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后到二楼，我在那里接你。”（Leo）
斯密特几乎成了只流浪猫。
他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了短暂地出现在女主人Petra佩特拉的眼前，谁都不知道这一天他是怎么过的。
他在忙着一件很重要的事。
每天，他先顺着门前的大路，不紧不慢地走到村中通往村外的主车道前。然后逮个机会，快速穿过马路，就到了村子的另一边。再顺着沿路的一家一家不同的花园，往丘林的上方走。最终就来到了有着一片拱形大棚和一个硕大玻璃房的地方。
他就在那里找个角落蹲下。
他始终为自己发现了这里而激动不已。
一想到当时自己的脑子像突然亮起个灯泡般恍然大悟的感觉，它就兴奋得忍不住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唱。
为了它所爱的女主人Petra佩特拉，它一直想找到那个惹她生气的妯娌Hanna哈拿的家。看看自己能够为Petra佩特拉做点什么。
至于具体想干啥，他心里还没谱，但是在她们家的门口或者花园里拉屎撒尿是绝对不再话下的。
他就这样在村子里面东逛西逛。差不多把每个角落都暗暗地逛遍了，才在这片大棚处，意外地看到了Hanna哈拿的车子——那部红色的，在车屁股上贴了一个黄色的有着一双大鱼泡眼睛的咖妃猫，每次见到这个难看的猫族的异类都会引起他的不快。
为了确认，他在车前绕了一大圈后，又特意钻到车底下看了，最终确认那就是Hanna哈拿的车。因为它曾在车底下，追赶过一个企图从车底盘钻入车内的小黄鼠狼，那个车底盘上留下了一小戳黄鼠狼的毛。它那天在确认时，看见了毛还在。
它为自己终于找到了Hanna哈拿的家而兴奋不已。
以后一连几日，就每天到这里来蹲着。思索和寻找着为女主人报仇的方案。
他不知道这种做法，在人类的眼里叫蹲点守候。反正这是猫星人常做的习惯动作。
他不必计较他们看得见或看不见自己，隐蔽这种词，在猫星人的世界里是只针对老鼠的。
因为老鼠的脑子比人精明，它们的灵敏度和嗅觉都比人类高很多。
人类可能原本是也不差的，但是他们的脑子被各种杂事堵住了，对付猫的功能就急剧退化。
对于猫这种动物，他们是从来不注意的。就连猫的主人们都只以为猫喂饱了就可以了。真不知道他们养猫到底是为了啥，竟然会忽略了猫也是有眼睛、耳朵和脑子的。
这件事情，每每让斯密特一想到就对人类嗤之以鼻。
当然这里不包括他的女主人。
他的女主人永远都是最完美的。尤其是她越来越多地喜欢呆在床上后，在斯密特看来，这就是她越来越像个猫星人的标志。
猫星人不就是常常喜欢呆窝里不动的吗？
已是到了临近圣诞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灯结彩。这时候，全村最亮的一片地方，就属村北头的这片花棚了。
Leo 雷欧将自己家的房子、花园里的树和篱笆全用灯装饰起来，让人在夜幕中，远远一眼就能看见一栋由灯泡勾勒出来的房子形状和花园轮廓。
相比之下，村南头的Laurence 劳伦茨家死气沉沉。
在那里除了一个在两片松枝中的长圆形红蜡烛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圣诞装饰。
那些东西，都被Petra佩特拉放在哪个盒子里，Laurence劳伦茨不知道，也懒得问。因为一问，Petra佩特拉就会不放心地要亲自过问很多细节。而她又那么虚弱地自顾不暇。所以Laurence劳伦茨咬紧牙关，宁可放弃，也不找她问。
再说他自己也没时间和心思去捣鼓这些玩意儿。
往年都是妻子张罗，他只要扛一把梯子，听她指挥说什么挂在什么地方，他把梯子搬过去，人爬上去就成了。
现在妻子不在眼前指手画脚，他便没了主意和方向。干脆对自己说，等Petra佩特拉好了再说。像妻子现在这个样子，让他对任何事情都没了兴致。
辉煌的，依然辉煌着。
Leo 雷欧家的房子和花园因为地处村北头的最高处，谁从丘林外开车进来，总是头一眼便看见这栋被灯光点缀得像水晶宫般的宫殿。
谁一路观赏着，谁就会一路在心里啧啧有声。
斯密特在冬日微薄的夕阳下，一边舔着身上的毛，一边想怎样才可以让这里也变得黑咕隆咚地和另一边的女主人家相配。
Petra 佩特拉这天突然精神好了起来。她白天昏睡了一整天后，晚上竟然清醒了。
不仅清醒得毫无睡意，而且还两颊绯红地像喝了酒一般。
她深感心情愉快。很想找人聊天。看丈夫Laurence劳伦茨在楼下的客厅里看电视。便往下走去。
Laurence劳伦茨看见妻子下来，显得精神奕奕的。虽然有些诧异，却也更多的是高兴。
他从酒柜里拿出妻子平时最爱喝的一瓶白色冰葡萄酒。
这种用全年第一次霜降后采摘下来的葡萄所酿成的酒，甜度因为采摘得晚，特别浓且又因为被霜冻过，口感特别清冽。
这种酒，由于采摘不易（第一次霜降后得立刻上山采摘。否则被冻坏了，倒又不能用了。）所以相对普通的葡萄酒来说量要少很多。
这些用冰葡萄在酒庄里被加工后，和普通0.75L升的瓶装酒不同，是放在半升（0.5L）甚至小半升( 0.45L)的瓶子里卖的。价格又根据年份的不同，比普通0.75L升的葡萄酒贵了至少两倍。
Petra 佩特拉在没生病前喜欢喝它。Laurence劳伦茨就常年在家里买了供着。
生病后，不常或者乃至根本不喝了，Laurence 劳伦茨也就不再买了。
此时拿出来的还是存货。
难得妻子兴致高。他们坐在沙发上相拥着慢慢地品着。
Petra佩特拉无头无脑地说了许多话。什么结婚时自己因为婚纱太长，在上厕所时差点尿到了婚纱的尾部。什么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能生出个孩子来。Laurence 劳伦茨每听一句就轻轻地把妻子往怀中再搂一搂。
“斯密特呢？他在哪里？”一说到孩子Petra 佩特拉突然想起猫来。她放下酒杯问丈夫。
“不知道！大概还在外面野吧！”Laurence 劳伦茨有点沮丧。这女人，怎么时时刻刻心里都只有个猫。
“这么晚了。外面又那么冷。他会到哪里去呢？”Petra 佩特拉显得很担心。她的眼睛往窗外望去，可是从沙发上，什么也望不见。只能看见一片墨色的天空。
不过此刻的天空有一点怪。在某个边缘处有一点亮得发红。正当她疑惑着想要告诉丈夫时，村子里的警报器响了起来。那是每逢有重大事故发生时，用来召集义务消防队员们用的。当然，在战时也用来做防空警报。警报器尖利的呼啸声，由低沉变得高昂，持续几秒钟后，又由高昂变得低沉。然后再来一波。这声音的频率如此特殊，穿过了每家每户的门窗，从缝隙里钻入人们的耳朵。如此反复，一连三次。
Laurence 劳伦茨也站了起来，来到窗前，他看见丘谷对面的天空里升腾起一片红光。
“着火了！”他说。紧接着又大惊道：“不知道是哪家？看样子就在Leo雷欧的方向。”说着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小弟的电话。
“超级大的狗屎啊！我的花棚着火了！恐怕没救了！”小弟在电话那头嚎叫了一声就挂断了。
Laurence劳伦茨说：“他妈的！是Leo 雷欧的花棚。我去看看。”说着就赶紧忙着穿衣服穿鞋。
Petra佩特拉却像没听懂似地张大了一双兴奋的眼睛：“快去！快去！”一边说一边企图给自己也穿上衣服。一边转着圈找衣服一边呐呐地说：“去！去！我也去！”
“不！你不能去！我没法照顾你的。再说你也走不动。”Laurence劳伦茨说完就夺门匆匆而去。
Petra佩特拉静静地关上大门。她兴犹未竟地走回客厅，将杯子里的余酒一口喝完。此时，斯密特从猫洞里走进房子。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客厅，显得非常兴奋。
“喵！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他对着女主人大叫一声。
“哟！你回来了？给我看看，今天你都到哪去了？怎么背上会有草的？哪儿蹭的这股怪味儿？饭还没吃吧？” Petra 佩特拉一边唠叨着，一边皱着眉头走入厨房，一边走，一边还想要不要给这个调皮鬼洗个澡？她从抽屉里拿出猫粮，倒在猫盆里。倒了很多。
斯密特从她的脚后跟冲上前，迫不及待地就狼吞虎咽起来。
头一阵昏眩，Petra佩特拉在直起腰时，突然天旋地转。厨房里的家具也转起圈来。
她哼吟了一声。扶着桌子跌坐在一把椅子上。也许是酒喝得太猛了。她想。一阵从未有过的深度疲倦袭来，她感到浑身无力。
于是，便扶着墙和家具慢慢地往楼上而去。是该到睡觉的时候了。她又想回到床上去。
当斯密特三口并作两口地吃完了盆里所有东西后，也跳着快步来到楼上女主人的卧室。他还有话想对她说。比如村北头的火灾，到底是怎么着起来的，恐怕只有他最清楚了。
可是当他走到女主人床前时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她的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全身卷缩着。
不知是不是睡前女主人还开过了窗，总之，卧房里的空气在不同寻常地渐渐寒冷下去。
斯密特跳上女主人的床，在她的脚头踩了几下，转了个圈趴下。
咳，他也跑了一天了。尤其是今天傍晚后，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设想，就是在Leo雷欧和客户走之前悄悄潜入花棚，然后等他们走了后，再找个显眼的地方拉泡屎以示抗议。为替家里生气流泪的女主人出口恶气，这是他最起码能做到的。
花棚的进口处有个防盗的报警器。好在一只猫就是他最好的掩护，都不必化妆的，他就在一棵堪称茂密的来自马来西亚的瓜栗树下大摇大摆地睡了一觉，然后又各处兜了一圈，最后趴着观察了好一会，等最后一个员工关门下班后，他才站起来，抖抖毛，伸个懒腰，从花棚下的缝隙处钻入，开始在成片的花盆之间又刨又咬又跳地撒野——这也是需要点猫功的。比如如何才能不伤着自己的爪子和不让自己失足掉下花台，那可是要靠些童子功和费些真气的。
只不过原本只想搞点破坏，把花踩踩破，把草啃啃秃，再找个地方拉泡屎后就走的，不曾想他一时兴起，还跳到了包装台上。
包装台上有一片被剪下后残留在那里的玻璃纸，他一只前脚踩上去后滑了一腿，这一滑，令他后脚踩入了烟灰缸。里面竟然还有滚烫的烟头！
吓得他一脚将烟灰缸划到了桌子的边缘，那倒霉的缸子就顺着边缘往下翻了，在掉往地上的过程中，里面的烟头和烟灰都撒了出来。
斯密特好不容易靠着尾巴的功能收住了脚，稳住了自己的身子，烟灰缸掉在地上的巨大响声，让他明白大事不妙，立刻急急忙忙一跃而下，快速地往大棚边缘跑去，对准一条较大的缝隙，塌下腰身便钻了出去。
在他的身后，一截没完全被摁灭的烟头在烟灰缸翻掉时落到了包装台下的废纸框里，开始慢慢地燃烧起来。
斯密特在离开那片地时什么也没闻到。
谁也想不到火势竟然会蔓延，并且蔓延得那么快——纸框里的火苗烧着了桌下一只无门文件柜里的文件，引起了更大的燃烧。很快火苗烧着了椅面，椅面又烧着了各种包装纸，包括包装纸边上那些喷雾剂制式的瓶瓶罐罐一个接着一个地爆炸，将火焰喷向西面八方。
等到斯密特穿过马路跑回村南头时，他听见村里的警报器响了起来。
他闻到了空气中有不详的火气味。他跳上一个垃圾桶，发现是花棚着火了。
此时，他很想再回村北头去看个究竟，但理智迫使他知道，绝对不能再过去了。他已经早就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于是他继续往家里走。
斯密特在女主人的被窝上打个哈欠。沉沉地闭上眼睛。
现在好了，明天Hanna 哈拿该哭着眼睛来了。啊！那是多美妙的事啊！
斯密特呼噜呼噜地睡去。
在睡梦中，他看见女主人穿着一身大红的裙子，站在满是鲜花盛开的丘坡上，向他微笑和招手。他欢乐地向她跑去，可是怎么跑也到不了她身边。那个坡像是会自动后退似的。他跑呀跑，跑呀跑，女主人却一直在那里微笑和招手......
直到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原来是做了个梦。他拱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发现女主人依然在睡觉，不，他立刻发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就是女主人像是在睡觉，实际上却不是在睡觉。到底怎么了，他也搞不明白。就是觉得不太对。
他“喵！”地大叫一声，跳下床就往Laurence劳伦茨的房间跑。
Laurence劳伦茨竟然不在房间内。
小弟Leo雷欧的花棚着火后他整整一夜都在那里。连大弟Lukas卢卡斯也来了一会儿，但是又不得不走了。因为他的作坊必须开工了。
当救火队员们和救火车抵达时，能做的只能是用水枪筑起一道防火墙来以防止火势向Leo雷欧的家以及邻居们的其他房子蔓延。整个大花棚就这样眼睁睁地被火烧光。
Laurence劳伦茨安慰和陪伴着小弟Leo雷欧。直到天蒙蒙亮，大棚已烧成灰烬，消防队员们开始进入火灾现场去查看和消灭剩余和隐匿的火种，他才疲惫地往自己家走去。
和往常一样，他在进门脱了外套和换了鞋子后，先到楼上去看望妻子。
昨天晚上久违了的对饮和温存还留在他眼前。他对妻子看上去突然精神好了很多而感到宽慰。
妻子的卧室静悄悄的。她还在睡觉吗？天刚亮了不久，但是冬日里的天亮也是早晨快接近8点的样子，按理这时候妻子早就该吃过药了。
然而床上的那个女人依然头陷在枕头里睡着。
大花猫讨厌地在自己脚边绕来绕去，踢了它几次都不肯走开，在床前喵喵地怪叫着。叫声里充满了哀怨。
这让Laurence劳伦茨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他伏下身去，嘴里轻轻地叫：“Petra 佩特拉？”
妻子的脸上泛着一层明显的苍白色。他用手去拍妻子的脸颊，感觉倒是还是温热的。
“Petra 佩特拉！Petra 佩特拉！！Petra 佩特拉！！！”
他一声比一声大地呼唤，妻子却始终一动不动。
终于他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地开始拿出手机来。他的手抖得厉害。手机却显示没电了。他跑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将电源线插入手机，一边在嘴里大骂：“这可恶的狗屎！”
在等候112医生到来的时间里，他瘫坐在靠近大门的楼梯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