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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22-08-15 10:33:46

—— “都办好了,就差办你了。”(尤尤)

Laurence 劳伦茨在飞机上睡得像头猪。虽然是坐着,呼噜声响彻云霄。

飞机轻微的颠簸和隔三岔五系安全带的响铃也没能将他闹醒。他像一个从地洞里刚爬出来久违光明的人,昏醉在一种自由和解脱的状态里。

很多德国人都喜欢往东南亚跑。那里不仅有德国少见的灿烂阳光,而且还有迷人乖巧,不像德国那样处处斤斤计较着要和你平起平坐,甚至压过你头的女人。

那些在德国整天面对女人恭敬有加,在男女平等上不敢有丝毫越矩的男人们,一到了东南亚就像一夜之间从平民变成了皇帝般舒坦。

在东南亚的几个国家里,泰国又是德国人首选的天堂。如果说,哪个德国男人没去过泰国,就有点像他白活了一场似的。

Laurence劳伦茨当然是去过泰国的。甚至还去过不止一回。Bangkok曼谷、Pattaya芭提雅、Chiang Mai清迈、Phuket普吉岛、Samui苏梅岛、Krabi甲米、Phi Phi Island皮皮岛以及Kaiserinsel皇帝岛,他都和妻子Petra 佩特拉一起去过。也由此这些地方现在对他生出了一层明显的恐惧感。

他要选择的是一个重来没有去过的,德国人也很少去的地方。泰国的那些旅游点,每次去每次都会碰到一两个认识的人。七里八拐地聊起来,人家总能很快便知道你和记住你。现在是万万要避免的。

他想逃到一个德国人相对少一点的地方。所以他选择了马来西亚。

但是在马来西亚哪里是他可以藏身的地方呢?他在地图上看了半天,又在网上查了半天,最终选择了Cameron Hightlands 金马伦高原。

看中这个名字的主要原因,是他觉得这高原的高字和自己所居住的德国陶努斯高地也有一个高字一样一看就把人钩住了。当然,德国的维度比马来西亚要高多了。马来西亚的高原,恐怕也是热得要命。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高字,给他在视觉上带来一种亲切感。因为他在德国所居住的丘陵地带,也算是个中小型的高地。

另外呢,又因为他了解到金马伦高原这个名字,来自于1885年一个名叫William Cameron的英国勘测队员。是他在勘测地形时发现了这一躲在群山中的美丽之处,所以这片高原就被命名为金马伦高原了。

这一由欧洲人发现的信息,无疑又带给他些许认同感。尤其是当他读到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金马伦高原都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即便是没有下雨的时节也是整天雾茫茫的。这原本是让人极不舒服的湿漉漉的天气正符合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心里正窝着一把流不出来的泪,去到一个整天下雨的地方,似乎正中他的心意。再说雾茫茫下也不会容易被熟人看见和认出来。

总之是种种不谋而合的因缘,将他的双脚引向了位于马来西亚Pahang State彭亨州西北部的这片土地。

他在马来西亚的KLIA吉隆坡国际机场入境后,搭乘大巴前往Cameron Hightlands金马伦。5个多小时后,抵达了金马伦的Tanah Rata Bus Terminal大巴总站。车票才花了他不到两个欧元。

握着这张车票,他由不得在心里直笑。这点钱,在德国以前还能够坐8分钟6公里路的,后来年年涨价,现在是一站地也坐不了了,一上车最便宜的车票也要2,30欧元了。

大巴从机场出来后先是上AH2高速公路,在一个名叫Tapah塔把的地方转入59号乡间公路后就开始越来越远离尘嚣的样子,远远的群山峻岭也变得越来越近。

山上都是绿色的植被。一层一层,层层叠叠。走出车站后,他发现这金马伦的Tanah Rata Bus Terminal的大巴总站样子有点像德国的某个停车库。若不是有一个钟楼怪怪地像个稻草人般站立其中,他会以为自己兜了一圈又站在德国的停车库里了,像是做了一场梦。但是映入眼帘的那些建筑物上令他看不懂的文字提醒了他,自己并不是在梦中,而是来到了一片新的土地上。

他先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将行李放入后,就上街去溜达。

寻思着自己该先熟悉一下环境,如果能在半个月内找到一间出租的房间,那就太理想了。

马来西亚对德国人给予落地免签三个月的优惠政策。他想先呆三个月再说。看看自己在马来西亚到底能够做些什么。到时候如果可以延长就延长,不可以延长又不想回家的话,就去泰国或菲律宾转一圈后再回来。

他吹着口哨,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计划,一边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最后发现,这大巴总站周围的城中心还是显得太商业化了,和他向往的那种逃入幽密之地的想象相去甚远。

所以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小旅社,往高地的更深处而去。

这片总面积有712平方米的高地,到处都是茶园、花园、菜园、果园和养蜂场。甚至还有蝴蝶园和仙人掌园。

虽然天在下着毛毛细雨,但是气候很凉爽,这对不习惯长时间在日头的暴晒下出汗的Laurence劳伦茨来说,犹如置身于热带中的天堂。

来旅游的人也不少,常常可以见到一队跟在导游后面戴着一色旅行帽的人。但听上去好像都不是来自德国。

他走走停停,走到 Bringchang碧蓝樟时停住了。这个地方四面环山,却不失热闹。虽然依旧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但是他也知道,恐怕真的做一个野人在热带的原始森林里是不太可能的。

他在Bringchang碧蓝樟看见了一个站立在坡上山野风光无限的小旅馆,只要6欧元一个晚上。

这是一个让他近乎乐疯掉的价格。虽然是青年旅馆式的上下铺,一个房间三张床。但是对他来说,有个睡觉洗澡的地方就成,反正白天都会在外面逛。他也看到过在Hikers Sleep Port 有10欧元一张床的,TJ Lodge有11欧元一张床的。如果要条件更好一些的在Silverstar Hotel有 13欧元,Twin Pines有 14欧元,Cameronina Inn 有16 欧元等,无论如何都比他原先预算的40欧元左右一晚的旅馆要便宜很多。

虽然那些都是二星级的旅馆,但在手机时代下,电视、电话这些设备在旅馆里都成了聋子的耳朵,又有多少人会真的去需要用它们呢?

当然,像三星、四星、五星这样的旅馆也到处都是。甚至一个晚上要160欧元的也有。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所要的。如果他想要住得舒服,留在德国家里就可以了嘛。又何必跑到这里来?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是不会在这种旅馆里住一辈子的。但是要说住三个月是否有这样的可能,主要就看自己的心情了。

而Laurence劳伦茨的心情随着钱上的宽松,一下子好了很多。

德国破败的花店、养老院里植物人的妻子一下子像是变成了别人的故事。

他现在已经身处马来西亚,即便是要告诉两个弟弟也没啥不可以的。他们是绝对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在这里非常安全时,便又生出了和弟弟们联系的念头。

他给大弟弟Lukas卢卡斯写了条信息:“我给自己放了个长假。现在人在马来西亚。一切都好。什么时候回去还不知道。医院那里如果有变化会通知我的。”

他所指的变化当然就是妻子Petra佩特拉要么死了,要么醒过来了。除这两种可能外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

按理说这时候自己应该陪在妻子身边。可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首先得为自己活,其次才能为别人活。

信息发出后,他将手机塞入了屁股兜里。此时是马来西亚的傍晚时分,在德国的大弟弟Lukas卢卡斯应该还在自己的面包房里忙着。

此后,在金马伦高原的山脚下,人们可以时不时地发现在路上走着一个瘦而高大的欧洲男人。

他那一头说黄不黄,说白不白的头发,魁梧的身材以及腿上和胳膊上浓密的汗毛,让人一眼就可以认出他是个不属于当地的人。

然而,看他那一副打扮,头戴一顶鸭舌帽、脚蹬一双运动鞋,在细微的雨地里悠闲地东看看西望望,时而停下来拍张照,时而在街头的小摊上买只插了吸管的椰子,倒又像是这里的常客。

其实,他是在寻找房子。

6欧元也好,10欧元也好,如果要决定长住,住旅馆总不是个办法。当最初两三个礼拜的新鲜劲儿过去后,他开始留意找一个既便宜又能够让自己住得更舒服的地方。

如果他是一个幽灵,没有身体的束缚,那么他也完全无必要拖着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了。他可以在四维空间里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将来,以及妻子的将来,那么回过头他该如何决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到金马伦来,也就有了更明确的意象了。

可惜的是活在三维空间里的人都无法真正预知在时间线上和自己有关的未来之事。他们可以凭借着经验对未来做那么一毫米乃至一厘米的推测,这种推测的准头到底有多大也是没保障的。常常稍微一个来自外部环境的意外影响就可能让自己原本所以为的对未来的推测全盘落空。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说的就是这种事。

所以,Laurence劳伦茨想得比较透。他宁愿自己做一只比活在当下的蚂蚁好一点点的人,也不愿去想将来的事情,因为想也是白想。倒不如顺逐自己当下的心。

他相信是上帝故意将未来向人类隐藏的。如此也好,他可以不必多虑明天将会如何地安安心心活一天是一天了。

就比如现在自己在金马伦这事,他是想来就来了。

当然,如果妻子Petra佩特拉有一天醒了,他是一定会回去的。此时的他还很笃定地这样以为着。但是如果他真的能看到时间线上自己的未来,他还会这样想吗?又也许正因为他的这样一个念头,他的这条时间线就从原来的轨道里分裂出了一条新的时间线来。又有谁能够知晓这里面的秘密呢?

一个人的未来,随着这个人的念头,像细胞里的原子、粒子、分子等等那样时时刻刻在分裂着、递进着做出千千万万种的变化来。俗话说的一念之差导致谬之千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人们不是常喜欢在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的时候,用啊呸或者敲木头什么的举动来追回和纠正自己的错误吗?也许真的是有用的呢。

Laurence劳伦茨在雨中走得轻飘飘的,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离窝的鸟,正在天地间尝试着如何飞翔。一种自由的、新鲜的感觉饱胀了他的心,德国变得虚幻起来,德国的一切也变得和自己无关了......他在另一个和德国有着七小时差别的时间区里,开始着一个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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