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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说同情

作者:王雨儿  发布于:2016-08-02  点击:1176


故事始于黑夜,止于黑夜,其中还贯穿着若干有关黑夜的情节,一曲《夜深沉》更是似有似无间奏响,牵起整个故事的主线,人世间似乎只剩了寒冷以及暗夜深沉。

这是张恨水的《夜深沉》,读完了它虽不至感慨万千,但总觉得自己忽地有了一颗干枯的心,一颗干枯得挤不出一滴眼泪的心,一颗干枯得发不出一句感叹的心,一颗干枯得榨不出一丝怜悯的心。确实,男女主人公的命运都很悲情,但是我看完了只是生气。即便是不抛开那个冷酷无情的时代背景来思索,我也仍旧是坚持地认为书中所有的悲哀不过都是咎由自取。

我想先从王月容说起。被丁二和救了之后,她开始唱戏,书中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唱戏的就是要人捧才红得起来,然而这世界上就根本没有无来由的捧角儿,即使是丁二和去捧场,也是出于对月容的爱,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要陷在金钱的泥淖里拔不出脚的。宋信生是最底层的纨绔子弟,他把月容前几次约出去吃饭,就没能藏住自己油嘴滑舌、虚伪善变的本性。月容是个机灵人,从第一次吃饭就感到害羞,心里不痛快,只是她的戒备心理筑起的防线早已在宋信生皮夹子里偶一显露的厚厚一叠十元大钞的无形炮击下土崩瓦解,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宋信生图谋不轨的邀请,她的心在每一次邀请中都分为内外两层。外面一层薄如蝉翼,那是她对丁二和怀有的浅浅的负罪感,那是她对自己的清白会被玷污的担忧,那是她明白宋信生满口谎言、表里不一、迟早会变心的实质,但是里面的那一层心,那一层真正是肉长的心,最贴心的“心”,却在浅薄的物质享受中逐渐肥胖,以至于即将撑破那外层的保护膜,那颗心被虚荣和渴望享乐的肥油包裹,那颗心里藏着自作聪明的混世态度:丁二和和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的老土是自己前进道路上的阻碍;宋信生反正会娶我当太太,跟着他至少可以享个十年八年的福……这都是月容自己想的,我看不出来她的一次次赴约之下会怀有什么纯洁的初衷,“十年八年”,连她自己都不想长长久久,在她无意识之间,就已经想要榨取宋信生的财富……她的第一次被骗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年少无知,而是她贪欲的萌芽遇上了没见过世面的大脑。如果宋信生后来没有在赌桌上输得倾家荡产,王月容就真的会把丁二和从记忆里永久地抹去,也许那些钱就是一把把利剑,斩断了那片没织完的毛衣牵动起的思念,斩断了那些没干完的活儿勾起的情结;只是宋信生才是真正的“年少无知”,把自己的口袋在赌桌上输了个底朝天,直到他把那干干净净的底子亮给月容看,月容才完全暴露出自己内心的不纯洁,“……这不行,你把我奸了拐了……”,我读到这里哼哼冷笑,原来你也知道——原来你早就知道,只不过那几个小钱封了你的嘴,若是那些小钱不这么快就被败光了,可能还能再过两天安稳日子吧。

再看看此时的丁二和,他可以说是内心里失魂落魄,外表上又要装作毫不在乎:“反正她又不是我妹妹……不管他们现在是姘着呢,还是……”,这种感情在一开始倒是可以理解,我对他也稍稍还带有同情。只是再后来,我还是对他也失望了。

丁二和先暂且不谈,王月容天生丽质,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穷不了几天,郎司令就及时出现。穷的时候没有勇气去接触那些善良的好人,似乎脸皮比纸还薄,然而还没穷到揭不开锅,家里还有的是东西可以当,现成的一个老妈子辞了也能省钱,却“义无反顾”地动了郎司令的钱。明明是已经连续几夜辗转反侧,一遍遍地坚定信念坚决不能动用郎司令的钱,却在关键时刻抛开了所有的决心,只是不切实际地自我安慰着“反正以后还他就是了”,是真的太傻还没被骗够,还是有一只懒惰的毒虫在蚕食她的良心?

后来,王月容又经历了被强迫做姨太太,逃离虎穴时不慎摔伤等事。她虽然心里总是明白自己不能再和那些肮脏污秽、金钱名利沾边,但又总是背弃自己的意志,还是要去接触那些坏人,好像没有那抽大烟的小五爹、见钱眼开的师娘就活不下去;还是要去摸那把胡琴,好像自己的手就真的不能劳动;还是要张开嘴来唱戏,好像不站在台上表演人生就不能完整。摆在她面前的永远都只有两条路,一条路上沿途洒满金块伴着粪土,一条路上散落着瓦砾但瓦砾间开出洁白的花朵,走上两条路的结果她都知道,只是永远“执着”地自己骗自己,要去走第一条路。于是她就把自己的这种特殊的执念,怪异的情结,延续到了最后,面对刘经理,她积极主动地去认干爹、拜干娘,心安理得的接受刘经理的钱财,默许刘经理的捧场,似乎还想骗骗刘经理这个傻瓜,可惜她没料到还有骗中骗,反把自己骗入了俱乐部,骗入了真正的夜深沉。

就是尾随着王月容走向堕落的一个个脚印,丁二和在我的心中也逐渐失去了地位。既然要活得有志气,就不应当为了保住饭碗去娶老板的姘妇;既然要保住饭碗,就不应当不接受老板调职的推荐信;既然恨老板和王月容的腌臜关系,就不应当忍无可忍还是得忍;既然已经不爱王月容,就不应当整日仍怀着痴心妄想。一次次地在自家发狂发狠,大骂大笑摔东西,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不在乎权贵,但是面对所有的不如意,还是那样的懦弱,没有那个魄力去做一次改变,以至于手里拿着菜刀,却只能徘徊在清冷的街头,望着俱乐部门口的灯兀自叹息;一次次地承认钱确实是好东西,想要好好地侍奉老母,忘却所有的不愉快,本分地过安稳日子,却又总是对过往拿不起、放不下,在结婚的当晚只因一曲《夜深沉》就失魂落魄。也许这些懦弱和愚蠢归结到最后还是系在一个“钱”字上,谁能和钱过不去?谁又敢和钱过不去?在钱的面前迫于现实只能选择低头,在暂时忘却了“钱”这个祖宗的时候又翻身变成了大爷。人的悲剧性实质其实就在于内心的矛盾,在可以满足欲望的钱面前,是该高傲地拒绝,坐等受苦受难,还是该卑微地接受,等着糜烂地享乐,等着失去灵魂?

古人说得很容易,出世还是入世?只是在出世的背后常常不是无牵无挂,其实是家财仍在,还算是衣食无忧。如果真的是处在恶劣的社会环境中,也许就真的没有那个力量去用出世来还击现实。然而,我并不想说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因为在钱的面前,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尽可选择卑躬屈膝,向它低头,我认为丁二和和王月容都活得不真实、不洒脱,他们连放任自己堕落的勇气都没有,甚至不敢在肮脏中正视钱的价值,这种人格的惰性其实就是贪。既然不会出世,更没有资格入世,那为何不混世?我认为一个人尽可以向钱、向能影响自己命运的一切低头,至少这比既要清高地活又要不受穷挨饿要好很多,也许暂时的低头其本质上也正是改变的开始;一个人也尽可以选择高高地扬起下巴,蔑视自己不愿去侍奉的所有,哪怕挨饿受穷;关键是不要两种特点都具有,那就成了贪,就会在贪心不足中,在分裂的价值观里,自寻烦恼,浪费自己生命里的分分秒秒。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人总是要和自己矛盾的人格划清界限,人总是要抛弃自己最懦弱的那一面,人总是要和拿不起放不下的那个贪婪的自己说再见,奔向前方的世界。如果拥有不了,何必畏惧今天的自己会被污浊,衣衫褴褛也可以向前看明天,未来一定会有更好的东西、更好的人,只看自己是否能找到。这就是《夜深沉》所给予我的,不再是悲叹,不再是同情,而是一颗坚定没有迟疑的心,一颗坚强敢于拒绝贪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