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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穆紫荆    更新时间:2022-08-15 10:22:33

—— “气死我了,真想抽你!打了一百多个电话!”(Sebastian)

人类的世界总是不可理喻。谁都不知道自己钻入牛角尖时有多可怕。

可谁又能知道在哪一朵云里藏有幽灵呢?

德国,35.7万平方公里。从面积上看,接近中国39万平方公里的云南省。这么小的一块国土上,州和州之间在生活习惯和风俗上的差异却也不少。

就拿Hessen黑森州来说,和它接囊的有Niedersachsen下萨克森州、Thüringen图林根州、Bayern巴伐利亚州、Baden-Württemberg巴登符腾堡州、Rheinland Pfalz莱茵兰·普法尔兹州、和Nordrhein-Westfalen北莱茵·威斯特法伦洲。共6个。而它却偏偏只和其中的Baden-Württemberg巴符州与Bayern巴伐利亚州抱团,据德国热线报道,人们在口头上将这三个州称为一个特别的小国。

理由是这三个州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仅追求成功、有事业心,还都极其自负。

这种自负是死也不会改变的。甚至在成了幽灵之后变本加厉。

自负也是要本钱的,那里的失业率普遍很低就是本钱之一。就拿1997年来说,当全德国的平均失业率上升到12.7%的时候,这三个州的平均失业率都低于6%。而从2019年4月份公布的统计看, Hessen黑森州的失业率只有4.4%,Baden-Württemberg巴符州更低一点,只有3.1%,而Bayern巴伐利亚州则更低,只有2.8%。

所以从就业角度上看,这三州堪称是德国的精品州。据说全德国一半以上的科研经费都来自于Baden-Württemberg巴符州和Bayern巴伐利亚州的企业。那里的居民纪律性强,重视安全规则,对任何骚乱和大规模的、有组织的犯罪都是零容忍。

而生活在德国北部的Schleswig-Holstein石荷州和Niedersachsen下萨克森州算是全德国快乐指数最高的地区。Schleswig-Holstein石荷州又是德国最贫困的州。但据说因为受北欧影响,居民对物质生活的要求普遍不高,很容易满足。

而Mecklenburg-Vorpommern梅克伦堡·前波莫瑞州、Brandenburg勃兰登堡州和Sachsen-Anhalt萨克森·安哈尔特州却是堪称风景独特和最优美的地区,不仅历史建筑保存完好,海滨风光也十分宜人,就是当地居民受教育程度普遍很低,这导致失业率偏高,男多女少的现象又造成结婚率低,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原因,右翼倾向严重,以至那里的居民给人的印象都是负面的。比如无聊、粗鲁、不友好和不满意。

只有Rheinland-Pfalz莱茵兰·普法尔茨州、Nordrhein-Westfalen北威州和Saarland萨尔州属于那种好像被人遗忘的地区。因为那里有Moser莫泽河沿岸的葡萄庄园,所以葡萄酒很有名,又因为有Köln科隆和Düsseldorf杜赛道夫这两座城市,所以狂欢节也很有名,有名到2020年德国新冠病毒发作的原因之一,就是北威州一个特别活跃的女人,带着病毒参加了好几处狂欢节,导致千人以上被感染。同时以上这几个地区的人在全德国中也算是最不守时和最不遵守秩序的,然而,却也又因这点,这几个地区又算是全德国人中最自由和最开放的。

就像每一片叶子都有阴阳两面。德国也是如此。

作为一个外来人,如果你在北威州生活,可以像雨滴落入江河湖海那样瞬间便融入其中,随波逐浪地看不见了。而如果你在巴伐利亚乡间或者是德东生活的话,那么你便犹如乌龟掉入鱼缸,无论你如何努力跟着大部队的鱼群走,都能一眼被人看出你和当地居民的格格不入。

这个深秋,就在Mari Jana玛利·亚娜披着一条灰色大羊毛围巾,缩着脖子,交替着两条臃肿的腿,一步一晃地走上教堂台阶的前一天,在北威州的一个居民小区里,来自苏州的桑葚右臂抱着女儿,左手牵着儿子,默默地目送着搬家公司的车如同一只两节的大虫子般,缓慢而又谨慎地从小区出入口驶上街道,又闪着橘红色的转弯灯,一亮一亮地驶上路口,慢慢地转弯,随后消失。

她长吁口气,先将女儿放入车后排的儿童安全椅内绑上安全带,又领着儿子来到车的另一边,让他也坐上儿童安全椅绑好安全带后,才一屁股跌入驾驶座内往导航仪里输新居地址。

此时已是晚上6点,天色接近昏暗。小区内家家户户厨房和客厅的窗户都亮起了灯。透过那些半高的窗帘,可以看见一个个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女人们的侧面或半身,以及她们各式各样颜色和形状的头发,在灯光下忽上忽下,忽前忽后。这些人都是平时早晚都照面的。

居民小区的优点是孩子们容易有玩伴,家长们也容易有喝咖啡的搭子。可是对于像桑葚这样不喝咖啡只喝茶的生物来说,就显得有点落寞了。尤其是一到圣诞节前后,从窗里望出去,对面家家户户挂着各式各样的圣诞老人,简直可以把眼球炸到喷血。

现在这一切都将远去。桑葚看了这小区最后一眼。来不及过多感叹便用钥匙扭动了马达。

谁都没想到,让搬家公司来搬个家会用掉整整10个小时。这就是住大房子的缺点啊!六个搬运工从上午8点到达开始包装和搬运,一直忙到晚上6点。到了该吃饭的时间,却发现锅碗瓢盆都早已打包完毕,炉台也开不了了。人却还得盯在现场,走不开。中午她只能用一包原来准备在路上打发孩子的饼干来填补孩子和自己的胃。

好在两个孩子很听话,听话到让桑葚难过。她怨自己的思想准备太不足了。以为搬家公司会在中午前就搬完,然后开到黑森州的新居,再将车子卸下。当天她和孩子及老公便可以在新居里吃晚饭了。想得太简单太美太不切实际。

为了保持前后两挂车子的载重平衡,并不是如想象中那样,什么家具包好了都立刻可以往车厢里搬。先装哪样,后装哪样都得一一听车长的。

车长是个南斯拉夫人,黒色的头发,鹰勾鼻子。下巴上面满是胡渣,然而,一双眼睛却透着十二分的精明。它们像电脑扫描仪般,进门后先从地下室看到一楼,又从一楼看到三楼,所有的家具和东西都一一看过后,才东一样西一样地指挥着大家说,现在包哪个、装哪个。间或也有发现装得不合适的,又必须从车上再搬下来重新调整。

车长对挑选上车的家具像挑上床的媳妇般下着现在轮到哪件上车的指令,直到前后两节车厢全都被装得四平八稳,毫无缝隙地可以保证车子在拐弯、刹车、超车、加速、上桥、下坡时等都不会发生侧翻时为止,时针已转过了整整十圈。

不过说也奇怪,像是听见了下班令一样,傍晚6点一到,最后两盆大型的绿色植物被兜上保暖的麻布后端入车箱一边的夹缝中,搬家公司便收工了。

他们说,现在我们去高速公路上的停车场睡一夜,明天一早8点钟我们准时在你们的新居见。然后便一一爬上那辆高高的卡车头,挥挥手走了。

桑葚觉得真是奇了。丈夫于中午就赶到新居去拿钥匙并等在那里了,现在却变成要第二天早晨车子才到。

她忘记了车到后,这些人还需要时间将东西再一一往车下搬的。当然不合适在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抵达。再说,他们也不允许超时那么多时间工作呀!

搬家工人超过8小时工作谁付加班费呢?

只是现在黑漆漆的天,自己得带着两个孩子再开250多公里陌生的路,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但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边的家已经没了。她如果现在不开车上路,她和孩子睡哪里?

一个字,就得过这个坎。遇到这种情况,德国女人往往抽根烟,骂声狗屎后将烟头往脚底下一踩,就啥也不想地上路了。

桑葚不但不抽烟,为了怀孕和哺乳连咖啡都戒掉好几年了。此时又饿又累,恨不得马上可以趴到床上去,然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当她在夜里十点左右的万般慌乱中听导航仪说:“您的目的地到了!”时,发现眼前只是一大片有着斜坡的草地。草地后远远地有着八栋房子,和自己之前在电脑上看见的照片十分类似地在高坡的顶上或明或暗地站着,怎么上去法?我们家的停车位在哪里?偏偏这些都不知道。

给老公打电话,没人接。

该死的老公!为什么总不接电话?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她一遍一遍又急又恨地反复不停地拨老公的手机。

突然,有个人从小路上下来,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手势,熟悉的跑路姿势。

终于来了!原来老公在地下室里。那里没信号。在扑进丈夫怀里的霎那间,桑葚感觉自己像从波涛汹涌的大海挣扎着扑上了岸般。

只是这第一夜,没有任何家具,自然也就没有床了。一家四口蜷在地板上的四个睡袋里。望着窗外的月亮。

老公有预见,临走时带了四个睡袋。桑葚一边打着冷颤,一边依偎在老公的睡袋旁。

空空的房子里,从上到下都穿着嗖嗖的冷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陌生气味。硬硬的地板硌得骨头疼。冷冷的月光投射在墙和地上。

窗外已是幽灵们的天下。云色灰暗地在夜空里哭丧着脸。今天的幽灵们分成了两半,且彼此都有点小激动,一半是因为一户两个孩子的家庭因离婚将一栋大房子变成了两套小公寓而搬出去了。另一半是因为另一户两个孩子的家庭结束了分居得以在这栋房子里团圆。

分成了两半的幽灵们都各自围成一团地骚动着,小村里的每个变化,都会牵出它们千丝万缕的历史故事。各种信息密集地交汇着,撞击着,又散漫地随风而去。

挡不住困乏,小村里最后一个醒着的人也打着哈欠合上了眼睛。

直到桑葚突然被从窗外传来的钟声给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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