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22-08-15 10:27:52

——“你会唱歌吗?”(Benno)

牧师Benno班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烧咖啡。今天的他似乎显得特别精神。早晨新刮的脸,此时还铁青着。一身平常的装束,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度假一般。他将咖啡粉一勺一勺地放入过滤纸内,然后摁下咖啡机的开关,在嘶啦嘶啦的出水声中,咖啡的香气慢慢地弥漫开来。

周三下午两点,这个时候,对牧师Benno班诺来说,通常都是安排举行葬礼的日子。

他所管辖的教区不能说很大,但是三四个村子加在一起也有了近上十万的人口。几乎每个周三都有一场葬礼要主持。

只是近来有些奇怪,这个教区已经快半年没有葬礼了。这应该是件好事,但是好得有点不正常,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很怕什么时候来个大爆发,一连几天天天死人。

Benno班诺的见识也算得是多的了。此时此刻,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端起咖啡,默默地喝了一口。他还记得半年前的上一个葬礼是给面包店的老板娘Maria 玛丽亚做的。

那天一早七点半,他接到面包房老板Lukas卢卡斯打来的有关妻子Maria玛丽亚的死讯后来不及做晨祷就穿上外套到死者家中去了。

Lukas卢卡斯坐在家中客厅的桌子边,低垂着头。脸耷拉得倍儿长。客厅的窗子像是一大早还没有开过,空气里有一股隔夜气。

面对死者家属的场面,Benno 班诺牧师经历得多了。他的职业素养让他可以在任何场合面对任何人都镇定自如。此刻,他也不想对Lukas 卢卡斯说诸如振作起来往前看之类的空话。这种话对死者家属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他默默地坐着,一边默想着《圣经》里的经句,一边等着Lukas卢卡斯先开口。

须臾,Lukas卢卡斯抬起头来,望着牧师深深地吐出口气。于是Benno 班诺才切入正题。

“您的妻子是怎么死的?” Benno 班诺问。

“摔,摔死的。” Lukas卢卡斯说。

“在家里吗?”

“是,具体地说,是在花,花园里。”

“哦!”Benno班诺叹了口气。他没有再继续详细地问下去。如果一个人的死因有什么疑问的话,警察自会介入的。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

他很有自知自明地停止了这个话题。因为他看出Lukas卢卡斯在说到花园的时候,有点局促不安。也许是因痛而不愿意过多地回忆这方面的细节吧。

看来死因是属于正常和普通范围内的。他不需要为死者或死者的家属做特别的祷告。他轻轻地松了口气。

话题随即转入葬礼的具体细节。当谈及在葬礼上所用的曲目时, Lukas卢卡斯表示全都由牧师Benno班诺来决定。

他说他相信在信仰上,牧师比自己更了解亡妻。实则是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想不出任何与赞美诗有关的事。

于是后来Benno班诺就根据自己对死者的了解和印象,确定了葬礼上所用的圣歌,并将它们的序号写在一张纸上通知了当日的女司琴Ingrid英格利德。

想到这里,手中的咖啡已经被喝掉了一半。不知为何,牧师Benno班诺无法将自己从回忆中脱出。因为葬礼上的一切重又浮现眼前。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教堂的更衣室。在那里,他脱下从家里穿过来的外套,换上黒色的主持葬礼用的袍子。并对着镜子将领口下方的那一小条白色长形领结仔细校正到喉结下方。

死者Maria 玛丽亚的棺材已经提前由丧葬公司的车运到了教堂内,此时正静静地摆放在祭坛前的地上。盖子上盖满了鲜花,只等着葬礼进行到遗体告别时,再打开盖子。

当Benno班诺穿着一身黑袍走出更衣室时,听见教堂里响起了恢宏的管风琴声。那是Ingrid英格利德在根据纸条上的序号提前热手。

肃穆而庄严的管风琴声,在左右手和左右脚四个声部的演绎下,将各种美妙的声音,传上教堂的圆顶,然后又如天使撒花般,将音符洒落到下面的每一个座位上。

管风琴的每根金属管,都只能发出某个单一的音色和某个固定的音高。一架管风琴在手,就如同一个交响乐团在手。关键就看演奏师的手脚可以忙乎和配合到何种程度了。

所以,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管风琴师,其道路是漫长的。

通常他们是从十岁左右就开始学习,训练脑子将四条谱同时认读的能力,以及手脚相互配合的能力。如果有希望成材,则会被送去报考音乐学校,专攻教堂音乐。

一个好的管风琴师是超越了合格这两个字的,因为他不仅可以按照乐谱准确地演奏,还可以将音符不单是从乐谱上流出,更是从自己的心中流出,也就是将自己融入到情景中去和音符合二为一。

自然这也就和演奏师个人的修养的个性等都连起来了。

因此同样一首圣歌,司琴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水平,启用管风琴上不同的键钮和按钮,可以弹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所以在准备时,他们一般都会尝试运用不同的音色来寻找最佳的演奏效果。

当然,也可以采纳标准的教堂音乐乐谱。那都是经过检验的标准配音。很美,但是也有点刻板。教友们几十年来从小到大都听习惯了,如果有什么新的花头在伴奏和音色上,他们的耳朵会觉得很是欣喜。

Ingrid英格利德比较喜欢用的音色有:竖琴、长笛、单簧管、双簧管、低音木管、小号、长号和圆号等。

铜管乐用起来气势恢宏而响亮,木管乐用起来特别的柔和与肃穆。

但是对于今天葬礼上的主人——死者Maria玛丽亚,Ingrid英格利德心里可说是五味陈杂。

教堂的五彩玻璃,将各种色泽反射在光里。高大而又偏冷的教堂,在这些或冷或暖的色泽里变得严肃和柔和兼备。

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和一种暗自纠缠的幽怨之情,像吊着一只水桶的两股井绳,使她的心七上八下地一会将曲子弹得极其轻柔肃穆,一会又将曲子弹得极其灿烂辉煌。

以至于牧师Benno班诺听着听着心里也由不得一惊一乍。

按理说,今天的这场葬礼,是不应该叫Ingrid英格利德来司琴的。

谁都知道,她和面包房的老板Lukas 卢卡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是Benno班诺对此却有另外的看法。

他当然也听见了人们的风言风语,甚至还看到过Lukas卢卡斯带着Ingrid 英格利德从面包房的后院开车出来,堂而皇之地从街上驶过。可是,这一切又能说明得了什么呢?

“上帝啊!你是明了和掌管一切的神!”当上帝允许这一切发生时,他作为上帝的仆人,是不会横加干涉的。所以他依然沉着,相信上帝在帮他管理着一切。即便是此时此刻,听着琴声在大幅度地波动起伏,他也不动声色。

而他不知道的是,Ingrid 英格利德因着牧师对她的信任,心中感动不已。

她在试了几种不同的弹法后,很快就将自己的心绪从波浪起伏归于平静自然。

此时此刻,她的眼前,只有Maria玛丽亚一家还活着的人,也即可怜的Lukas卢卡斯和他的两个孩子。她要为他们弹奏并安抚他们的心。

随着心念一转,手下的琴键声也随之而转。

管风琴在Ingrid 英格利德无我式的悲天悯人下,开始真正地如天使乐团般将彰显上帝之爱的音色充满整个教堂。

“Oh!我的主啊!感谢赞美你!”不用说,牧师Benno班诺的耳朵是有通心的特异功能的。

他一听从管风琴里飘出来的音色和节奏变得稳定而又有力,就明白自己的决定和选择是对的。为此他深深地感恩。开始面对祭坛和死者Maria玛丽亚的棺木低下头来,合掌闭眼地做例行的单独祷告,

一首圣乐极尽柔美地结束了,下一首圣乐又充满安慰地开始在教堂的空气内徘徊。美丽的由五彩玻璃相拼而成的窗上的那些圣经里的人物也都开始显得像是活泛起来了一般,散发出各种不同表情和肢体语言下的光芒。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