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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22-08-15 10:31:23

——“宝,我求你帮我做件事。”(Sabine)

桑葚将自己在小村面包店里找到工作的事,告诉了远在国内的闺蜜发糕。发糕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在那里别吃太多!否则会发胖的!”

她知道桑葚从小就是个馋猫。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喜欢往嘴里塞。却怎么都吃不胖。不像自己从小就胖嘟嘟,圆滚滚的。所以得了个发糕的外号。

不过自从两人各自结婚后,却奇奇怪怪地调了个个。

发糕没再继续发胖不说,倒反而因为操心劳碌每天都在想怎样才能省出更多的钱来买家具、买衣服、买车子、买房子等而变得瘦了、憔悴了。

桑葚却不知道是因为在德国黄油吃多了,还是一连生了两个孩子的缘故,回到苏州后,衣服竟然都要买L甚至XXL了。

记得有一次,桑葚回苏州探亲时和发糕约了一起去兜观前街,在路过一家旗袍店时桑葚进去了。

发糕站在店门口捧着桑葚买给她的一大碗芒果冰吃得稀里呼噜地就听见里面有个店员对着店堂后面大呼小叫:

“去看看有没有三个X加的!这位小姐需要三个X!”

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想谁呀?哪个女人竟然那么胖?抬眼张望进去,见桑葚穿着一件紧身的旗袍,尴尬地站在镜子前面,两只手遮在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上。

她就往里面喊:“洒各死剔?”(怎么啦?)

桑葚一边往店门口小而快速地移步,一边撅着嘴说:

“这样站着还行,可是蹲不下来。我怕一蹲或者一坐下就豁开了。”

“几是啥额号头呀?”(这件是什么尺寸?)她瞪着眼睛问。

“XXL。”桑葚伸出两个手指。

发糕听了差点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芒果肉给喷出来。她叹了口气说:

“奈啊会得系要三个X哪?”(你怎么会需要三个X呢?)

桑葚愁眉苦脸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这是什么尺寸。”

发糕说:“像奈挑额个中伊桑勒艾达才是小娘恩扎各。奈真敢!换之俄似勿敢扎该!”(像你挑的这种衣服在我们这里都是小姑娘穿的。你真敢!换了我是不敢穿的。)

桑葚委屈地说:“可我就是觉得这件好看。”

发糕笑了。在她看来,桑葚出国的这些年,像是被真空了,心思一点没变,还像出国前的小姑娘那样,天真烂漫,回到国内后,样样不懂,说她像个白痴嘛有点过份,但说像个傻子,绝对正确。

一个小店员汗津津地从店后堂跑出来,手里举了一件衣服。

“哎吆偶滴个娘哦,寻了半天,总算寻到一件比较大的。小姐啊!换这件看看。再大我们这里就没有了。”

桑葚接过来一看,还是两个X嘛!

可是店员说:“我在后面比过了,这件的确是比较大一点。你不要看上面的号码啦!有的时候这号码也是不准的。如果大号贴完了,他们也会贴中号或者小号的。反正大家都是要试的嘛!对吧?对吧?”

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笑。

桑葚也就不好再疑问下去,拿了衣服扭着屁股往试衣间去。

在试衣间里,她闭着眼睛狠下心来开始再一次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又换上新的。

这试衣间又小又窄,破烂得要命。没镜子,地上铺的也不是地毯,而是一块硬纸箱压扁后的纸板。

板上大头针、别针、碎纸、头发、线头啥啥都有。如果不是闭着眼睛狠下心肠,她是万万不愿意脱了鞋子站在其上的。

不过好歹这还算是有个试衣间。

很多小个体服装店里连试衣间也没有的。

如果要试,他们就说,到帘子后面去。帘子后面除了一箱一箱的货,还有吃到一半的盒饭、吐在凳子上的鸡骨头等,更是让人恨不得连鼻子也没有的才好。

这件比较大的旗袍穿上后,桑葚才觉得行动自如了。肚子也不那么突出了。

于是乐滋滋地掏钱买下。连讨价还价都省了,一心想快点逃出店去。

发糕在门外,挽了桑葚的手臂,将吃空的塑料碗往路边的垃圾桶里一扔,说:

“桑葚啊,奈各吉尼哈发得忒结棍哉。”(你这几年也发得太厉害了)

“两个孩子的女人,要亲自喂奶,不发福怎么把孩子养得好?孩子吃的可是我的血哦。我不多吃多睡怎么行。”

面对闺蜜,桑葚活脱脱可以像裸体般想说什么说什么,毫无遮掩。

发糕也就叹了口气。她自己有个儿子,从小给婆婆抢着白天黑夜地亲自带着,连睡觉也是孙子和奶奶一床。

所以产假结束,她就上班去了。没怎么为喂奶的事发过愁。

她羡慕桑葚喂奶喂了那么长时间。并且现在看着桑葚的样子,很是富泰,想倒还是胖一点好。自己怎么反而瘦下去呢?

以前被同学们叫做发糕,就是因为她发育得早,胖嘟嘟的胸脯很早就很显眼地突起来了。所以得了个发糕的绰号。

而现在,当大家都发育完后,她发现自己的胸脯也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当大家都一个一个地发起糕来后,比她乳房大的人大有人在。

当然,是不是用丰乳霜和海绵垫的不去说它,总之,她的胸在人堆里,实在是属于没人会注意的平平之辈。

这让她倒又留恋和舍不得丢弃发糕这个绰号了。这个绰号,隐隐中记载了一段青春蓬勃和人中之姣的卓越历史。当时很不喜欢,现在回想心里却怪舒服的。

两个人各怀心思。在沉默中走着。桑葚突然就怀念起自己打工的那个小面包店了。

记忆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当你缺什么的时候,它就出来填补。

此时此刻,桑葚的手臂上挂了一件装着新旗袍的纸口袋和发糕走在观前街上,德国黑森州的小面包房突然出现在脑海里了。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站在面包房的柜台后面,正用一个夹子去夹一个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糖汁的Americana “美国人”甜饼。

甜饼的周围是密密的一堆野蜂。它们的肚子鼓鼓的,在一长排“美国人”的脸上爬来爬去,低头啃着上面的糖。以致于每个“美国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大小不同被啃秃了的麻点。

这是入秋前的野蜂。为了在入冬前将蜂皇产下的下一代孵化出来,他们拼命地往肚子里塞糖。

桑葚的手徐徐而又缓慢地伸向其中一个“美国人”甜饼,在夹起来的瞬间,上面的野蜂一飞而散。

像这样的甜饼,她是绝对不会再要吃的。因为野蜂这东西,嘴巴是个吸管。它们在每次吮吸后,都会吐出肚子里的分泌物(有毒无毒不知)这些分泌物人的肉眼看不见,但是它们留在甜饼上是肯定的。

可是德国人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就像中国人可以站在一张乱七八糟的硬纸板上,闻着一堆鸡骨头的气味试穿新衣一样,德国人看着这些野蜂时,感觉它们是可爱的、可以接纳的动物。

虽然他们也害怕被蜇到,但是他们更知道,野蜂只在自己生命受威胁时才会蜇人。所以他们非常坦然地拿过被野蜂叮得一塌糊涂的甜饼,若无其事地塞入嘴里。

这世界就是这样奇特,中国人觉得恶心的,德国人觉得没啥,比如这被野蜂叮得像个马蜂窝似的甜饼。而德国人觉得恶心的,中国人却觉得没啥,比如那些残留在凳子上的鸡骨头。

所以,当桑葚回到国内和发糕在一起时,全身心从里到外都很放松、很肆无忌惮。

因为发糕可以容忍她的任何举动,并将她的任何举动都看作是可爱和可笑的。

思绪兜了一圈,最终又落回到了发糕身上,她看着身边这个几乎像是自己影子般的闺蜜,心里升上一股甜蜜的滋味。忍不住伸出手去挽住了发糕的一条手臂。

此时的德国,无论是人还是事都远在千里。似乎她是可以不再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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