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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海下的青星

作者:张誉月  发布于:2016-08-02  点击:1101


西方青苍苍的天底下,有一颗明星——“他”在颤动,在呐喊,在痛泣……

“他”带着灵与肉从《沉沦》里走出来。

《沉沦》,郁达夫早期小说之一,一部在二十世纪初期意义重大的奇作,是中国浪漫主义抒情小说的开端,在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地位。郁达夫本人亦像是“他”一样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写就了染有他自家色彩的一生,他不足十七岁就随兄去了日本,在岛国有长达十年之久的留日学生生活。回国后他成为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写了大批优秀的小说和散文。他是爱国主义者,在异国消陨,被政府追认为烈士。他是诗人,是小说家,是“模拟的颓废派,本质的清教徒”。

《沉沦》是一部惊世骇俗的杰作,不过在它问世时却毁誉参半,封建伪道学者斥骂郁达夫是颓废派的“肉欲描写者”,是“诲淫”、“不道德”的,但周作人却申辩说:“《沉沦》是一件艺术作品,但他是‘受戒者的文学’,而非一般人的读物。”并把对波特来耳诗的评价移用于《沉沦》:“他的幻景是黑而可怖的。他的作品大部分颇不适合少年与蒙昧者的诵读,但是明智的读者却能得到真正稀有的力”。是的,也许《沉沦》里的“他”突然把自己剥得精光,疯子扔炸弹似的把自己丢进人群,把围观“衣着完整”的人们吓了一跳,有的恐惧、有的恼羞、有的意淫、有的震颤,这枚炸弹来得猝不及防,让大家惊慌失措。怎敢有人这样写东西!似一把刀,剜掉了遮蔽心脏的肉,赤裸裸的流出了带有欲望的血液。

《沉沦》中第三人称的“他”,大篇幅的内心独白,直率的诉说自己的渴求,用波动的情绪促成叙事的发展、节奏的演进,全新的血肉冲击着人们陈旧的精神模式,“他”的出现让广大青年激跃沸腾,“他”是他们的影子,“他”诉求了他们的心底的密语,“他”的身姿渺小如蝼蚁又壮阔似巨人。

《沉沦》具有浓厚的自传色彩,郁达夫在《自序》中说:“《沉沦》是描写着一个病的青年的心理,也可以说是青年忧郁病Hypochondria的解剖,里边也带叙着现代人的苦闷,———便是性的要求与灵肉的冲突。”这之中的冲突也是郁达夫自己内心的冲突,他大胆的进行自我暴露,用主观的浪漫抒情渲染感伤的气息,他把自己投射在“他”身上,他就是“他”,在日本被歧视,被羞辱,内心的多疑、孤独、苦闷,使“他”患上了抑郁症,同时又承受着生理上的折磨,从“自渎”到“窥浴”,到最后的“买妓”,“他”想要逃离,却背驰的一步步沉沦,无形中将自己已经浸入在那深狭的大海之中,“他”无法压抑自己的欲望,一次次的自渎,但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和传统的性丑恶观念又让“他”觉得无限罪恶,先前在故国所受到的教育,以及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让他无法完全融入西化的日本社会,在精神上更不能放下曾经所捍卫的,想要逾越却又怯懦,这种矛盾的冲击让“他”备受煎熬,如朱光潜的“悲剧心理学”提到的动力说:一切受到阻碍的活动都导致痛苦。

性欲是人的自然属性,每个人都有“原欲”,两者矛盾不断碰撞,生的矛盾、性的苦闷,让“他”不断扭曲、变态,他渴望“生”,但这“生”又置他于“死”,生与死的不相容,酿成了“他”巨大的悲剧性,正如佛洛伊德所说“被压抑者终将回归”,他最终还是被欲望囚获,步入了沉沦的底渊。

有人认为《沉沦》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也有观点觉得《沉沦》中个人苦闷的抒写,为了想要得到时代的关注而附属于国族意识。也许郁达夫的本心更加纯粹,他偏嗜日本的“私小说”、信奉柏格森的“内部冲动”,他的美学观决定了他的写作是真实而透彻的。所以无论是爱国主义也好,还是性苦闷的宣泄也罢,“他”真正想要的可能只是一个澄明的、能给予“他”爱的世界。可这样的世界“他”该怎样寻找、创造?知道自己的软弱、卑怯,在无可奈何下只有哭诉呐喊——“祖国呀祖国!”悲怆的声嘶里包含着孩童回归母体的强烈渴望。

《沉沦》体现了人作为“人”苦闷个性的矛盾心理,每个人的内心都或多或少的掺有“零余者”成质。如此,又该如何化解,是继续与之抗争,还是走向大海中光亮的太阳?也许“他”的方式比较极端,但那也是一种选择,在斗争中被牵扯到绝望,与其忍受坠入深渊的痛苦,还不如立刻结束矛盾,“他”的行为诠释了另一种不同于黑格尔在《美学》中所提出来的“生命的力量(生命的力量,尤其是心灵的威力,就在于它本身所设立的矛盾,忍受矛盾,克服矛盾)”。在这一点之上,《沉沦》中的“他”体现了不同的生命哲学。

“这干燥的生涯,这干燥的生涯,世上的人又在那里仇视我,欺侮我……”

“他”走向了海面出现的那条淡青的路,因为“他”知道西方青苍苍的天底下,有一颗明星在那里摇动,那颗颤动的青星呵——裹着原欲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