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22-08-15 10:31:37

—— “你知道吗?超过35岁寺庙就不收了。”

(阿龙)

德国的黑森州热闹的地方热闹,安静的地方安静。比如躲在丘陵之中的那些小村。就是属于特别安静的地方。尤其是到了晚上,可以说整个小村见不到一个人影。大家都各自呆在自己的家中。

从窗户中射出的黄色灯光点点滴滴如星星降临到人间般。就在这种氛围里,Laurence 劳伦茨按照自己那个不可告人的念头开始准备了。

他先是将斯密特老猫托付给邻居。买了20包3公斤的猫粮请邻居每日一次定时给老猫喂一次食。他把斯密特的一只盛水和一只盛粮的饭碗放到了花园挡雨棚下。只要让它们永远都是满的就行。他庆幸当时自己在花园的门上给斯密特做了一个可以让它自由进出的猫洞。他想斯密特只要不饿死就能够活下去。

然后,他去了趟银行。

回家后,将地下室的窗户都用滚帘遮蔽了。一楼和二楼只遮蔽了一部分窗户,并且在最上面的一扇窗户的滚帘后将窗斜开着。一栋楼总是应该要透气通风的。

他在准备逃离。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滋生出来后,就不可遏制地疯长。

他和妻子都是守旧的人,总觉得开个花店嘛,本本分分地做好当地的生意就行了。所以对电脑这种玩意儿,始终敬而远之。

很多时候,比如做账和报税时需要用电脑,其他诸如什么订单之类的,他们还一直坚持用手记,每年都有一本封面为花的大日历式笔记本摊在柜台上。

每天的订单和备忘录都用笔写在这个花本子内。

这样的本子,一年一本,在柜子里排成一排,煞是好看。

Lauence劳伦茨喜欢看妻子在上面写的那些笔迹,那种带有生气的,或长或短,或匆忙或悠闲的字体,透着一股熟悉和温暖的味道。

如果用了电脑,他觉得这些味道就都消失了。电脑里的字全部都一样刻板,毫无生气,狗屎样整齐得难看。

也许这是不想跟着时代往前走的那些人的一贯借口。

对于只习惯了用普通电话来沟通的人,从台式话筒换成无线式话筒,从圆形的拨号盘换成方形的按键盘,还勉强可以接受,但是若要他们放弃电话,将订单等事情,都在电脑或智能手机里处理完毕,对他们来说就太复杂了。所以手机买了也常常放在那里不用。

Laurence劳伦茨是那种对妻子依赖性很强的男人。

用一句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妻子好的时候,他是根本不必摸钱包的。

所有一切,都由妻子给打理了。

他只要每天在店里忙着园艺,按点吃饭、按点喝咖啡和按点睡觉即可。

要买什么和妻子说一声,隔天就给买回来了。

而现在,每当他拿出钱包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付钱时,他的心就荡漾着一股悲哀。

妻子人事不知、花店已破产关门。

接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小村里的活动和往常一样,按时举行。比如一年一次的救火会活动、春夏秋冬的四场庙会。平时都会需要从花店里买些用于装饰餐桌的小花。虽然一半都是由花店捐助的,但那也是种光荣。是你被人们需要、被人们记着、被人们赞扬的光荣。

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人们看见他会打招呼,熟悉的人会进一步问一声Petra 佩特拉的状况。然后便像两只各自有窝的鸟般告别。

这种状态让Laurence劳伦茨感觉窒息。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里。

复活节来临前夕,小镇的公交车站上有个男人背了一只高过自己头的背囊,站在金色的阳光下。

他身穿一件牛仔上衣,黒色的休闲裤,脚蹬一双轻便型的运动鞋。

此时是8点30分,上学的早高峰已过,想搭乘公交车出门办事的人却还没有出门。公交站上除了这个男人,了无其他人影。

须臾,车子驶入站台,男人上车。

中午11点不到,这个男人出现在法兰克福机场的一号航站楼的汉莎航空公司的行李托运柜台前。13点10分,他搭乘的飞往吉隆坡的飞机随着所喷出的巨大的气流腾空而起。

小村,被飞机在须臾间甩掉了。

灰色的公路,绿色的草地,五颜六色的小甲虫般的车子全都很快地被白色的云层隔绝。就如同隔绝了曾经世上的一切。

Laurence劳伦茨闭上眼睛。空寂的花店和凌乱的家,以及躺在养老院里的妻子,都立刻浮上脑际。

等飞机落地后再通知养老院和两个弟弟吧。他这样想了之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很多男人在一生中都生出过想逃离到一个无人岛般的世外桃源去的念头。真正能够得以实现的却很少。

就像在西方,每个小男孩都会读《鲁滨逊漂流记》,可是真正把自己流放到一个无人岛上去的人却少之又少。即便有他们也不会让媒体知道,媒体不知道,社会上就没人知道。

在中国每年往寺庙里逃的人也不少,但是六根不净的人,寺庙是不会收的。比如已婚的必须先回去离婚。这一关就难倒和打消了很多想以出家来暂时逃避的人。

即便是婚已离,六根也已净的,年龄超过了35岁,中国的寺庙也不收的。关于这点,虽不知道具体真正的原因,但至少是种规定。

所以很多人,即便有慧心,也只能做了在家的居士。

而在欧洲,一个人要去哪里都是自由的。走了就走了。只要他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也没人会关心。

Laurence劳伦茨走的那天夜里,大弟弟Lukas卢卡斯和情人正做着酣梦。他的手和Ingrid英格利德的手握在一起。连呼吸都是同步的。

小弟弟Leo床头的手机呜呜地振动不停。他装作听不见。

世界对他们来说如同经历了一次地震,大致还保持完整。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