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读许杰《赌徒吉顺》有感

未泯

吉顺的心里住着一只折翅的天使，那只天使苟延残喘，伤痕累累，眼里含着干枯的泪，她叫自己“未泯”。

（一）

“窗外的曲折的枫溪，溪边的疏柳和芦苇，芦苇丛中的一声声的断雁，断雁声中的悲哀情调；它们都在枯黄的夕阳和将老的秋的景色中……”他这次赌钱赢得很是畅快，便在洋气的酒菜茶馆里摆阔犒赏着自己与赌桌上的弟兄，如此该得意忘形之际，他竟被茶馆窗外的秋景浇了一盆现实的凉水，想起了近年来家庭衰落的情景，和妻儿们在穷困的境遇中过活的情形，断雁残声，不就是家里妻儿的苦痛哀嚎，是的，他好久没去家中，更好久没往家里送去一个丈夫与父亲该尽的职责，悲意袭来，自责掩埋，这一刻，他想好好过活，重新人生，这一刻，他想脱离，想循着雁声归家，推开破败的家门，给孩子们一个父爱的拥抱，拭去妻子眼角滑落的苦泪，他的确曾有那么一瞬想过要把将老的秋幕布置成新生的春帘。

（二）

“秋风在疏柳梢头萧然地掠过，空间便轻轻的飞下几片落叶，秋晚的凄凉……”落叶萧萧下，他昏睡而醒，只希望这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无可奈何的噩梦，可是，十二分的悔意止不住地溢出，他几乎愚昧的贪婪，害得他终究还是做不了一个该回头丈夫，一个该施爱的父亲，依旧是颜面无存，心惊胆战地苟活，秋晚凄凉，他的心更犹如那腊月寒冬那般，赌徒就是这么一种特殊的人，要受得了不定时的大起大落，要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走在“极端的个人主义”道上，要抛弃身后的一切顾忌与牵绊去沉沦，去堕落，去博弈生死，赢了，尽情享受，无限狂欢，然后贪婪的心驱驾着灵魂慢慢地坠落自取灭亡的深渊，“输”才是赌徒的终极归宿，直到他输了，才有小小的体悟。

（三）

“柳林外涓涓的流水在响，柳梢头的碧天，已嵌上一颗颗闪烁的明星，四周觉得无限的扩大，忽然有一声惊人的哀鸿，顿然间感到万籁的阴森，周身不由的发了一个寒噤。孤鸿在他的头上飞过，羽声霍霍然，向着吉顺的乡村飞去……”哀鸿驰过，一声惊响后的万籁寂静，他呼出的是森森的毁灭气息，是活该的自己，是无辜的妻儿，哀鸿应该是往家里报丧去了罢，哀鸿飞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应该是怕沾染上他这个哀人的不幸，如此，他该去往何处？家，温暖的避风港，家里有妻儿，她们是他“失意时的欢笑，倦怠受辱时的慰安”，可是他再也无言面对这个一点点被自己摧毁的家，他在门口驻足，透着门缝，看到了苦难不堪的家，甚至在他妻的周遭布满了狰狞的欲吃人的鬼魅，他要救自己的妻，却如梦魇了一般无能为力，他救不了他的妻，慢慢的，他看清了妻身后那些吃人的鬼魅都是他从赌桌上招致而来的苦难，他这才开始反省，反省自己的一味堕落，反省自己的不负责任，反省自己的无比自私，羞耻感慢慢苏醒，良心开始了微弱地跳动，典妻那晚，他“未泯”的泪泉复活了，他永生没有眼泪的倡言在一夜之间打破，妻儿的精神抚慰，让他无比愧疚的心溢出了热泪，他还未泯。

泯灭

吉顺的心里住着一只愈加膨胀的魔鬼，那只魔鬼粗声厉气，耀武扬威，嘴角咧着一道洋洋自得的奸笑，他唤自己“泯灭”。

（一）

“我还是疗救我自己吧，——至少自己是可以安适的快乐的过去。”他偶尔会在得意之时现出一丝人性，这将他同畜生或行尸走肉得以区分，但那电光一闪般的怜悯、反省与自责都会被现实冲淡，就姑且再来一局吧，再来一局吧，赌钱甚于鸦片，戒不了，就当是一剂对症无趣人生的良药吧，先疗救疗救自己，让自己快活了才是自己的人生。就是如此的自我麻痹，自我打趣，他的人生变成了一个荒诞的赌局，他整天浸在赌场，满脑子都是赌局，他有家不归，他有妻儿，却犹如落在牌桌上的瓜子壳，不屑一顾。独自享乐，自私成瘾成了他理所当然，沾沾自喜的人生资本，他是他妻儿不幸的造就者，是噬尽妻儿骨血的魔鬼。

（二）

“没钱的人，应该受辱，应该受苦，挨冻，挨饿，那是一条唯一的真理，千古不破的，虽上帝的权利也不能破灭的真理！真理是如此的；我没钱时的受辱，受苦，牺牲名誉，那不是十二分的应该吗？”典妻，已经在他的混乱与麻木的意识中仓促进行，他刚刚想要忏悔，却给自己以往的人生，给自己做过的每一个决定寻找肯定的借口，钱，万能的主，无法颠覆的超越真理的信仰，他在追逐“钱”的道路上挫败受难，一切都是值得肯定的，一切都是无法避免的，也许如此的大不幸就是日后飞黄腾达的萌芽，是以后挥金如土的奠基，他“金钱至上”的精神胜利法释惑了一切的纠结与自责，他疯狂地幻想着有钱的日子该是怎样，可在这其中只有自己的面子，只有透着酸意的报复，而没有在他自己造就的苦难中依旧陪伴的妻儿，他是彻底地疯了，典子，一个男人莫大的屈辱，在他的世界中也能变得名正言顺，甚至成为了雄心壮志，他确是彻底疯了。

（三）

“幻想恐怕终究是幻想罢，穷人们，——尤其是像我一样的赌鬼——想发财，恐怕比象鼻穿过针孔、蜈蚣穿起皮鞋，还要难得多呢。”典子，是道德与良心上的泯灭，他已铸成大错，无法悔改，直到这时，他才明了，自己过去整日徜徉的赌场，就是关于金钱的幻想地，他靠赌来再次赎回自己的妻成为了泡影，像他这般的赌鬼又该如何赎回自己的妻，他开始绝望，他可能要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妻，他将永远背负骂名与耻辱，还有他那无辜的孩子们，他的一切都将彻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