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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22-08-15 10:28:45

——“最近老觉得胸口这儿有点疼。”(Lukas)

小村里除了有一家面包房,还有两家花店,它们和面包店一样,都是祖辈留下来的遗产。

三兄弟中只有老二Lukas卢卡斯继承了父亲烤面包的手艺,老大Laurence劳伦茨和老三Leo雷欧则一人继承了一家花店。

南边的哥哥Laurence劳伦茨走的是小村路线,把个花房弄得像个宫殿一般。面积不大,但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里各式各样的花盆,各式各样的植物,玲珑小巧,可爱新颖,吸引了不少住在本村和方圆几公里内的人。

弟弟Leo雷欧走的是批发路线。他将花店和花园整成连在一起的硕大无比的大暖棚。里面像菜市场似地一盆靠一盆的花像军人练操一样相互紧挨着排在长条的水泥槽上。

大棚里的供水、照明和透气全都是自动化的。花儿们是一长溜一个样。

每年圣诞临近之际,大棚里更是一望无际的圣诞花。红叶一大片,黄叶一大片。

这天大哥Laurence劳伦茨家的大花猫Smit斯密特,好端端地卧在女主人Petra佩特拉的大腿上均匀地打着呼噜,突然就被女主人难听而又凄厉的呕吐声给吓醒了。

随即女主人那原本平稳的大腿,忽地变成了陡峭的悬崖。

大花猫从悬崖上滚落,刚来得及在即将触地摔得头昏脑胀的瞬间靠了尾巴的功能翻滚成四脚着地,就被女主人口里所射出来的东西给喷了一身。

Smit斯密特一惊之下,顾不得抖毛就逃出门去。

他知道那是女主人吃药后的反应又上来了。他的鼻子早就闻出女主人身体里的那股病味。

果不其然,女主人开始吃起大量的药来。

有时,出去时好好的,五六个钟头回来后,人就虚弱得连看见他都不能伸手摸一下了。还常常得由男主人架了直接扶到卧室的床上躺下。并且一躺就是一个礼拜。

房间里也弥漫起一股浑浊的味道。

Smit斯密特宁可每天一早就出门去溜达,也不愿意在女主人的床上长时间地守着她。

他像一个老管家房前房后地转悠,每每发现哪里给其他野猫或者刺猬们留下的三八线不见了,就再撒上一泡尿将界线狠狠地涂浓了。

可惜的是园子比先前败落多了。自从女主人开始生病,男主人就像一只没锚的船,进进出出地丢魂落魄。

花园里的花开始凋谢,因为没有人每天给它们浇水。Smit斯密特看在眼里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它们附近的太阳地里斜躺着,算是护花。

他很遗憾,因为,女主人根本就不懂自己有多爱她。

女主人的心事和表情他Smit斯密特都看得懂,反过来,他的心事和表情,女主人就往往看不懂。

比如他只想在她的裤腿上蹭蹭,表达一句:“我爱你!”

女主人却说:“啊!你这个馋鬼,又在问我讨吃的吗?”

吃吃吃,Smit斯密特生气地用头更用力地往女主人的小腿上蹭。

“喵!我爱你啊!”他大声地喊,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只是更尖利而已。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又饿了。你怎么总也吃不饱呢?”说着女主人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猫粮来,撒在地上。

“听不懂我的话吗?当我是乞丐呀!哼哼哼!” Smit斯密特心里恨恨地想,同时又对自己说:“咳,越吃越胖!越吃越胖啊!可是既然猫粮都已经在地上了,那么只有吃掉它们才放心啊!”

而现在,女主人常常躺在床上,男主人又常常忘记自己的存在。一天两三顿的猫饭,常常变得只有一顿。并且这一顿也很不准时,一会早一会晚的。严重时甚至晚到第二天天亮以后。

好在Smit斯密特原本就够胖的。肚子、脖子和屁股上都积累了厚厚的脂肪,在这半年不到的有一顿没一顿里,也没瘦得脱形。

只有女主人的妯娌,那个小弟媳Hanna哈拿来看望时,他就恨不得咬下她的一块肉来。

因为她总是说着说着就让女主人开始流泪。当女主人用手巾纸擦眼睛时,他看见Hanna哈拿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扫屋子。

她们说的句子太多太长又太轻,Smit斯密特常常听得一知半解地犯困。但是他知道,每当这弟媳Hanna哈拿走了以后,女主人的情绪就更不好了。

她总是垂头丧气,咬牙切齿。肚子里的气,咕噜咕噜地往上冒。

此时,若是他跳上她的身去,和她撕磨一会,她就会渐渐地平复下来。

有一天,弟媳Hanna哈拿走后,Smit斯密特正在女主人的身上全心全意地施展着自己独门一家的消气功,男主人Laurence劳伦茨进来了。他看了一眼妻子后问:

“又较上劲了?看你这副样子。不喜欢就不要再见她了嘛。”

Smit斯密特想对啊!他盼着女主人点头呢。可是女主人却说:

“她来不来我倒是无所谓,我恨的是自己的病好不了了。伤心的是我走了以后,我们的花店怎么办?你一个人怎么照顾得过来啊?”

Smit斯密特听了打个寒噤。

前两天它到花店去兜了一圈。那里的花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些绿萝之类的植物,东一挂,西一挂的。

花店这种营生,光靠男人肯定是不行的。那些摆设,以及各种颜色和形状之间的搭配,可有讲究。

女主人在的时候,常常用很多表面闪光的圆球和各类丝巾在花坛、桌子以及窗台上做点缀,一年四季还随着季节更换着各种主题性的摆设。

比如春天她会在绿色的植物下和水仙花边放置黏有白色羊毛的木头羊。大大小小成一群。

夏天她又会在植物和花盆里插上各种形态和颜色不一的蝴蝶。

秋天她会用很多橡子、栗子和红叶来做点缀。

冬天呢,那就更热闹啦,从圣诞主题到新年主题,再到狂欢节主题,各种各样的木偶们轮番上岗。

圣诞老人、小雪人、老巫婆,配上各色小彩灯和桂皮、橘皮、八角、栗子。

那时候,Smit斯密特走在其间,是多么的开心和得意啊,它们不禁不会和他捣乱,而且见了他都一声不吭地一动不动,连屁都不敢撅一下地不会给他制造任何麻烦。

连那些调皮的孩子,有的时候总喜欢对着他顿脚或伸手撸上一把毛的,也会被那些摆设们吸引而顾不上再惹他了。

可是,自从女主人卧病不起,店里就一天比一天萧条下去。连四条腿的Smit斯密特都觉得没什么好兜的了,更何况是两条腿的客人们呢。

作为店主的大哥Laurence劳伦茨没有和自己的妻子说店里的生意。由于长期缺乏新意和创意,客人们早都跑到村南的小弟弟Leo雷欧家或别的花店去了。

小弟弟Leo雷欧那里偏重批发兼顾零售,货源充足,挑选的余地也大。再说又一周连着一周地推出各种促销活动。

从账面上看,Laurence劳伦茨知道自己这边宣布破产是迟早的事。他把这些情况都藏在肚子里。妻子已经这样了,知道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花店的生意,本来就是件小本经营的事。一来人们不需要天天买花买植物。二来是鲜花当天看着很好,过一个礼拜就全变样了。所以赚和赔原本就是脚跟脚的事。一旦赚的没了影,赔就马上翻天。

这个平时一切都依靠妻子,自己只知道在花园里剪枝和浇水的老实男人,根本想不到作为主心骨的妻子有一天也会和半年前去世的大弟媳一样得不治之症。

而且这病来得特别急,一旦发现支撑不住,送进医院时就已经是晚期并全身转移了。

最要命的还是,连医生都无法立刻找出原灶在哪里。

他们给她先按照肝癌的方案来治,几个疗程下来,一点成效也没有。才断定看来是没击中靶心。再继续寻找,可人却已经被弄得奄奄一息了。

Smit斯密特拱起身来,用爪在女主人的被子上刚刨了一下,就被男主人一巴掌轰到地上。

“别这样对他!”女主人有气无力地抗议道。

Smit斯密特听见了,感恩五内。喵地叫了长长的一声说:“女主人啊!您的心思我都知道,您的花店看来要死在这个男人手里了。不过您放心!我会为您报仇的!”

女主人照例又会错他的意思了。她将原本靠在枕头上的身子躺平了,闭上眼睛轻轻地对丈夫说:“猫喂了吗?看他叫得……”

于是,男主人站起身来,拍拍女主人身上盖的被子说:“你好好睡一觉吧,我这就去喂。”

说着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嘴里嘟囔着:“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猫!”

他们没孩子。所以大花猫便成了妻子心中的孩子。给他取了名字不说,养得像个儿子似的。嘟囔完这句,男人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大弟Lukas卢卡斯的媳妇走了才几个月,就轮到自己的妻子也生病了。之前他对Lukas卢卡斯和自己的房客——那个年轻的北欧女孩公开好上了这件事很有些感冒,觉得这大弟也太急了点。现在他却一下子明白和理解了他。

压抑。家里有个病人的生活太压抑了。他不敢去想自己的将来。

他也没料到后来自己竟会做出一个和Lukas卢卡斯完全不同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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