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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22-08-15 10:30:47

—— “既然我说话不管用,那就不管用呗。”

(斯密特)

午后开始的这段时光里,斯密特先生感觉自己是全村最孤独的生物。

随便在院子里或田埂边走走,看见个蜗牛都是成双成对的。不管这两只蜗牛是夫妻、情人,还是兄弟、姐妹。他用鼻子闻过后知道蜗牛是个两性兼具,雌雄同体的生物,但是即便这样,它们还是大模大样、成双成对地出现。

而他,当女主人从家里消失后,就连个撒娇的对象都没有了。

否则在他眼里,午后这段时光可是最富有诗意的时光了。因为家家户户油腻的饭味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香喷喷的咖啡味。

不知何时,德国开始流行起家庭用的全功能咖啡机(普通的咖啡机只是出热水来过滤咖啡粉)。它不仅可以将咖啡豆分门别类地现磨,连牛奶都可以分好几种样子,按照不同的顺序被加入咖啡杯中,让你想喝卡布奇诺就出卡布奇诺,想喝拿铁就出拿铁,想喝法式咖啡就出法式咖啡、想喝意大利浓缩咖啡就出浓缩咖啡,如果只要普通咖啡甚至只要一杯热水或者只要热牛奶也行。

这种家庭用的多功能咖啡机,因着大中小模式的不同,在用马克的时代价格在一到两千马克,到了用欧元的时代,就在500到1000欧之间。

从过滤器里给压缩出来的咖啡,奇香无比。连他这个猫闻着都要眯眼睛的。

那时候,女主人Petra佩特拉还好好的。

每当午后的阳光从院子里透入厨房后,她就懒懒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做咖啡了。随着咖啡豆被快速磨碎的卡嚓嚓声,漂亮的蛋糕也从冰箱里被摆放到盘子上。

Petra佩特拉从小就是个食物控。但由于父母都是得肠癌死的,所以后来的她变得十分注意自己的饮食。常常找来各种各样的饮食疗法,一会儿好几个月不吃糖,做什么都用代糖品。一会儿又好几个月不吃粮食,连烤个蛋糕也不用面粉,而是把胡桃粉、杏仁粉等捏吧捏吧,做成个蛋糕底子。

原本午后来咖啡桌前的客人还蛮多的。一般都至少有三到四个。大家在一起,包括Laurence劳伦茨,吃吃喝喝,谈笑风生。

后来,她做的东西因为无糖无油无面粉变得越来越奇怪,弄得人家都怕吃了,于是也就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说今天有事,明天有事地来搪塞拒绝。

直到有一天Laurence劳伦茨率先发难,说这些蛋糕太难吃了,他打了个比方:“像超市里的那些骗人的素香肠。”

素香肠的外表和大小都和普通香肠一样,看在眼里是一根香肠,吃进嘴里,毫无肉味不说,还有一股说不出是咖喱还是胡椒的怪味。

“你做的这些玩意儿就像那骗人的素香肠!”有一次他忍不住指着桌上的蛋糕说。

“那你不要吃就自己出去买吧!”Petra 佩特拉也毫不让步。她坚信自己做的是一件有益大家健康的事。

于是,从此Laurence劳伦茨就自己到外面的面包房和男人们一起喝咖啡去了。

Petra佩特拉的食品实验,说实话她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好吃,可是这毕竟是健康食品呀,所以她还是咬着牙坚持。

坚持来坚持去,没想到最终她自己还是被查出得了肠癌。反倒是毫无顾忌,见肉吃肉、见蛋糕吃蛋糕的丈夫Laurence劳伦茨啥事没有。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阴阳怪气。当身体开始觉得痛时,癌细胞通常已经在肝、肠和脊椎上都有了。

癌细胞无声无息地占据着Petra佩特拉的身体,迫使她在一夜之间将一切稀奇古怪的食疗法都放弃了。

不放弃也不行,别说化疗后满嘴是泡,根本无法吃任何东西,即便是能吃,也没力气做了。

情况急转而下。

而当她成了植物人后,医院每天给Petra 佩特拉鼻饲的是混合营养稀液。没有糖、没有盐、没有碳水化合物,只是蛋白质和营养液外加一些素菜汁或牛肉汤汁。

平衡电解质的液体是通过静脉输进去的。外加专门针对癌的药物。

反正病人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一切都靠血样报告来反馈。

奇怪的是Petra 佩特拉竟然还一直活着没死。

不仅活着没死,看上去身体的各种状态还趋于稳定了。并且从血液检查显示,癌细胞的数量也比之前少了。

看来是治疗起作用了?

主治医生和Laurence劳伦茨对此都很兴奋。

要是换作平常人,化疗后的反应,会让病人先是生不如死,再是死去活来,然后是苟延残喘,直到有气无力,渐渐可以起床活动时,下一轮化疗就又近在眼前。

这段时间内,一般病人都是无法吃进任何东西的。他们吃不好、睡不好地倍感折磨。常常几轮化疗后,生命也被折磨到了尽头。

Laurence劳伦茨是目睹过妻子这种痛苦的。在这种轮回中,Petra佩特拉的体能逐渐耗尽不说,连活着的勇气都渐渐丧失。

而现在她成了植物人后,完全没了知觉,任药物怎样在体内折腾,她都一副坦然受之的样子。

医生用仪器对她的身体状况进行24小时的监控,缺什么给什么,倒反而将一切都控制得比以前有意识地活着时还好。

人失去了意识,身体却杠杠地好起来。这真是奇了怪了。

如果Laurenc劳伦茨不是为了自己的那个不可告人的念头,在即将丧失再去看望妻子的耐心和希望的关键时刻,也许就被医生的检查报告给打鸡血了。

他会从此每天都兴冲冲地往医院跑,看着妻子的模样,只要一想到癌细胞在减少,就会让人觉得她哪哪看上去都好。

可惜呀,他没有能够听到医生对他宣布的这个事实,就按照自己的念头开始准备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当然是希望妻子有朝一日会醒过来的。但是这个醒过来,应该是像当初他娶她那样,她像新娘那么美丽地看着他在微笑。

而Petra 佩特拉到底处在何种境况之下,怕是只有她自己和幽灵们知道了。

这种昏迷让她暂时无法再进入自己所在的时间线。灵魂犹如孤魂野鬼般在身体的上方悲哀地悬浮着。直到两个颇有亲和力的幽灵一左一右地表示可以带她出去玩玩。

亲和力这种东西其实就是一种气场所带来的感觉。这两个幽灵都是本村的,生前和Petra 佩特拉也认识,只是在目前的状态下,她失去了意识,也就想不起来它们是谁了。只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的亲和力。或许也就是东方人常喜欢说的前世有缘之类的意思吧。

Petra 佩特拉的灵魂在这两个让她感觉到温暖与亲和力的幽灵面前,变得安定了。在它们的夹裹下,她的灵魂暂时离开身体进入了从未到过的四维空间。在那里她重新又回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健康状态里。她看见自己快乐又幸福地和Laurenc劳伦茨结婚并一起在店里忙碌。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比之前被禁锢在一个没有意识的身体里面舒畅多了。

并且她还很快发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几乎每天都不戴口罩和手套地给那些花喷射各种化学肥料、驱虫药和营养品。而那些都是对人体有害的化学物质啊!怎么以前自己就从没想到过呢?

她看见自己还常常用刚伺弄过花草的手,去接电话,然后为了记录电话里的订单用手指沾了口水去翻记事本。病原来就是这样开始的呀!

当她看明白后,她就去提醒那个还在忙碌的自己:“别这样!你会中毒的!”

她看见那个正准备喷洒农药的自己很吃惊地犹如被什么念头一闪了似地停下了原来的动作,走去戴上一副手套。并且还用一条大手帕子,三角形地遮住了口鼻。

当她在四维空间里玩了一阵又回到自己昏迷在三维空间病床上的那个躯壳上方时,她知道自己在将来能避开癌症。

病床上的这个Petra 佩特拉看上去犹如熟睡了一般。但是她的灵魂却不再悲哀了。因为她已经在四维空间里实施过了自我拯救。现在需要就是等待时间线的重置。窗外的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晚风也显得格外轻柔。Petra 佩特拉的灵魂安逸地伏在自己的额头上,犹如一个静静地在等待重生中的胚胎。

连晚上进来做观察记录的护士也发现了病人显得和往常有些不同,左看右看具体在哪里不同又说不清楚。仔细观察了一下病人的面部,除了印堂有点微微透红。别的都很正常。也就没再多想,确认病人的体征一切都正常后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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