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

柳原：

你从前问我，风流是什么？我想了很久，答案不过百来字。风流是女人胸前把春光彰显得淋漓尽致的三寸白嫩，是眼角眉梢不画自带的刻意无意流溢出的风情，是我在你面前时你看破不道破的我的那一点点狡黠。

大风呼呼地刮着，我看见流苏挂在女人身上摇晃得厉害，仿佛再是一秒，它就要折断在这风里。

柳原你可知，在遇见你前，我就是在风里摇摇欲坠的穗子，是蠹国害民的孀妇，是众叛亲离的祸水。在我要折落红尘的一瞬间，你来了，风停了。我看见你，你用手心接住了我。一瞬即是千年，为那一刻，我用尽了我最后一分的伶俐。

你是山河，你是日月，你是端坐在山巅的谪仙。你不该让我遇见你的，因为我触了你，就誓必是要把你从山巅拉到这人间的。我要让你在人间里笑，痴，贪恋。我就是你的人间。

山巅上的流云亮起来了，亮成听筒下“我爱你”里舍不得合拢的眼睛。流云连同那香味一齐穿过窗前垂下的藤蔓和缠绕的电话线，飘到枝丫后头的月亮上去了。一舞毕，你皱皱眉头，灯红酒绿里就不再有你的女人了。而我还在疯狂地妒忌着海滩上的沙蝇在你腮边给你留下了吻。发网落了下去，你在镜前这样美丽。你要和我流浪了，我便跟你走了。

山底的那丛杂草长了，乱了，枯了，黄了。长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蚕蛹，乱成颠簸着的凌乱车厢。枯成依靠阴雨养活的借口，黄黄的我分不清是梦是真的月亮。月亮化成了明火，那一点点真心把那堵永不坍塌的墙燃了。炮火倾覆了一座城市，你在我眼里这样恬静。生死一刻，你想歇下了，我们有家了。

住在江湖深处无拘无束的浪子阿，原来你这样温润。你站在葡萄架下奏的瑶琴，你倚在我身上解说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的风流都抛给你的红颜们吧，你把风雅留给我好了。你是对的，我们原是做不了主的。可是贼心不死，我总想着挣扎挣扎。毕竟，你才是我全部的故事和江湖阿。

流苏

流苏：

风流是什么？我回你几个答案吧。风流是坊间流淌口耳相传的羞涩韵事，是你用以抵住下颚的绣花鞋面，是中国女人独特的蕴籍温婉，是坠在裙衫上一步一莲花的流苏。

碰到你前，世界把我流放了，流放在花花绿绿的荒地。我被流放了二十四年，那时我还不知，二十四年后竟然还是二十四年。我每日惶惶恐恐，凄凄惨惨，无所皈依。

你是池塘里头飘摇着的似嫩似枯的荷叶，我是花堆里乱舞着的蝴蝶。我日复一日地祸害着大千世界，大千世界年复一年地祸害着我。终于有一日，在我热闹猖狂凄清寂寥的时候，我掉到了你的身上，你轻轻地托起了我。一池春水映梨花，仅仅一眼，我喜上眉梢。

那么，就住下来吧。

佛祖含笑低头，自有千万人虔诚地跪下，然后心头便多了期愿。你善于低头，每每低头含笑，我便情不自禁地虔诚张望，心头也多了期愿。庄子主张齐物论，齐物我，齐生死，齐大小，齐是非，齐贵贱。那么你所谓的无用便是最实用的有用，你所谓的放任我早已成了最温和最牢固的囚禁。

你窗里的月亮瘦成了月牙，变成梳子挂在树上，我把它握在手里梳理好你打结的头发，让你好做我的新娘。树上的月亮又胖成了月盘，变成镜子睡在天上，映着你的样子，你摇曳了这座战火里纷飞的城市。

你等着吧，终有一日，我是要带你去到马来的森林里的。我要和你赤身裸体地在那里奔跑，嬉笑，野合，灵魂的相交。等到那时，我们就会像森林和日光一样，是原始的，是真诚的，是干净的，是相爱的。三千年后，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地球毁灭，我们还是一样一丝不挂地奔跑在马来的森林里，嬉笑，野合，原始，相爱。风流浪荡，绸缪缠绵。

你哪里是用完了你最后的一分伶俐，你从头到脚，从生到死都是伶俐的。你这个伶俐的女人阿，你不是说你是来自诗礼之家的女子吗，那你为何要学市坊里的毛贼，要将我这仅剩的一点点真心也盗走。淑女做不成，那就请你将从头丝到脚踝的风流通通都赠予我，然后你再面向世人端庄大方地盈盈笑，你还是他们心底恪守三纲五常的淑女阿。

你说这城市覆灭了。

这城市旺盛着呢。

柳原