勃勃讲完他的伟大计划，邵琳琳一根手指已经戳到了他脑门上：“向永辉你真是读书读得太多，把脑筋都读坏掉了。F大学实验室更换设备，又不是你亲爹娘没钱过年等着你这个孝顺儿子伸援手。我敢担保你这个集资买设备的馊主意一讲出口就会被全系教师骂死，没准人家还把你这个‘海归’看成洋骗子呢。且不说别人家里有没有我们这样数目的存款，就算有，人家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把自家血汗钱拿出去替公家买设备呢？”邵琳琳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仍觉意犹未尽，赶紧再添上一句：“向永辉你听好了，你若是敢拿家里一分钱用在实验室里，我立时三刻带着孩子回法国，我们娘儿三个签证有效期还没过呢。”
向永辉半张着嘴呆呆望着邵琳琳，妻子这顿数落如同醍醐灌顶让他清醒过来。他只想着尽快使用新实验机好开展新项目研究，从来没想过实验室之外还有如此复杂的世界。向永辉垂下头来说：“F大学为了让我回来工作花了那么多钱，我真想尽早作出点成绩来好回报学校。可眼下这里实验室设备比法国差了好几个档次，就像骑着自行车去追赶豪华汽车，我就是心里再想出成绩也出不了啊。”
邵琳琳说：“那是学校领导考虑的事情，你顶多日后在合适的场合向领导提些建议，怎么可以动私人掏钱办公事的念头，简直太愚蠢了。”邵琳琳说完这些话心里也有点可怜丈夫，她知道丈夫是个没有太多业余爱好的人，除了老婆孩子，材料实验室便是他的全部世界。幸好这时两个女儿放学回家了，邵琳琳赶紧指使女儿们去纠缠爸爸，逗爸爸开心，这是她百试百灵的招数。
这天晚饭后，材料工程系系主任助理陆久刚登门造访。陆久刚一见面就喊向永辉“师兄”，邵琳琳自然就成了“嫂子”。原来陆久刚比向永辉和邵琳琳低一届，向永辉出国时他还在念大三。陆久刚后来在孙家骏教授门下完成了硕士、博士学位留校任教，而向永辉又是孙校长亲自赴法国求贤请回来的，陆久刚称向永辉“师兄”，也有点拉近与向永辉之间关系的意思。材料工程系系主任年纪大了，近来又病重住院，副系主任出国做访问学者，陆久刚就主动承担起关心本系“海归”人才向永辉的责任。
尽管向永辉在陆久刚进门之前对这位师弟毫无印象，然而陆久刚生性自来熟，一落座便将师兄全家一一问候到了，好像他是向永辉夫妇多年的老朋友。陆久刚在聊天时顺便提及了自己系主任助理身份，表示此番并非无缘无故跑来向永辉府上打扰，而是代表系领导来关心问候向永辉夫妇的，师兄若有什么困难或要求只管提出来，他当鼎力相助。
向永辉很为陆久刚的热情所感动，索性直截了当提出希望系里能筹集资金更新实验室设备，以便尽早开展新项目研究。向永辉为陆久刚详细描述自己新的研究课题在国际材料界所处地位及此后可能会带来的可观经济效益，他很担心陆久刚听到买设备所需资金数额后会吓一跳。其实向永辉多虑了，陆久刚在听完他的课题介绍后，居然表现出比向永辉本人还高的热情。陆久刚说：“师兄你放心，好货不怕无人识。再说咱俩是师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想办法寻求更新设备的资金，你等我回音吧。”
陆久刚走后，邵琳琳问向永辉：“这陆久刚比你还小一岁呢，年轻轻的就敢夸下那么大海口，他上哪儿找一百多万元资金啊，他家里又不开银行。”向永辉心里也不对陆久刚的承诺抱多大希望，可人家主动提出想帮忙，他总不能不领这份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